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宰子,魯之明哲者也!(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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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0章 宰子,魯之明哲者也!(4K)

  田恆一口將酒水灌入肚中,兩杯水酒下肚,臉上浮現沱紅之色。

  今天他本是想將晏子一軍,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反倒讓自己落了下乘。

  不止被罰了酒,還得衝著晏子低頭。

  田恆壓著火氣,先是向齊侯行禮:「謝君上賜酒。」

  又轉過身朝晏子拜道:「今天,也受您的指點了。」

  對于田恆的致歉,晏子並未理會,他放下筷子,抬頭向齊侯問道。

  「我從方才就發現您的臉上有一抹淤青,您是受傷了嗎?」

  齊侯原本正在飲酒,聽到晏子的話,瞬間被嗆到了。

  他連連咳嗽了兩聲,酒水濺的滿身都是。

  一旁的小臣見了,趕忙拿起絹布上前為他擦拭。

  齊侯尷尬的摸著後腦勺,回道。

  「果然什麼事都逃不過您的觀察。寡人臉上這傷嘛……說來也慚愧。

  您應該知道公宮路寢後邊有一株桃樹吧?」

  晏子聞言,沒好氣道:「您這是爬樹摔的?」

  齊侯訕笑道:「其實寡人本來也沒想爬樹的,但陽生那小子看見桃樹上有個雀彀,就揪著寡人的袖子,非要讓我給他取下來……」

  晏子聞言,問道:「您取下來了嗎?」

  齊侯不好意思道:「我本來已經取下來了,但後來我看見雀彀里的鳥兒還太幼小,所以又放回去了。如果不是要放回去,我也不至於摔成這樣。」

  聽到這話,方才還一臉嚴肅的晏子頓時露出了笑容。

  宰予和子貢也笑著沖他連連點頭。

  齊侯見了,紅著臉道:「寡人知道自己做得不對,眾位就不要再取笑我了。」

  晏子聞言,撐著老邁的身軀起身,慢慢地走到堂中向景公行禮祝賀。

  「您誤會我了啊!我哪裡是在取笑您呢?我是在高興啊!我在高興,我們齊國的國君有了聖明帝王的仁德!」

  齊侯疑惑道:「我只是爬樹取下雀彀,看見鳥兒還弱小,所以又放回了。這和聖明帝王的仁德有什麼關係呢?」

  晏子搖頭道:「您去取雀彀,看見鳥兒還幼小,所以又放回去了,這是想使幼小的鳥兒長大。

  您的內心仁愛,連飛禽走獸都受到恩惠,何況齊國的百姓呢?

  您這樣做,就是聖明帝王的辦事的原則啊!」

  齊侯都不記得上一次被晏子這麼誇獎是什麼時候了,他紅臉笑著,將目光拋向了剛才同樣發笑的宰予和子貢。

  「您二位也是這麼覺得的嗎?寡人……寡人難道真的稱得上是仁愛嗎?」

  宰予笑著行禮,反問道:「我的見識不高,學問淺薄,因此不敢斷言您是否仁愛。我只是想問您,您為什麼看到鳥兒幼小,就要將雀彀放回去呢?」

  齊侯回憶了一下,應道:「寡人也是做父親的人,看到那些幼小的鳥兒,就仿佛看到我自己的孩子一般。

  我實在不忍心看到它們恐懼戰慄的樣子,所以便放了回去。」

  宰予與子貢相視一笑,隨後齊聲道:「先前我們還不能確定,但現在我們已經可以確定了,您當然可以稱為仁愛了。」

  齊侯問道:「這是為什麼呢?」

  宰予回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您尊敬自己家的老人,進而推廣到尊敬別人家的老人。

  您愛護自己的孩子,進而推廣到愛護別人家的孩子。

  如果這都不能稱之為仁愛,那還有什麼能稱之為仁愛呢?

  我聽說,有道德的人對於飛禽走獸,看見它活著,便不忍心看著它死。

  仁愛的人聽到它們哀鳴的聲音,便不忍心吃它的肉。

  所以,有道義的君子通常遠離庖廚。

  這不是君子不願去做低賤的事情,而是君子不忍心看見生命走向死亡,聽見生靈痛苦哀嚎罷了。

  您不忍心破壞雀彀,讓它們失去自己居住的場所。

  那麼又怎麼能忍心毀壞民眾的家宅,讓他們流離失所呢?


  您不忍心看見幼鳥痛苦呻吟,讓它們陷入恐懼戰慄的境地。

  那麼又怎麼能忍心看見稚童哭泣哀嚎,讓他們挨餓受凍呢?

