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4章 常(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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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84章 常(三十四)

  每每這些事煩躁,便覺腦中跳痛,忍不住要把左手往右手腕上搭。薛暝暫未瞧出她反常來,惦記著大半月奔波在路上,輕道:「不然,讓底下上些熱水來,早點沐濯歇著吧。」

  他一出聲,薛凌又勉強好些,偏頭往門外看了眼,道:「怪哉,怎麼不見含焉,這個點兒能去哪。」

  薛暝道:「想是跟丫鬟去旁處玩了,估計也沒人通知她咱們要回來,有事的話,我去尋她?」

  雖這麼問,然他想薛凌斷不會有急事找含焉,沒準是兩月未見,心下惦記,恐出了事,呆會自己去瞧過,平安即可。

  孰料薛凌起身道:「有,我自己去找。」

  薛暝一頭霧水跟在身後,出了屋子先在前院轉得一圈不見人影,又往後院去,仍沒瞧著,抓著個灑掃小丫鬟問,才說是在後罩房主屋處玩著。

  「姑娘近兒個好琵琶,特請了個娘子教,底下都跟著在學呢。」她舉了舉手裡笤帚:「這會輪到我值掃,不然也去了。」

  薛凌轉身循著去,過了第三進院便聽到屋裡笑鬧一團,夾雜著些錚錚切切,有絲有弦。

  她停在門口,伸手搭在門環上將叩未叩。薛暝等了片刻,仍不見她叩,試探伸手要覆上去,尚未觸及,薛凌「咚咚」兩聲,不等人應,伸手推了門。

  「吱吖」一聲,裡頭靡靡雅雅應聲而聽,七八個姑娘各執琴簫琵琶齊齊看過來,上位處是一個三十來歲樣婦人,素色衣衫簡單髮髻只別了綠木簪子在上頭。

  含焉最先反應過來,驚喜喊「哎,你回來了」,喊罷忙將琵琶擱在一旁起身拎了裙角小跑至門口,道:「何時回來的,怎麼沒人說一聲。」

  說罷羞赧樣看了眼身後,低聲道:「我閒著無聊,學來玩的。她們也是閒著,一併陪我玩。」

  薛凌笑笑道:「我有事說與你,讓她們先走吧。」

  「嗯。」含焉歡聲應了,轉身進到裡頭,且與那教學娘子低聲告罪了幾句,又與幾個丫鬟道「今天就先散了吧,咱們明兒再玩。」

  她到底是個主家,底下哪有不聽的,又見薛凌煞煞站在門外相候,一個個根本不敢久留,轉眼做了鳥獸散。

  含焉抱了琵琶款款過來,臉上歡喜笑意蔓延至腳下海棠色羅裙,眉眼生嬌問:「什麼事,這麼急,你是不是才回來,都沒換個衣裳,咱們回去說?」

  薛凌指了指台階:「就這吧,這兒好。」

  含焉疑看了看台階,薛凌下得兩步自個兒先一屁股坐了下去。含焉抿了抿嘴,跟著坐到了身旁,語間稍有怯怯:「什麼.事,這麼急。」

  天邊殘陽僅剩一絲,雲翳里已有隱隱星光。薛凌話到臨頭不知為何囁喏,指了指琵琶道:「也不是急事,你學了些什麼。」

  含焉稍鬆了些氣,輕舉了舉琵琶道:「近日學的楚調。」

  「唱的什麼?」

  含焉撥弦,哼得一句「家住金陵縣前,嫁得長安少年」唱罷摟著琵琶垂眼羞道:「我學的不好。」

  她也沒學幾日,自是好不到哪去。話落記起永盛的事,又忙抬頭道:「怎麼,怎麼你走,要把那麼大的鋪子給我,薛姑娘.」

  薛凌偏頭,與她四目相對,道:「我把他殺了。」

  「啊。」含焉低低驚呼了一聲,推手要退,薛凌手疾,扶住要跌倒的琵琶。

