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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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傾坐上車,降下兩邊車窗,冷風對穿,能聞到身上的火鍋味。

  她拉下遮陽板,從鏡子裡看自己。

  沒覺得哪裡跟以前不一樣。

  她知道自己瘦了兩斤不是看出來的,是每天都會稱體重。

  傅既沉竟然肉眼發現她瘦了。

  手機振動,俞璟歆給她打來電話。

  「姐。」

  「嗯。」俞璟歆說話向來直接,「爸讓我勸你回家,他想跟你當面好好聊聊。我思來想去,你還是回家一趟吧,不然爸不會死心,他這回八成是走溫情賣慘路線,目的就是讓你內疚,你心裡有數就行。」

  「……」

  俞傾還是挺感激這個與她並不熟悉的姐姐,包括在會所脫小馬甲那次,她也全程配合演戲。

  「姐,麻煩你和姐夫了。」

  「沒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一家人,這麼客氣就見外了。」

  俞傾決定去見鱷魚爹——

  今天陽光不錯,俞璟歆帶著孩子回家。

  院子裡擺了不少大型玩具,俞璟擇哄著外甥玩。

  原本俞璟擇在公司加班,接到俞璟歆電話,說有些日子沒回家陪父親了。

  他也一樣。

  平常只顧忙工作,對家這個概念,很淡。

  便一道回來。

  沒想到父親讓璟歆打電話給俞傾。

  俞璟歆結束通話。

  「俞傾來不來?」俞璟擇把小外甥放墊子上,抱了一中午,胳膊發酸。

  「來。我的面子,她還是給的。」俞璟歆叮囑:「你看好孩子,我上樓跟爸說一聲。」

  俞邵鴻聽說俞傾要回來,哼起小曲。他找了張白紙,抄起筆埋頭寫起來。

  「爸,你幹什麼呢?」

  「我這回可不能輸給那個小王八蛋,她不是伶牙俐齒嘛,我換個她接不住的套路。我先打個草稿,做到心中有數。」

  俞璟歆:「……」

  她深深嘆了口氣。

  父親在面對俞傾和員工時,判若兩人。

  院子裡有汽車進來。

  俞璟歆還以為是俞傾,她走到露台,進來的車是季清遠的。

  她今天過來沒跟季清遠說,沒想到他找過來了。

  那個挺闊的身影下車,邊穿著風衣邊朝孩子走過去,「寶寶,爸爸回來了。」

  她盯著這個陌生又熟悉的男人,思緒萬千。

  季清遠沒看到俞璟歆,問俞璟擇,「璟歆呢?」

  「在樓上書房。」俞璟擇在逗孩子。

  季清遠下意識抬頭看向二樓。

  俞璟歆猝不及防,就在兩人眼神對上之前,她猛然轉身。

  她動作太快,以至於季清遠都不確定,她剛才是不是在往他這個方向看。

  「你今天不忙?」俞璟擇問道。

  季清遠半蹲下來,抱起兒子,「忙。下午寶寶有早教課。」

  只要他不出差,不管多忙,他都過去一起跟著上課。

  俞璟擇覺得新鮮,「這才半歲的孩子,話都不會說,路也不會走,你們就開始給他上課了?」

  季清遠:「不是上課,親子時間,培養父母,特別是父親,對孩子的耐心和責任,挺不錯的。」

  俞璟擇點點頭,是不錯。

  感覺應該給父親和俞傾報一個這樣的班。

  俞璟歆一直在樓上跟父親閒聊,父親催她,「清遠來了,你趕緊找他去,你在我這幹什麼。」

  「陪您呀。」

  「少拿我當藉口。」

  俞邵鴻盯著剛修改過的那句話看,不完美,不夠犀利,沒法直戳那小王八蛋的內心。

  他找橡皮擦掉,拿過手機搜索。

  「你趕緊下樓去。」他又催一遍。

  俞璟歆置若罔聞,她趴在父親肩頭,饒有興致地看父親修稿子,這已經是第三稿。


  「爸,您還當辯論賽了呀?」