  您作為父親,願意為了您的孩子爬上桃樹,冒著摔倒的風險,為他探取雀彀。

  那麼齊國的民眾,難道不願為了他們的孩子,冒著身死的風險,為他們博取暖衣食糧嗎?

  只要您能照顧好他們的孩子,難道還需要發愁,齊國的民眾不願為您效命嗎?

  我聽說,以道德仁義取得天下的方法,叫做王道。

  以王道處理政務,就連天下都可以治理的好,難道還不足以治理好您的齊國嗎?

  如果您可以把今天對待幼鳥的仁愛之心,推廣到齊國的民眾身上,那麼,還需要擔心不能與上古堯舜那般聖明的君王相提並論嗎?」

  宰予一語言畢,滿場的賓客都向他報以驚訝的目光,晏子亦是鮮有的讚賞點頭。

  在場的這些人大多以為這個面生的年輕人,估計又是齊侯從什麼地方收攏來的弄臣。

  沒想到,宰予這一襲話條理清晰、邏輯儼然,甚至還有壓過方才晏子諫言的趨勢。

  這到底是哪裡來的俊傑,為什麼他們從沒有聽說過呢?

  齊侯聽了宰予的勸諫,心中熱血湧起,他忍不住起身贊道。

  「寡人糊塗,之前一直不能懂得這個道理。今日聽到您的言論,寡人才知道原來做錯了那麼多事。」

  他忽然扭頭衝著台下右首坐著的中年人說道:「國子!」

  中年人起身出列:「臣國夏,在!」

  齊侯道:「寡人想了想,之前讓你建的離宮就暫且不要修了,寡人的宮室已經足夠使用了。

  先前晏子一直跟我說郭外民宅有不少破漏的,就讓那些已經徵發的工匠去修繕這些地方吧。

  工匠里也有不少做了父親的,他們盡心盡力為寡人做事,也不能讓他們的孩子挨餓受凍。

  對於被徵發的工匠,一律增加他們每日的口糧,額外配給肉食與火炭,讓他們的家人能夠安穩的渡過這個冬日吧。」

  國夏聞言,也笑著行禮道:「工匠們知道了這個消息後,一定會感念您的仁德恩義。您距離那些上古的聖王,又近了一大步啊!」

  齊侯飲了一口酒,只覺得今日的酒嘗起來都比往日的甜。

  他樂呵呵地回道:「這怎麼只是寡人的恩德呢?這同樣是晏子和這位宰氏君子的恩德啊!」

  「宰氏君子?」國夏問道:「之前還未曾請教,這二位君子是?」

  齊侯大笑著回道:「差點忘了同你們介紹了,這兩位是從魯國來的君子,宰予和端木賜。」

  「宰予?」

  「端木賜?」

  聽到這兩個名字,在場眾人無不變色。

  晏子也忍不住抬眼多看了宰予一眼。

  他喃喃道:「原來是那個宰予啊,那就怪不得了。孔仲尼的學生里,大概也就這麼一個可堪大用的了。」

  齊侯見到大家都變了臉色,愕然問道:「怎麼?你們都認識嗎?」

  這些賓客聽見這話,一個個哭笑不得。

  但凡是齊國的讀書人,誰還能不知道宰予和端木賜的大名?

  端木賜這個名字一提出來,誰都得贊一聲天下巨賈。

  現在臨淄市面上流通的所有紙質書籍,全都是經由端木賜旗下的商隊賣出。

  至於宰予,這個名字就更了不得了!

  宰子的大名,在臨淄的士人圈子裡,何人不知何人不曉?

  平時大家談論學問,若是不知道宰予的名字,那是一定會遭到恥笑的。

  因為不知道宰予只能說明兩個問題。

  要麼,你是個不懂得與時俱進的老古董,讀的都是些大家翻爛了的古籍。

  要麼,你就是對於做學問完全不上心,因為誰都不相信會有人買不起菟裘宰子的著作。

  四錢一頁的價格你都不買,這絕對無法用家境貧寒來解釋,這只能說明你小子壓根不學無術、不求上進。

  所以說,不管讀過沒讀過宰予的著作,別人問起來一定要說讀過。


  不管聽沒聽說過宰予的事跡,問起來也一定要說聽過。

  在士大夫的圈子裡,知不知道宰予這個人,已經從單純的提問變成了複雜的面子之爭了。

  也就是齊侯這種成天打獵、聽歌,不喜歡讀書,然而身份又高到沒人敢指責的傢伙,才會傻乎乎的說出自己沒有聽說過宰予的名字。

  國夏聽到齊侯失言,趕忙想辦法幫他往回掰。

  國夏道:「君上,我上月還送了您幾本從魯國商人手中買來的紙書,您想必……」

  國夏話到一半,就連連沖齊侯打眼色。

  齊侯也是個機靈人,他稍一思索便立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唉呀!寡人也是讀書讀得不細!難道這兩位就是那些書的作者嗎?」