  含焉回神,慌亂看與她,抖手將琵琶攬回懷裡。道:「殺殺」

  「申屠易。」薛凌道:「去歲申屠易隨我往安城辦事,被沈元州帶走,我救他不得。

  我把沈元州殺了。

  就在上月初十晚,我把他殺了。

  但是他不記得他把申屠易丟在了何處,所以我沒辦法尋屍骨回來給你。

  我來跟你說一聲,我把他殺了。」

  含焉死死摟著琵琶,看著薛凌只顧點頭,半晌才從牙縫擠出個「好」字來。

  她說:「好。」

  她有滿臉桃粉胭脂艷艷,連眼尾眉梢都是紅的,瞧不出本來面色,只摟著琵琶看著薛凌道:「好,我知道了。」

  薛凌笑指了琵琶,又問:「你剛才學那個楚調,唱的什麼,再唱一句。」

  她還是說:「好。」

  她戰戰兢兢回正身子,將琵琶拿好撥弦,顫聲唱:「


  家住金陵縣前。

  嫁得長安少年。

  回頭望鄉淚落。

  不知何處天邊。

  胡塵幾日應盡。

  漢月何時更圓。」

  唱到此處便唱不下去,她看薛凌:「我聽說聽說,胡人又打過來了,是,是嗎?」

  「是,過了平城了。」

  她笑里有哭,哭中還笑,到頭來還是說:「好。」

  她說:「但是我唱的不好。

  這是新學的,有..有別的,我換一個。

  日上東山誒,水呀水潺潺嘍。

  那春風兒鬧呀,過呀過窗沿。

  妾自窗中久,郎何離窗前。

  春風有時來,郎呀何時還。

  月落西山誒,雲呀雲綿綿

  那夏風兒笑啊,過呀過窗沿。

  窗外連理盛,窗內妾影單。

  夏風有時來,郎呀何時還。

  郎呀郎,郎你還不還。

  日出東山誒,水呀水潺潺,

  那秋風兒暄啊,過呀過窗沿。

  窗外比翼飛,窗內妾影寒。

  秋風有時來,郎呀何時還。

  月落西山啊,雲呀雲綿綿

  那冬風兒厲啊,問郎在何邊?

  原上霜雪重,枯骨難尋見。

  冬風日日來,我郎莫回還。

  生女勿悲酸,生兒莫喜歡。

  妾女猶得望窗台,兒郎莫回還。」

  她轉臉與薛凌,笑道:「這個我唱的好,小時候就唱。」

  她又淺淺撥弄了一下弦:「妾女猶得望窗台,郎君不回還。」

  她問薛凌:「你們去幹什麼呢?是去打胡人了嗎?」

  兩人離的近,薛凌聞到她身上香膏馥郁,點頭道:「是,我把拓跋銑也殺了。」

  她婉轉笑開來,抱著琵琶道:「好。」

  薛凌指了指自己頭上,道:「那個石榴花的釵子,我不慎弄丟了,還有沒有,再替我尋一隻來。」

  「好。」

  薛凌指了指前院,道:「天黑了,早些過去吧。」

  含焉起了身,抱著琵琶搶在了薛凌前頭走。一路急急,全不顧薛凌有沒有跟上。到了正方住處,方略躬身說要回屋休息。

  薛凌點頭應了,進了自己屋,見下人送了些新鮮樣吃食在桌上,又有丫鬟來問:「姑娘可要再傳些飯菜來。」

  薛凌搖頭道是「不必」,夏日晝長,天黑之時,差不多已經過了晚膳的點。倒是回來那會沒撞上含焉吃,估摸是她玩在興頭上,只隨意吃了些。

  因著回來時和薛暝在街上用過茶點,薛凌並不餓,瞧見桌上東西,撿了幾粒鮮果捏在手裡要吃,另喊丫鬟備些熱水,如此便罷。

  洗浴之後換了衣裳,人尚無睡意,捏了卷書在手裡,熬了一燈油火。含焉唱的那個楚調,是庾蘭成的《楚歌》。倒不是寫的如何才華橫溢,只這個人,為北周梁元帝臣子。

  該人在謀之時,梁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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