  俞邵鴻:「這不是辯論,這是捍衛做父親的尊嚴。」

  過了會兒。

  「璟歆啊。」

  「怎麼了?」

  「你再這樣賴著不下去,我有理由懷疑你,你是偷偷記住我的稿子,給俞傾通風報信。」

  俞璟歆『呵呵』兩聲,「爸,真不是要打擊你,就你這個稿子的戰鬥力,我要是真拍了發給俞傾,俞傾會覺得浪費她時間過來,說不定半路就掉頭回去了。」

  俞邵鴻:「……」

  他推開女兒,「滾滾滾,趕緊走。」

  俞璟歆笑出來。

  直到要去給寶寶上課,俞璟歆才不緊不慢出來。

  她直接上車,季清遠抱著孩子隨其後。

  兩輛汽車依次駛離。

  俞璟擇搖搖頭,讓人收拾院子。

  接下來就是父親和俞傾的戰場,他沒多逗留。

  趕著夕陽最後一縷光,俞傾的車駛進院子。

  她來之前回去洗了澡,換上新長裙,化了一個簡單的生活妝。

  「爸爸。」人未到聲先來。

  俞邵鴻正坐在沙發上,假裝看雜誌。

  這聲爸爸讓他久違。

  俞傾小時候那會兒才會用這樣輕快撒嬌的聲音喊他,懂事後,那就是麥芒,刺刺兒的。

  他提醒自己,這是陷阱。

  俞傾進屋,脫了外套掛起來。「爸。」

  「嗯。」俞邵鴻拿下眼鏡,書合起來。

  俞傾走過來,茶几上有瓶紅酒,還有兩個高腳杯。

  俞邵鴻開口:「俞傾,咱父女倆痛快點,今天你要是能說服我,或是打動我,你想不想結婚,我隨你。」

  他看著女兒,「要是你做不到,婚期不變。」

  「敢不敢挑戰一下?」

  「我知道,你不是那種慫的孩子。」

  俞傾側坐在沙發上,支著腦袋,笑笑,「爸,我忘了告訴你,我現在一點都不勇敢,基本上秒慫。」

  俞邵鴻:「……俞傾,你給我認真點,你不能這樣!」

  他做個心理暗示,不能被她帶歪。

  緩了緩。

  「俞傾,你聽爸爸好好把話說完。爸爸從來不會拿自己孩子的婚姻去換取利益,不管是你的,還是你姐姐的。」

  安靜幾秒。

  「爸爸自己做男人挺失敗的,這個我承認。但爸爸看男人的眼光還是可以的,你姐夫,秦墨嶺,都不錯。」

  俞傾拿個抱枕塞脖子下,「爸,自知之明和吹牛這個兩個詞,靠您的實力,終於世紀合體了。」

  俞邵鴻:「……我看人的眼光哪兒差了?怎麼吹牛了?啊?!」

  說完,他拍拍心口。

  告訴自己,不生氣。

  生氣就著了她的道。

  他倒了杯紅酒,壓壓驚。

  俞傾也要了一杯,慢慢悠悠晃著杯子。

  紅酒在燈光下時而妖嬈,時而深沉,美輪美奐。

  俞邵鴻想了想之前的草稿,接著道:「為了給你找個合適的人家,你以為我容易?我要權衡這個女婿,我以後有沒有能力制衡他,讓他在婚內安分守己。我還要精心給你準備嫁妝。」

  他抿口紅酒,「你大概不知道,你太能花錢了,一般人家不敢娶呀。你說你眼眯著碎錢時,誰心臟受得了?」

  「自從你會花錢,自從你能跟我頂嘴開始,金融危機什麼的,在我這裡都是小菜了。」

  俞傾被嗆到,直咳嗽。

  俞邵鴻伸手,給女兒拍拍背。

  他跟女兒碰杯,「這點要感謝你,有了你,爸爸的抗壓能力特強。」

  「閨女呀,爸爸心臟再強大,可也有老的那天。等爸爸老了,賺不動錢了,你哥哥姐姐都有了家,你怎麼辦?你還好意思去花人家的錢?」

  「爸爸也希望自己能活到一百歲,賺錢賺到一百歲,這樣我可以陪你到七十歲,養你到七十歲,錢隨便你花。」


  「但誰知道我能活多大。」

  「我不是逼著你結婚,是好不容易有個合適的女婿人選,爸爸想給你爭取過來。」

  俞傾始終沉默。

  她盯著杯子望了會兒。

  跟父親碰杯,一口悶了一杯酒。

  她擱下酒杯,靠在父親肩頭。

  「爸,謝謝你今天跟我說這麼多。你可能不知道,站在傅既沉辦公室窗口,能看到銀行大廈,我經常會想,那個時候你在幹什麼,想沒想我呢。我甚至有時候會懷疑,你到底愛不愛我。」

