第788章 暗黑版的橘青登!【4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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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8章 暗黑版的橘青登!【4600】

  燈五郎抬頭看向青登。

  「閣下,關於『大鹽起義』的始末,應該用不著我來贅述了吧?」

  青登點了點頭。

  多虧了幾天前的那個污衊大鹽平八郎的傢伙的詳細講解,青登現在對「大鹽平八郎起義」有著不淺的了解。

  燈五郎輕輕頷首。

  「如此甚好。這樣一來,我就能省些口沫了。」

  說到這兒,燈五郎又停了下來。

  他這一回的停頓時間,頗為漫長。

  他似乎是在構思措辭、追憶往事,頰間逐漸浮起回憶的神采。

  青登和木下舞並不催促,就這麼默默等待。

  京坂無雙、浪華的麒麟兒……又是「無雙」、又是「麒麟」的。

  雖然青登見慣了各式各樣的名號,有威武的,有滑稽的,可像這樣拉風的稱號,他倒還真不常見。

  雖然日本人很喜歡給人起稱號,但能夠擁有這種世所罕見的稱號,此人想必也是有幾分本事的。

  既然是這麼厲害的人物,為什麼會消失在歷史長河中,以致青登連聽都沒聽過這號人物?

  根據老僧方才所述的內容,此人揚名的時間應該是在30年前左右。

  30年……時間跨度並不算很大。

  即使是信息交流不發達,也多多少少能有一些事跡流傳下來吧?

  至少大坂出身的木下舞,總能聽說過這人的名字吧?

  可結果,對於此人,木下舞也同樣是聞所未聞。

  不管怎樣,燈五郎的這一番話,算是將青登的好奇心給鉤出來了。

  他很想知道:這位能被冠以「無雙」、「麒麟兒」之名的槍士,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

  更想知道:他又是做了什麼,才使曾為「大鹽軍」一員的燈五郎對他深惡痛絕,斥罵他為「殺戮無數的劊子手」。

  就這樣,他和木下舞眼巴巴地看著燈五郎,搔首踟躕地暗自等待。

  約莫2分鐘後,燈五郎總算是不急不緩地開口道:

  「……失敗者是沒有任何話語權的。」

  他並沒有繼續闡述風見一馬的仕寄,而是忽然講起令人摸不著頭腦的古怪話語。

  「當你失敗了,勝利者會踩著你的屍體,得意洋洋地叫嚷著:『看吶,這就是不知好歹的賤貨』。」

  燈五郎半是自嘲、半是憎恨地嗤笑一聲。

  「我事先說明——我接下來所說的每一句話,全是無可置疑的真言。」

  「至於相不相信,就全隨你們的便了。」

  「26年前,大鹽先生發動起義後,我……我們農民軍並沒有不戰自潰!」

  「我們戰鬥了!」

  「我們拿起了武器,英勇地戰鬥了!」

  「可是……敵人……該死的風見一馬……!他實在是……太強了……」

  前半截話,即說出「該死的風見一馬」的這一句話時,他的面龐愈顯漲紅,其額間的青筋也更加多了。

  他捏緊著雙拳,十指骨節泛白,即使指甲刺入掌心也渾然不覺。

  可到了後半截話,他就像是一個泄了氣的皮球,緩緩地、頹唐地放開兩手,垂低腦袋。

  他就這麼看著自己的腳尖,將話題繼續了下去:

  「突然出現的聲勢浩大的起義軍,使幕府深感震恐。」

  「取締奸商、賑濟災民、平息饑荒……面對這些於民有利的實事,幕府的官吏們熟若無睹。」

  「無所作為,毫無擔當。」

  「他們唯一會做且擅做的事情,就是推脫、推脫、再推脫。」

  「『這種事情不歸我管』、『請耐心等待,我們在想辦法了』、『我們是實行月番制的,我不負責這個月的工作,你們下下個月再來找我』……這些糊弄人的話,我們聽得夠多了,已經聽膩煩了……」

