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6章 常(二十七)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腳下原野,頭頂星空,和小時候,很像,她也像。

  又過得一陣,薛凌喊了薛暝,道:「你往昌縣走走吧,看看有什麼東西用的上,在昌縣門外頭灑些。」

  薛暝不解,薛凌耐心比往日都好,淡淡聲道:「我是覺著沈元州要過幾日才來,也沒準他突然發瘋,這幾日不會有雨,你灑一些在草葉子上,若是他們已經進去了,我們也不用再白費功夫。」

  薛暝點頭要去牽馬,薛凌道:「小心些,別用火,找好了再過去,三更左右再動手。別灑太多,鋪大點就可以了,他們過來肯定是行馬,只要踩到,草葉子上稍微仔細點就能瞧出來。

  城牆上多半有人盯著,你臨近了就下馬,萬一被發現了不要冒充寧城的人,難保沈元州派人追你我已經到了昌縣。就說是獵戶夜間迷了路,你一個人,他們估計不會下來為難。

  真要糾纏,你就快點回來。」

  薛暝一一應下,牽了馬走,行囊里傷藥足夠,在城門必經之路上劃條粗線還是容易。

  他一走,陳澤連滾帶爬跑過來跪坐在薛凌面前,指著薛暝遠去的背影一本正經道:「他要殺了我。」

  薛凌往裡坐了些,靠著起伏處半躺道:「那也沒辦法,我打不過他。」

  「他不是你下人嗎?你什麼打不過他。」

  薛凌依舊指了指他原來呆著的地方,淡淡道:「你自己去坐著,不然他明天回來只能埋你了。」

  陳澤非退反進,湊近道:「我跟你說個事,我跟你說個事,你別惱,聽我說完再說,我有糧.不是我沒糧,但我知道誰有,我帶你去,你幫我個忙,你給我找個靠譜的行不行。」

  「什麼叫靠譜的?」

  「就是.能讓我成為他心腹,事成之後論功行賞的那種就行。你也行,你們不就是來打仗,那打完仗,你們肯定立大功吧,你把我帶上。

  你是不是要殺了沈元州,我聽見了,你能不能行,你能行,你把我帶上,我去給你找人。」

  薛凌手往行囊處摸,笑道:「你能找人,怎麼不直接找給他,一樣能成他的心腹,」

  「我想這麼幹啊.」陳澤懊惱道:「那你說,我能不想這麼幹嗎?那我一開始就想這麼幹是不是,我要不想,我白白跟著你進去幹啥。

  那這不是沒轍兒,他不信我,開弓就落不著好,我還能指望以後,那我得有命賺啊。

  我是真沒了,我認識,認識幾個生意來往的,他們有啊,我幫你搭上線,你再來個靠譜的行不行。」

  「你說個名字來聽聽。」

  「陳僚,我可以幫你見到陳僚。這名字,你肯定不認識。我說出他身份來,嚇死你。就說咱們這頭兒,明的暗的,帳都要歸他。

  朝廷的常平倉,義倉,惠倉,大大小小,都指望他活,我沒見過他,我上頭人見過。

  你要自個兒去,他肯定不認,我找人我想辦法,你聽出來了,我和他都姓陳,怎麼樣,你把我帶上。你信我,以後也給我個度支官兒當,怎麼樣。」

  薛凌將行囊整個抓過來,卻沒打開,直接墊在了後腦勺底下,仰著笑道:「我給不了你官,你看我,什麼都不是。像你這種蠢貨,當個原上富足翁,不好嗎,要去趟渾水。」

  陳澤咂舌道:「那啥怎麼都不是,你倆能近沈元州,那肯定還能去其他地方,你倒是再多找幾個啊。不是,你好端端的罵人幹啥。」

  「你說以後也給你個度支官兒,很明顯,這位陳僚多半是個度支。又說糧倉由他主事,那他就是個倉部度支,又說這裡指著他活,就是說他勢力不小。我只需問個命官名錄,就知道陳僚在哪,用的著你來說?」