  「又覺得,你是愛我的,不愛我,怎麼會把我養的那麼敗家。可要是愛我,為什麼非要逼著我結婚。」

  「這次跟你鬧翻,離家出走,我才發現,其實我什麼日子都可以過。」

  「穿幾百塊的鞋子,背幾百塊的包,也挺好。每天早起擠地鐵上班,就連下雨都捨不得打計程車,月初盼著發工資。」

  「覺得那才是生活。酸甜苦辣都有。」

  「有時加班很晚,出了地鐵站,路上人不多,一個走著走著就會迷茫,我到底屬不屬於這個城市。我在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

  「然後心裡好像有個聲音在說,你爸爸在這裡,傅既沉也在這。」

  「爸,現在我也早起了,五點鐘就起來。傅既沉跟我說,您起的比他還早。每次路過銀行大廈樓下,看到您辦公室燈亮著,我多希望是您前一天晚上忘了關。但我知道,不是。」

  「現在天冷了,五點鐘起床太痛苦,但我一想到,我爸都已經在去公司的路上了,我得陪著他。」

  「爸,您不用擔心我不結婚以後日子會過得很拮据。不會。我自己能賺錢,能養活自己,以後也能養著您。雖然沒法讓您過上大富大貴的日子,可普通的平常的富足日子還是可以的。」

  俞邵鴻在心底連著做了好幾個深呼吸,眼前也是迷糊的,這是活了五十多年,最失態的一次。

  他拍拍女兒腦袋,沒敢出聲,生怕暴露情緒。

  俞傾坐直。

  俞邵鴻沒看女兒,直接上樓去。

  到了二樓,他才抹把臉。

  在樓上緩了好一陣,直到眼眶不紅了,他拿著幾張銀行卡和車鑰匙下樓。

  俞傾起身,「爸,我回去了,還要加班。」

  俞邵鴻把銀行卡和車鑰匙給她,「爸一直以為你不懂事,沒有心。卡還你,要是用不著,錢你就存著,等以後花。」

  他晃晃女兒腦袋,「爸爸還是希望有生之年,能牽著你的手,走過那條紅毯,把你交給值得你託付終生的那個男人手裡,這樣我才放心。但不管怎麼樣,現在開始,爸爸尊重你。也許你還沒到那個年紀。」