  子貢聞言,連忙澄清道:「我只是負責書籍的販售罷了,書籍的編纂與修訂,全都是由宰予一人完成。」

  齊侯原先還以為自己是從大海里撈出金塊了,卻未曾想到人家的名氣早就已經如此響亮。

  他心裡嘀咕著:「幸虧多提了一句,要不然還差點鬧出了笑話啊……」

  他雖然算不上什麼賢明的君王,但在選用人才方面還是小有成就的。

  若非手下一眾賢臣良將,齊侯也沒有底氣與晉國叫板。

  如果宰予只是個籍籍無名的普通平民,那麼他稍作收買便可以取得人心。

  但他現在可是名揚列國的頂級名士,要想收買他,如果不奉上大夫一級的重賞,恐怕就沒那麼容易得到他的效力了。

  可如果貿貿然給他封個大夫的話,恐怕也未見得是什麼好事……

  畢竟孔子前車之鑑歷歷在目,給一個在齊國沒有跟腳的外人奉上高官厚祿,這不是要用他,反而會害了他啊!

  齊侯一眼掃過堂下的臣子們,頓時頭疼不已。

  他心裡也拿不準主意,於是乾脆將話題拋給宰予,順帶試一試他的深淺。

  「您雖然不是齊國的臣子,但卻能對寡人一再進獻忠貞之言。如今齊國的百姓也將蒙受您的福祉,寡人想要賞賜您,您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

  宰予聞言,只是俯身道:「百姓能夠得到福祉,這不是我的功勞,而是您的仁德,我又怎麼敢竊取了您的成就呢?

  不過,雖然我沒有功勞,但宰予厚顏,還是想要向您提出一個請求。」

  齊侯正色道:「您請講。」

  宰予再拜:「我這一次北上齊國,是為了陪一位老先生尋訪鐵精用於鑄劍。

  我們聽說齊鐵質地優良,於是便想要進入冶鐵工坊觀摩工藝。

  但貴國的工坊皆是公家經營,外人要想入內,必須要得到工正的許可,所以……」

  齊侯聽到這裡,不免有些感動。

  「您難道就只是想要進入冶鐵工坊觀摩一番嗎?」

  宰予點頭道:「只需要這些就夠了。」

  齊侯聞言,都被宰予弄得不太好意思。

  他問道:「您真的不再多要些什麼嗎?去工坊觀摩而已,這能叫什麼賞賜呢?」

  宰予聽了,只是笑道:「我聽說:非所困而困焉,名必辱。非所據而據焉,身必危。

  在不應被困住的地方卻被困住,名聲必然受到辱沒,不應該占據的東西而去占據,自身必然陷入危險。

  我本就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功勞,您允許我進入冶鐵工坊觀摩技藝,這就已經是意外之喜了,我又怎麼敢去圖謀更多呢?」

  宰予此話言畢,齊侯忍不住嘆道。

  「《易》中說:君子以厚德載物。這大概說的就是您這樣的人吧?

  當初你的老師孔子在齊時,曾告訴過寡人: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

  就算是一介匹夫,尚且不可奪去他的志向,寡人又怎麼敢改變您的意志呢?

  您的意思,寡人明白了。

  既然如此,落座吧。

  咱們今日只飲酒,談趣聞,其他的,就不要多言了。」

  宰予和子貢朝著齊侯行禮後便入了座。

  田恆也坐到了自家老爹田乞的身旁。

  田乞眼睛半睜半閉,借著飲酒的機會抬起袖子遮在嘴邊,朝兒子發問道:「這便是那位菟裘宰子嗎?」

  田恆點頭道:「您覺得這人如何?」

  田乞望了坐在對面的宰予一眼,昏黃的老眼中泛出了一絲光亮。

  「知進退,明得失,懂取捨,識大體,有敬畏。

  《書》中說:知之曰明哲,明哲實作則。

  他大概已經可以稱得上是明哲了。」

  田恆聞言,亦是點頭贊同道:「宰子,魯之明哲者也!」

  有些人,一投票,就是一輩子。

  ——節選自《宰予日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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