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父子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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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1章 父子情深

  有句老話說得好:任你官清如水,難敵吏滑如油。

  官有官的當法,吏有吏的干法。

  當官的只管抓住大方針,是制定規則的人,當吏的卻是最終實施的人。

  就像當官的只管立法,但是如何作出司法解釋,如何使用手中的自由裁量權,甚至於如何鑽法律的漏洞,更甚至於明著違法亂紀、欺上瞞下,都是小吏們最擅長的勾當。

  再完美的制度,這些不起眼的小吏才是實際操刀的人。

  有些事情若是想走後門,當官的辦不了的,小吏們興許能想個法子出來。

  當然了,萬事皆無絕對,一個人會作出什麼選擇,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他處於什麼樣的位置上。若是將小吏與當官的身份互換,當官的也能學會靈活辦事,而小吏們又何嘗說不出幾句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出來。

  小吏們所展示出來的手段,讓邵繼春直呼牛批。

  雖然他在商州的時候,隨父親管理過州縣,與小吏們打過不少交道。

  饒是見識過川陝小吏偷天換日的能耐,跟開封府皇城根混日子的小吏比起來,依然是小巫見大巫。

  只見金人貴族們一個個穿著粗布衣服走出了開封府,兜子裡兩袖清風沒有半文錢,褲衩子都沒剩一條,卻依然對盤剝他們的小吏感恩戴德,鞠躬不已。

  邵繼春心中好奇,虛心地向小吏們請教:「兄弟們可以啊!不過有一事,俺倒是有些糊塗,想請教諸位。」

  離著邵繼春最近的小吏趕緊側身作揖,忙說道:「大官人且不敢這麼說,真是折煞俺們了。大官人想知道什麼只管問。」

  邵繼春說道:「這敲竹槓詐錢,俺倒是也有些心得,不說將他們搜颳得乾乾淨淨,自問也能搜颳得七七八八。可你們是怎麼把他們的衣服都給扒了下來?」

  那小吏一臉憨笑,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咱都是乾乾淨淨辦案,老老實實做人,怎地能幹扒人衣服這樣的造孽事。」

  隨即靠近了邵繼春,說道:「咱只跟他們說,這開封城外全都是饑民,餓得樹皮吃光了還要吃人呢。他們若是穿著這麼一身富貴衣裳從開封府一路走回燕京府,還不得被路上的饑民給活剝了?

  「路上有沒有饑民他們最清楚了,這麼一嚇唬,便求著咱給他們換幾身邋遢衣服來。」

  邵繼春無言以對,唯有豎起大拇指以示敬意。

  辦法雖然沒有什麼新奇之處,卻把人性吃得透透的。

  若是讓這些金人知道,宋人會派專車把他們送回金國,不知道會不會回過頭來找這幾個小吏拼命。

  李申之雖然對金人沒什麼好感,但是在做人方面還是很大氣的。

  再者說,這幾個金人看上去都不像什麼好人,殺了沒多大意義。與其冒著背約的風險把他們殺掉,不如將他們放回去繼續禍害金人。

  他們能被活捉第一次,自然就能被活捉第二次。到時候再敲詐他們一筆,咱也體驗一會剪羊毛、割韭菜的快樂。

  身無分文的金人,自有人將他們接走,一路照顧他們的吃喝。

  按照小吏的說法,他們必須要吃得差一點,多喝粥少吃肉,讓自己的臉上有了菜色,才好迷惑一路上的饑民。

  於是乎金人的伙食標準大幅度地下降,金人依然甘之如飴,感恩戴德。

  等到李申之安排的馬車來接他們的時候,這些金人感動得差點留下淚來,直呼李申之仗義,應天府萬歲。

  也不知道日後研究心理學的人,會不會把斯德哥爾摩綜合徵命名為開封府綜合徵。

  ……

  且說邵繼春在開封府整理財物的時候,梁興已經領著人馬先行一步。

  開封府雖然已經被朝廷派來的人接管,但是他們管不住梁興,畢竟朝廷還沒有正式收編梁興的部隊。他們更管不住邵繼春,只得眼巴巴地看著滿載著財寶的馬車,一輛輛地駛出了開封府的西門,一路迤邐去了河南府。