  「哎,他媽的,你這就」

  薛凌笑道:「你口口聲聲認識他,怎麼不直接去找他,還要繞個圈子來送命。」

  「哎,這不是干係太遠了,人家哪能看上我。」

  「那他能看上我?」

  「你們打打殺殺的,誰敢看不上。」陳澤手捏著下巴,疑道:「我真那麼蠢?幾句話能讓你聽出人來?」

  薛凌自是不會認承早在壑園裡見過陳僚,不過陳澤說話這方式,難怪沈元州肯放人出城,估摸著是因為篤定這人跑不了,只沒想自個兒敢在寧城外殺人罷。

  她復指了指旁邊:「你過去,別說話,等我殺了沈元州,你愛去哪去哪。」頓了頓又道:「你已經有了千鍾粟,為什麼還要求權。」


  陳澤高聲道:「我他媽哪來的千鍾,一鍾六斛四斗,你會不會算帳。」說罷泄氣嘆了聲,晃蕩著往旁邊爬,悠悠道:「能幹啥啊,就是想.想他媽日子好過點,這幾年這幾年日子不好過,啥時候是個頭啊。

  你們要打的能不能快點打完啊,底下人就指望太平點。」

  薛凌笑道:「那你希望誰贏呢?」

  「這事兒還能我希望?誰贏無所謂了。你看天上,一個太陽,熱他媽就熱點吧,還能自己撈水泡泡,誰讓咱生來長地上,被太陽曬那是沒辦法。

  那一個太陽,好歹,他總比十個太陽掛著強啊。現兒不是十個太陽掛著,十個太陽打起來了,跟那火塘子炸了樣相互噴火,你們神仙打架,底下人能活?我不得想法兒往高了爬?」

  薛凌扭了扭脖子,想起汝藺的芽蕨不錯,只是這個季節,肯定是沒得吃了。陳僚是汝藺度支,應該是去年霍准屯糧特意提拔的,一直藏到現在。公帳上,查不出漏子來,私帳,就在壑園裡。

  殺了霍知,自個兒去找陳僚.荒郊野外,只管給霍雲婉說人死在沈元州手裡就可以了。當時特意找含焉要陳姓名目,不就是計劃著這個。

  她偏頭看陳澤,笑道:「我就說,在你面前殺人,也不見你如何,原來你是指望人死。」

  陳澤脫了件外衫往地上鋪,頭都沒回,滿不在乎:「是是是,我就是希望太陽快點掉下來幾個,至於是哪幾個太陽掉下來,管不上了。

  這片地兒的太陽,原來是沈元州,可你來了,我有預感,他要掉下來了。」

  薛凌再沒答話,只許久睡不熟,三更左右,想著薛暝該在昌縣城門外動手,越發不放心,坐起從行囊拿了火石和一本薄薄冊子,拆了張紙捲成卷引了個微火出來。

  陳澤驚道:「你瘋了,原子上點火幾十里外都能看見。」

  薛凌笑道:「是嗎?寧城火那麼大,不見得幾人能看見。」

  陳澤急急過來要吹,薛凌一手移開,袖裡恩怨滑出半截,戲謔樣道:「我的人,去了昌縣,點個微火,吸引一下守城的看過來。你敢吹,但凡他傷了根頭髮,我可不是沈元州,還會讓你有機會跑。」

  「屁啊,這離昌縣擱好幾個山頭呢,誰他媽看的見。」

  「那就是了,誰看的見?」薛凌將燃著的紙卷移回來,又去拆冊子上紙燒。

  陳澤啞口,乾脆爬到了倆畜生地方去。薛凌笑笑將冊子都撕開,一頁一頁慢悠悠燒到了盡頭。

  長庚偏東時,薛暝順利回來,道是「就在城門外直線百步左右的草皮,沈元州若要進城門,肯定會踩到。」

  薛凌道:「如何,城門上有人守著嗎?」

  「看不出來,沒有火把,城內也沒一點光亮,我去時特意遠遠看過。」

  「那正好。」薛凌努頭:「你也睡去吧。」

  薛暝要走,看腳下有些紙樣灰燼,輕道:「燒著了什麼。」

  「小東西,用不上了。沒事,火小,不會有人察覺的。」

  他看了看薛凌腰間,夜色籠罩雖看不清楚,但沒有褐色痕跡,應是再沒出血。如此便罷,尋了個乾燥地方躺下。

  第二天下午,霍知算是回的早,落日還未有橘紅。看過行囊,正是薛凌要的東西,筆墨獸夾,兩柄霍家的行風弩。另跟著四個生人,說是以前舊友。

  寧城曾為霍雲暘住地,旁兒多半是親信,有漏網之魚不足為奇。想是霍知覺得不穩妥,特找了幾個幫手來。

  薛凌瞭然,沒多問,將藥粉之事說了,另道:「一會先去看,有沒有破壞,如果沒有,那就是還沒人到昌縣。

  咱們找個合適位置,先布置獸夾,等沈元州過來就行。」

  「如何等?」

  薛凌笑笑將紙筆翻出來,尋了個平整地,鋪開紙張,片刻功夫,遞給霍知,看上頭百餘字小楷:你瞧這江山,今日姓魏,不知明日姓啥。

  現狼煙四起,亂世之間,還有什麼比幾十萬大軍更令人安心。索性是各方你爭我斗難停,何不坐山觀虎得利。

  且占地作個私王,北拒胡人,做個無過為功的守將贏千秋事,南奉天子,當個聽宣拒調的臣子駛萬年船。

  不管別地如何,等塵埃落定時,元州手上有兵,冠上有名,有什麼東西爭不得?