  「大家都餓死了、變成白骨了,這些該死的貪官污吏依然冷眼旁觀。」

  「唯有在『鎮壓百姓』的這一件事兒上,幕府能夠爆發出驚人的幹勁。」


  「就在起義開始的當天,幕府就迅速組建了軍隊,並且還火速動員了尼崎、岸和田、郡山等附近諸藩的軍隊,命他們立即派兵支援。」

  「承平日久、無仗可打的安逸生活,使武士們沒了用武之地,無法像戰國時代的先人們那樣,靠軍功來翻身。」

  「那些地位崇高、生活優渥的上級武士或許已無進取的動力。」

  「可廣大的中下級武士,卻始終期盼著戰爭——期盼著一場能讓他們大顯身手、平步青雲的戰爭。」

  「因此,當幕府下令征討義軍後,大量武士積極參戰。」

  「他們的目的很單純——在戰場上搏取功名,封妻蔭子。」

  「風見一馬便是其中之一。」

  「憑藉著『京坂無雙』、『浪華的麒麟兒』的赫赫威名,風見一馬剛入軍隊就受到了重用,被一口氣提拔為先鋒大將。」

  「從幕府的角度來看,風見一馬乾得很漂亮,他確實是不辱使命。」

  乍一聽,燈五郎似乎是在誇讚對方。

  可到了下一句話,他的言語內容和口吻就變為了赤裸裸的譏諷。

  「他真是幕府的一條好狗啊。」

  「幕府只不過是拋了點骨頭給他,他就感激涕零,壯懷激烈,恨不得立即衝上戰場,親身實踐一把『士為知己者死』。」

  「很快,這支倉促組建的軍隊兵臨大坂,投入戰場。」

  「然後……我們就遭遇了由風見一馬親率的先鋒軍。」

  「戰鬥甫啟,風見一馬就身先士卒,單槍匹馬地徑直衝來,隻身殺向吾等。」

  言及此處,燈五郎仿佛是回想起了什麼很可怕的事情,原先漲紅的面龐逐漸變得蒼白,額間的根根青筋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點點冷汗。

  「其攻勢之猛烈,完全是置生死於度外。」

  「他不知疲倦地揮槍、狀若瘋狗地肆意施暴。」

  「他的大身槍每揮動一次,就會有數具身軀飛上天空……」

  「他的身影每晃動一次,就又有一條戰線被突破……」

  「我們真的戰鬥了……」

  「我們真的很努力地戰鬥了……!」

  「我用力地握緊手中的竹槍,心想著『一刺就好,只要一刺就好』。」

  「只要能夠刺中風見一馬,即使只是簡單的一刺,也能削弱他的力量,進而減輕同伴們的壓力。」

  「可是……我連靠近他都做不到。」

  「並不是因為我離他很遠,而是因為……我動不了了。」

  「在親眼目睹柊太郎……無話不談的好友被那巨大的槍影掃中,粉碎為大大小小的肉塊後,我就聽不見任何聲音了,也忘記了自己正身處戰場,整個人像是置身於水下。」

  「等我回過神來後,我才發現我癱坐在地上,雙腿像麵條一樣綿軟。」

  「不論我怎麼捶打雙腿,不論我怎麼祈求,都沒法再站起來……」

  「我們……擋不住風見一馬……」

  「前後不過半炷香的時間,數不清的同伴倒在其槍下,他的槍刃上掛滿了碎肉。」

  「他僅憑一己之力,就擊破了我們的軍陣。」

  「巨大的傷亡,以及對風見一馬的恐懼,使我們崩潰了。」

  「我們爭先恐後地逃跑,只為了遠離風見一馬,遠離這個殺神……」

  「這就是……『農民軍不戰自潰』的真相……」

  「我們沒有不戰自潰……我們只是……太弱小了而已……」

  「無力戰勝強敵……只能像過街老鼠一樣逃竄……」

  燈五郎的話音又停了。

  他的頭埋得很低,下巴快要抵上胸口了,仿佛要將整顆腦袋填入胸膛。

  打顫的雙肩、喪盡精氣神的萎靡姿態……無一不在彰顯著他那極不平穩、無比低落的情緒。

  「……我們崩潰後,風見一馬本欲乘勝追擊。」

  他重啟話端,只是聲音變得嘶啞不少。

  「所幸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大鹽先生的某位弟子用自製的火箭射中了他的右腹部,使他短暫地失去了戰鬥力。」


  「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那支火箭在命中他的右腹部後,熊熊燃燒的火焰在他的肌膚上灼出了猙獰的、絕不可能恢復的傷痕。」

  「就戰功而言,風見一馬無疑是為幕府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哈哈,他大概怎麼也沒有想到吧,立下大功的自己,居然會落得一個『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

  「大鹽先生的起義雖然失敗了,但卻成功激起了大坂百姓們對幕府的怨憎和不滿。」

  「即使幕府對外宣布『大鹽平八郎已授首』,但依然有許多人深信大鹽先生還活著。」

  「對這場速敗的起義感到不服氣的,更是大有人在。」

  「如此種種,大有重新燃起戰火、爆發第二輪起義的意思。」

  「為了安定人心,幕府除了做出妥協之外,別無他策。」

  「一邊調集物資,努力消除『天保大饑饉』所帶來的影響,使大坂的百姓們不再餓肚子。」

  「一邊儘可能地減少對這場「大勝仗」的宣傳,避免刺激到大坂的百姓們。」

  「就這樣,風見一馬身為戰爭的英雄,卻未受到任何表彰。」

  「甚至就連官府的正式文書也極少提及到他。」

  「累死累活地為幕府賣命,結果到頭來卻被無情地拋棄了……哈哈哈哈!他活該!活該!!」

  「大戰過後,他就神秘失蹤了。」

  「他不再出現在人前,也未再聽聞過他的任何消息。」

  「有說他被幕府的無情無義所傷,黯然隱居,從此不問世事。」

  「也有說他去找幕府要說法,結果被幕府滅口了。」

  「還有說他因腹部的傷口惡化,痛苦地死在床上了。」

  「不管事實如何,他確實是銷聲匿跡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逐漸被世人所遺忘,無人再記得這位曾經萬眾矚目的天才槍士。」