  開封府距離河南府(洛陽)大約三百里,梁興提前一天趕到,休整了一個時辰之後才攻城。

  等邵繼春趕著馬車到達河南府的時候,城池已經被梁興的太行山義軍控制了一半。

  之所以是一半,是因為另一半被川陝軍控制著。

  倘若對方是金人也就罷了,就算拼著巨大的傷亡,梁興也會將金人盡數殲滅。


  偏偏對面的是友軍,讓雙方打也不是,和也不行,都想把河南府劃自己的勢力範圍。

  金人已經撤了,這玩意誰先搶了就是誰的,隨後往朝廷上一封書,官家自會追認既定事實。

  當邵繼春到了河南府的東城門時,見到了一臉喪氣的梁興。

  兩人一見面,梁興一把拉住邵繼春的胳膊:「邵老弟,你可算來了。俺讀書少,口才差,實在是辯不過對面的人。你讀書多,你來跟他們論理去。」

  邵繼春大概了解了一下事情的原委,說道:「要說打仗,川陝軍中能人輩出,俺邵繼春排不上號。可要說罵戰,俺在川陝軍中還沒見過什麼能人。」

  梁興笑道:「那太好了,咱這就去找他們理論去!」

  梁興領著邵繼春朝著河南府的府衙走去,身後跟著滿載著財寶的馬車。

  快到府衙之時,邵繼春問道:「敢問梁小哥,川陝軍來的是誰啊?」

  「聽說叫邵隆。」梁興快步邁進了府衙,邊走邊說道:「咦?此人也姓邵,不會跟你是本家吧?」

  忽然發現身邊沒人,梁興回頭一看,只見邵繼春呆立在當場。

  「不會這麼巧吧!」邵繼春一副懼怕的模樣,讓梁興心中大喊不好。

  邵繼春緩慢地點了點頭,說道:「那是家父!」

  轟……

  梁興只覺得五雷轟頂,將他炸得外焦里嫩。

  邵繼春見了他爹,那還不得被拿捏死?

  他梁興雖然口才差了些,好歹還能保住現在五五開的局面不失,實在不行寫信給應天府,把這個難題交給張浚和李申之那群老狐狸和小狐狸,他們肯定能想出解決的辦法。

  可偏偏對面的大漢是邵繼春的父親,這可怎麼玩兒?

  完了,完了……

  要不先把邵繼春藏起來吧,不讓他們父子見面,然後再讓邵繼春偷偷回應天府報信,這樣一來自己至少可以保住眼前的平分局面,不至於即刻將河南府拱手讓人。

  真要這麼丟了河南府,他實在是沒辦法與李申之交代,更沒臉面去見岳帥岳銀瓶。

  「邵老弟,其實談判的事兒也不急於這一時半會兒,你且去休息一日,明日咱們再去找他們理論。」梁興朝邵繼春使著臉色,連推帶拉地領著邵繼春往外走。

  邵繼春不知道怎麼回事,但看梁興的臉色仿佛事情不妙,便跟著走了出來。

  這時,從府衙大門外走來一人,看到了邵繼春,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瞧了好幾遍,上來一把拉住邵繼春的胳膊,高興道:「大郎,真的是大郎!邵帥就在裡面,快隨我進去吧!」

  來人乃是邵隆手下的一個參軍,剛剛出門是去軍中傳令,剛巧返回的時候碰見了梁興與邵繼春。

  說著話,參軍便將邵繼春從梁興手中搶了出來。

  邵繼春頓時明白怎麼回事,回頭無助地望著梁興。

  裡面是他的父親,於情於理他都應該進去看看。

  可是進去之後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邵繼春與梁興都有了不祥的預感。

  看著那參軍拉著邵繼春往裡面走去,梁興重重地嘆了口氣,也跟著走了進去。

  卻說邵隆正在府衙之中處理著公務,並沒有看到來人。

  按說邵隆與梁興平分了河南府,這府衙也該一人一半才對,怎奈邵隆的資歷比他老,職務比他高,氣勢上更是壓了他一頭。

  梁興是太行山義軍頭領,在他還沒出道的時候,邵隆早已領著河東義軍名滿江湖。

  邵隆不光在宋軍體系中是梁興的前輩,在江湖上更是老大哥。

  邵隆坐了主位,梁興只好在旁邊也支了一張桌案,堅守著府衙中的陣地。

  參軍一進了大門,便嚷嚷著:「邵帥快看,這是誰來了。」

  「什麼事兒這麼慌慌張張的,難不成是吳帥親自來了不成?」邵隆批示完手中的公文,這才抬起頭來。

  仿佛是血脈的召喚,只一眼便將目光鎖定到了邵繼春的身上,進而雙眼立刻變得模糊。

  「大郎?」邵隆顫抖著聲音叫著。

  「父親!」邵繼春同樣淚濕了眼眶,快步跑上前拜見自己的父親。

  兩人當初在商州分離的時候,早已做好了今生再不見面的心理準備。


  沒想到僅僅過了半年多時間,父子倆便再次相見。

  還是打了一場大勝仗,在收復的故土上見面,當真是喜出望外。

  一時間,一出父子情深的好戲感動了在場的所有人。

  那些個背井離鄉出來的人,亦或是戰亂中與家人走散的人,紛紛抹著眼淚,盼望著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與家人團聚。