  回京,才是下下之策


  霍知疑惑看著薛凌,她將筆丟給薛暝,笑道:「你前些日說的有道理,為天下者,不顧家。

  沈元州挺顧家的,他成不了天下。紙上這些話,是我當天騙沈伯清離京說的。他臨走之前給沈元州寫了信,要沈元州準備迎他。

  那時候,魏塱還在詔沈元州回京,沈家明面上是重臣,信肯定飛快就到了沈元州手裡。

  沈伯清離京,是先斬後奏,必定要有說辭勸兒子,知子莫若父,動之以情還得曉之以理,他一定在信上說了這些給沈元州。因為走的倉促,也想不出別的來。

  你把這紙張,做舊些,放在昌縣門外的必經之路上,只作不慎丟了的樣子,等他們快到了,殺個人在那,多灑點血,防止他看不見。

  再拖著屍體走一路滴血,引往咱們設伏的地方。他讀到紙上內容,一定會跟著血跡過來查個究竟。」

  霍知又讀了一遍,輕道:「沈伯清未必就寫了這些。」

  「沒寫就算了,無非就是另外想,可我賭他寫了。」

  霍知頷首笑道:「姑娘這麼說那定然是寫了,這要是沈元州不來可怎麼好?」說著轉了腦袋,含笑看往旁邊擼豹子的陳澤。

  薛凌跟著看過去,笑道:「誰都可以,去綁個我不認識的人好吧,綁誰都行,別與我打過照面,省了我又得多個墳拜。」

  陳澤手抖,力道一大,惹的豹子不滿呼嚕了兩聲。

  霍知躬身,道:「那,這兩日」

  薛凌打斷道:「這兩日我們兵分兩路,你且去看昌縣草皮上的粉有沒有被踩過,如果沒有,找個人盯的遠些,見著沈元州了,扔兩隻雀兒就行。

  其他人在昌縣外等著,血要新鮮,死太久,他就沒那麼迫切要追了。殺人之後,掛在馬上,立刻往埋伏處引。

  至於埋伏在何處,我與薛暝收拾好了會派人去給你領路。」

  霍知點頭,隨後招呼那幾個人走了去。薛凌轉身一一清點過東西,又讓薛暝招了旁人上馬,只說是要趕緊找個水源地來。

  受傷之人,第一要緊的就是找水源。埋伏只有設在水源處,沈元州才會信那個人是傷重逃命,不說立時下來查看,至少不會完全懷疑。

  另來這水源,還要與昌縣近些,最好是直路,重傷之下,人不可能兜圈子。還要考慮藏身的地方,草皮地肯定是不行。

  聽完要求,各人又散開成兩人一隊,唯陳澤跟著薛凌不放,連同兩隻畜生一起,湊了個人多。

  薛凌牽著馬韁冷漠道:「倒也不是我和你深情厚誼,這不是缺人養畜生麼。」

  陳澤諾諾沒答話,不似先前渾嘴。走走停停看著地勢,夜間再聚,都說看著河流,彼此一交集,周遂找的地方最合適。

  其離昌縣約一刻馬程,河邊有胡楊木和沙柳,地上青草也長,可以蓋住獸夾。霍知處的人回來傳了話,藥粉沒動過。

  薛凌問道:「昌縣城中如何。」

  那人道:「更像是空了,城門上都沒人守著了。」

  「那門開著嗎?」

  「關著的,姑娘不用擔心,裡面確實藏兵了。」

  薛凌並不擔心,傍晚時分霍知問的是「沈元州沒來怎麼好」,語氣調笑,並非擔憂,而且他沒問「昌縣沒藏兵怎麼辦」,也就是說跑了這兩日,霍知已經得到了確切消息,昌縣有藏兵。

  她仍問道:「何以見得?」

  「錦岐往寧城的道上,有車轍未散。」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