  「他背負著『浪華的麒麟兒』的響亮名號……包括我在內的無數人都崇拜著他、尊敬著他,視他為大坂的驕傲……」

  「可他卻舉起了屠刀,揮向了他的同胞……」

  「我不會原諒他的……」

  「我絕對不會原諒他的……!」

  「雖然有很多人都說他死了,但在親眼看見他的屍首之前,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一定要殺了他!」

  「我要親手將刀子扎入他的胸膛!刺穿他的心臟……咳咳!咳咳咳!咳!」

  他兩眼一凸,劇烈咳嗽起來,胸膛快速起伏,猶如鐵匠鋪的風箱。

  青登見狀,立即伸出手去,扶穩他的身體。

  「你沒事吧?」

  木下舞緊接其後:

  「你稍等!我再去給你打一碗水!」

  木下舞正欲轉身尋水,燈五郎卻擺了擺手:

  「不、不必了……我剛剛只是一口氣沒喘上來而已,現在好多了……」

  他撫著胸膛,仰面朝天,喉間噴出咳痰般的刺耳聲響,貪婪地吞吸著空氣。

  「哈哈……好像一不留神,講得太多了……」

  「我已經有好一陣子沒講這麼多話了。」

  「這二十多年來,大家都躲著我,說我是瘋子,唯恐避之不及。」

  「我知道的,大家都在暗地裡稱我是『大鹽黨的殘黨』。」

  「呵呵……這個稱呼真是抬舉我了……」

  「直至今日,大鹽黨的英傑們仍在為了實現大鹽先生的『大同之世』的理想而四處奔走、英勇戰鬥。」

  「我只是一個在戰鬥時嚇得兩腿發軟,在逃跑時卻又動如脫兔的懦夫……哪能跟大鹽黨的英傑們相提並論?」

  「與其稱我是『大鹽黨的亡靈』,說我是『大鹽軍的亡靈』才更準確一些。」

  「我早就死在26年前的戰場上了……」

  燈五郎說完了。

  不知是因為剛才借著怒吼發泄了一通,還是怎麼一回事,他的面色變好看不少,雙眸恢復清明。

  「謝謝你們……願意聽我這個老瘋子的絮絮叨叨。」


  他一邊說,一邊扶著身後的土牆,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我要走了。」

  「離別之際,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你們日後若是遇見了疑似是風見一馬的人物,請務必來大坂通知我。」

  「我一直在大坂的街頭上遊蕩,很容易就能找到我。」

  「我這輩子沒別的期望,只盼著在斷氣之前,親手殺了風見一馬……!」

  「這份願望若不能得以實現,我死也不會瞑目的……」

  說罷,他不待青登和木下舞予以回應,就踉踉蹌蹌地走開了,直往遠處的昏暗街角而去。

  青登和木下舞佇立在原地,默默地目送他的背影。

  不一會兒,四下里重歸靜謐——老僧的身影已然從他們的視界內消失。

  只不過,二人仍怔怔地呆站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約莫10秒鐘後,產出第一句話的人是木下舞。

  「真是一個沉重的故事啊……」

  青登附和般地點了點頭。

  沒承想,今晚的「夜遊」竟是有了一個意外之喜——偶然間知曉了這麼一則既悲壯又沉重的故事……

  燈五郎的內心世界,其實是不難理解的。

  曾經崇拜的英雄,搖身一變,成了心狠手辣、屠殺大坂義軍的劊子手……

  如此巨大的反差、打擊,足以對人原有的三觀造成巨大的、難以逆轉的衝擊。

  實際上,從某種角度來說,風見一馬近似於「暗黑版的橘青登」。

  同樣是才華蓋世。

  同樣是為幕府立下了汗馬功勞。

  同樣是風華正茂的少年郎。

  可結果,二人卻因不同的選擇、不同的機遇,而收穫了大相逕庭的結局。

  一個成了備受百姓推崇、譽滿天下的英雄。

  另一個則成了被幕府遮掩、連名號都沒能流傳下來的可憐人……

  ——風見一馬……

  青登默默地記住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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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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