  兩人溫存了一陣才漸漸分開,分主次坐下。

  邵隆問道:「兒啊,聽說你在應天府混得還不錯,這次也準備搞個知州當一當?」

  應天府的事情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天下皆知。一下子多出來十幾個府州的地盤,原先跟在李申之身邊的知縣和幕僚們混個知府知州應該問題不大,他邵隆當年就是這麼當上的知州。

  邵繼春羞赧地笑了笑,心中卻無比地自豪。

  在男孩子心中,沒有什麼比父親的褒獎更值得他們高興。

  邵隆說道:「聽說你們這次進軍河南府,梁小哥主軍,你主政是吧?」

  邵繼春說道:「回父親,的確如此。」

  邵隆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說道:「這樣吧,既然這裡你說了算,就聽為父一句話,你們撤回去吧。一路上勞軍的軍餉自會給你們補上,不叫兄弟們空跑一趟。」

  此言一出,川陝軍人人覺得心裡石頭落地,而梁興軍哥哥暗道完了。

  華夏自古重孝道,當父親的說話了,兒子的沒有不從的道理。

  雖說還有自古忠孝難兩全之說,但兩人都是大宋國的官員,邵隆的職位還更高一些,所以這事兒也牽扯不到忠字上。

  若是果真硬要往忠上面靠,邵繼春堅持李申之的命令,反倒是一種不忠的表現。

  忠於軍閥而不忠於朝廷法度。

  不料邵繼春卻是站起身來,掙脫了邵隆放在肩膀上的手,然後閃開凳子,後退一步,「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合抱,說道:「請父親恕孩兒不能從命。」

  梁興見狀,眼前一亮,知道邵繼春要上口活兒了,遂湊近了準備給邵繼春助陣。

  邵隆先是一愣,隨後笑了笑,抬手將邵繼春扶了起來,說道:「我兒既然要說公事,那咱就公事公論。」

  邵繼春重新坐定,挺直腰背,胸膛比方才抬得更高了些。

  邵隆說道:「老夫千里奔襲,好不容易拿下了河南府,總不能讓老夫就這麼回去吧。」

  邵隆派人悄悄地盤過梁興的道兒,知道他們也是急匆匆地趕來攻城,隨行的糧草都沒多少。自己拿犒賞軍隊來拿捏他們,必定會讓他們為難。

  畢竟川陝軍率先進的城,先封了府庫在手。

  邵繼春說道:「府衙門外便有百車財寶,邵帥只管說需要多少犒軍的物資,俺們盡數奉上。」

  參軍配合地點了點頭,示意邵隆這話是真的,也是提醒邵隆不敢答應邵繼春的話。

  邵隆與參軍配合多年,眼神之中默契十足,當即改口,說道:「這河南府的歸屬,也該有個先來後到。按說是俺們先進的城,你們後進的城,怎麼著也輪不到俺們先撤吧?」

  邵繼春倒是不知道這麼一茬,便轉頭看向了梁興。

  梁興說道:「邵帥雖然攻破城門時間比俺們早,但是金軍的主力卻是俺們殲滅的。況且在隨後的巷戰里,俺們推進的速度更快,是俺們先攻到了府衙。」

  邵隆老臉微微一紅,隨機恢復鎮定,臉色一沉,問邵繼春道:「你是怎麼個說法?」

  邵繼春感受到了來自老父親的威壓,一股打小就藏在心底的恐懼被喚醒,吭哧了幾聲沒敢說話。

  就當邵隆正準備乘勝追擊,繼續對邵繼春施壓的時候,邵繼春忽然重重地吸了口氣,說道:「邵帥攻的不是金人主力,雖然早進了城門,巷戰卻是打得慢了些,說到底還是技不如人,還,還有,有何臉面舔著不走。」

  邵隆剛才就被梁興羞了一頓,如今被自己兒子再羞了一頓,頓時惱羞成怒,喝道:「你個臭小子,看老子不揍你!」說著就要去抽自己的褲腰帶。

  邵繼春本能地往後一退,然後一咬牙,梗著脖子將腦袋送了過去,拍著腦門兒說道:「來來來,朝這兒打!我就問你,你從小打我打到大,我喊過一聲疼沒有?」

  邵隆高高舉起的手停頓了。

  這一幕將在場的眾人再度感動得濕潤了眼眶。

  當真是父慈子孝美如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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