  俞傾沒客氣,收下卡,抱抱父親,「謝謝爸爸。您早點休息,我回去了。」

  「你喝了酒,讓司機送你。」

  「好。」

  俞邵鴻一直送女兒到門口,看著女兒的汽車離去才回屋。

  家裡徹底安靜下來。

  他又倒了杯酒,坐在沙發上回味剛才那一幕。

  正走神,大女兒打來電話。

  「爸,俞傾回沒回家?」

  「回了,剛走。」

  「這麼快?你們倆是不是又吵起來了?」

  「沒吵。」

  俞邵鴻嘆氣,「歆啊,那個小王八蛋,她道行太深了,我賠了夫人又折兵,關鍵我現在還感覺對不起她,心裡愧疚的不行。」

  「跟我說說,你是怎麼完敗的?」

  「不提也罷。」俞邵鴻揉揉太陽穴,「我要沒猜錯,她現在肯定在慶祝自己的戰績。」

  頓了下。

  「歆啊,你說…我能不能再把她銀行卡給要回來?」

  俞璟歆:「……再見啊。」

  「別掛別掛。我不就是跟你私下說說的嘛,我就算有點後悔,也知道不能出爾反爾。不然啊,她真可能就一輩子不回來了。」

  俞邵鴻還是操心,「她這不婚主義,愁死我了。」——

  俞璟擇到家,客廳的香味撲鼻而來,一桌子打包回來的燒烤。


  他換了鞋進來,瞅瞅俞傾,「你這是心情不好,暴飲暴食?」

  俞傾幽幽道:「我什麼時候心情不好過?零戰敗記錄保持者可不是浪得虛名。」

  俞璟擇坐下來,拿了一串烤麵筋,「爸輸了?」

  「他溫情賣慘,我真情實感,你說他能拼得過我?」俞傾給俞璟擇倒了一杯啤酒,「請為我狂歡吧。」

  她把所有銀行卡和車鑰匙,一一展示給俞璟擇看。

  俞璟擇:「等爸明天理智回歸,徹底清醒,他不得自閉?」

  俞傾把卡收進錢包,「自閉的同時也是快樂的,他心裡某個地方是滿的。感情獲得滿足時,物質上嘛,肯定要折耗一點。」

  她說:「要是有誰能把我心裡的缺失填滿,別說是幾張銀行卡,我所有財產都能給他。」

  俞璟擇微微怔了一下。不知道是她隨口一說,還是感情無意流露。

  他一直以為,她什麼都不在乎。

  吃完喝完收拾好,已經十一點多。

  俞傾回自己房間,在窗邊坐了會兒。

  萬家燈火,很安靜。

  今天在家裡喝了兩杯紅酒,剛才跟俞璟擇又喝了不少啤酒,有點上頭。

  手機響了,是傅既沉。

  「在幹嘛?」

  俞傾頭靠著窗玻璃,「在琢磨個事情,覺得挺不可思議。」

  「什麼事?」

  「發現身邊的所有人都不了解我,反倒是秦墨嶺,也許比我自己還了解我。中午他那句話,扎到我了。」

  電話里突然沒了聲。

  俞傾揉揉腦袋,還是有點暈。

  傅既沉略清冷的聲音傳來,「這個所有人也包括我?」

  「嗯。」

  「是不是我這個電話打的也不是時候?」

  「是的。」

  「打擾了你在想秦墨嶺是如何了解你?」

  「不是。你打擾了我在想,為什麼我的傅總不了解我?」

  傅既沉沉默片刻,「行,我尊重你,去了解你。明天開始,我陪你遊戲人間,陪你吃麻辣火鍋,我跟你拼事業!」

  俞傾笑了。

  「睡覺吧。」傅既沉掛了電話。

  俞傾把手機丟地板上,轉頭靠在沙發里,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周末一整天,傅既沉也沒聯繫她。

  周一早上五點鐘,鬧鈴準時鬧起來。

  俞傾把被子蒙頭上,幾個鬧鈴一起鬧。

  她抬了幾次手,才摸到床頭燈開關。

  坐起來後,緩了幾分鐘,又關上燈,拿著手機對著床的另一側拍了一張。

  五點三十五,俞傾到達傅既沉公寓停車場,他的司機已經在那等著。

  她降下車窗,打聲招呼,「楊叔叔,我今天送傅既沉上班。」

  司機意會,又怕俞傾一人待在地下停車場害怕,他沒離開,把汽車開到另一處停車位。

  俞傾望著電梯,等數字鍵跳到『1』時,她把早上拍的那張照片發給傅既沉:【我起來了,以此為證。】

  『叮咚』電梯到了,門打開。

  傅既沉邁下來,邊看著手機。

  眼前的照片,烏漆墨黑,什麼都看不見。

  【你拍的這是什麼?你人呢!】

  俞傾看著幾米外的他:【你不是有夜視功能嗎?怎麼,沒看到我啊?】

  傅既沉微怔,還以為自己看得不夠仔細。他點開照片放大,已經放到不能再大,黑黢黢的,還是看不到人影。

  他高舉手機,仰著頭,放在燈光下看。

  俞傾沒憋住,『哈哈哈』笑出來,「傅總,我在這兒呢!你到照片上找什麼!」

  傅既沉猛地轉頭,汽車裡,那個女人趴在方向盤上,笑得肩膀亂顫。

  他:「……」

  舉起的這雙手,無處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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