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活字印刷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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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6章 活字印刷術

  未央宮,少府作室。

  在陽城延的引領下走入偏院,劉盈不出意外的發現:眼前這座占地不過十丈方圓,且根本看不出異常的院子,已是不下百人的明暗哨位、巡邏禁卒圍了個水泄不通。

  神情淡漠的走入院內,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個個或站或坐,只手中無一不端著一方木板,並在木板上雕刻文字的匠人。

  「如何?」

  「印字雕版一事,可有何難處?」

  輕描淡寫的一問,卻是惹得陽城延眉頭嗡然皺起,面容之上,也立刻掛上了一抹苦澀。

  「稟陛下。」

  「以字反雕於木板之上,本當非難事。」

  「只少府擅雕之匠,多無識字之能······」

  面帶憂慮的道出此語,便見陽城延自顧自搖了搖頭,旋即側過身,從那堆滿廢棄木板的角落隨手拿起一片木板,又回過神,將那木板遞到了劉盈面前。

  「陛下且看。」

  「凡於此雕字之匠,幾盡目不識字;所雕於木板之字,亦乃一筆一划,以經書而擬刻之。」

  「然此等印字雕版,一方便得八行十五列,共一百二十字;但有一字誤雕,便整板作廢。」

  「往數月,凡此匠人數十可謂廢寢忘食,日夜不分而作,亦只得《倉頡篇》首八章之雕版······」

  聽聞陽城延此語,劉盈也不由神情暗淡下來,低下頭,便見陽城延遞過來的那方木板,果然如陽城延所說,僅僅是『倉頡作書,以教後嗣』的『嗣』字雕錯,便使得整個木板作廢。

  尤其是如今,漢室同行的文字是秦篆,也就是後世常說的小篆,雖較於西周大篆更簡易、整潔,但也還依舊和『簡體』沾不上邊。

  按照後世研究者的總結歸納,華夏文字字體的發展演變,是以大篆為起點,到楷書為最終版本。

  在這其中,華夏文字經歷了從大篆到小篆,再到隸書、草書,最後到楷書的發展演變過程。

  即便最後,『楷書』成為華夏公認最簡介、最方便的字體,但到了後世新時代前夜,華夏文字也還是經歷了『楷正體』(繁體)到『楷行體』(簡體)的演變。

  而在華夏文字從大篆、小篆,到隸書、草書,最終到楷書正體、楷書行體的演變過程中,如今漢室所通行的秦小篆,還僅僅處於第二階段;

  ——秦小篆中的相當一部分字,甚至都還沒有完全脫離『甲骨文』這種象形文字的範疇!

  再加上如今,即便是能躋身少府的高級匠人,也依舊處於『大字不識一個』的文盲狀態,也就難怪這些人雕出的雕版,報廢率高到令人髮指了。

  對於這個問題,劉盈自然也早有預料,心中也已經有了大致的解決方向。

  其一,自然是主動加快文字演化進程,讓通行於如今漢室的秦小篆,儘快進入華夏文字演變的下一階段:隸書。

  但這個方向,即便撇開文字演變的自然規律,以及所需要的時間不談,單就是一個印象中,發生於幾十年後的事,也使得劉盈不得不將這個方向暫時排除。

  說起這件歷史故事,就不得不提到如今,仍在代國為王的先皇劉邦皇四子:代王劉恆。

  在原本的歷史中,漢室皇祚經歷太祖劉邦-孝惠劉盈-前少帝劉恭-後少帝劉弘的傳承,到第五代時,竟又傳回到了劉邦之子,時任代王的劉恆頭上!

  至於這期間發生的變故,劉盈並沒有什麼深刻的印象——畢竟前世,劉盈也沒做過什麼深刻的研究。

  劉盈只依稀記得,在某一節哈欠連天的歷史課上,老師曾講到:代王劉恆在成為漢室第五任天子之後,貌似做的還不錯;

  撈了個『孝文』的美諡不說,甚至還撈到了『太宗』的廟號。

  而劉盈印象中,這件關於『隸書』的歷史故事,就發生在這位漢太宗孝文皇帝的兒子,即孝景皇帝劉啟在位時期。

  是時,太宗皇帝劉恆已經駕崩,孝景劉啟在位,孝文皇后竇漪房,自然也就成為了孝景劉啟的太后。

  便說這孝文皇后竇漪房,一生酷愛黃老學說,對於其他任何學派都嗤之以鼻;

  又恰好聽說有一老儒,名曰:轅固,曾蔑視自己深信不疑的黃老學說,便召老儒轅固入宮。

  待老儒轅固應召前來,竇太后又恰好在天子劉啟的陪同下,在上林苑獸圈旁觀看獸斗,見轅固前來,便徑直問道:聽說就是你,曾說儒家學說最為上乘?

  轅固不答話,竇太后便又問道:那比起你所鑽研的儒家學說,黃老學說是更好,還是更壞呢?

  事態發展到這裡,明眼人都看得明白:竇太后就是聽說老儒轅固詆毀黃老學,這才心生不滿;

  當面為難轅固,也不過是想讓轅固服個軟,給自己說兩句好話,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怎料老儒轅固聞言,恨不得把腦袋昂到身後去,用鼻孔對著天,輕蔑無比的對竇太后答道:黃老學說,不過是給婦人學的東西!

  見轅固如此不識趣,竇太后立時大怒,立刻回懟了一句:比起司空、城旦學的東西,又怎樣呢?

  言罷,竇太后仍是怒不可遏,又見身前的獸圈內有一頭野豬,便下令將老儒轅固扔下獸圈,和野豬決鬥。

  若非關鍵時刻,始終在一旁充當背景板的天子劉啟扔了把劍下去,恐怕史書之上,繼始皇帝嬴政『焚書坑儒』之後,還要多出一個『漢孝文皇后殘虐無道,驅野彘以吞儒』,即『驅彘吞儒』的典故。

  而在這個事件中,最讓人感到奇怪的,便是竇太后回懟的那一句:安得司空城旦書乎?

  對於轅固生『黃老,不過家人言爾』的蔑視,竇太后就算回懟,也應該懟儒家學說如何如何、孔子之說如何如何,又為什麼要拿一句莫名其妙的『司空城旦書』,來作為對轅固生的反擊呢?

  在前世,劉盈並不曾明白這個問題的關鍵,甚至都不曾關心過這個問題的答案。

  畢竟期末考試,他也不考這個······

  但在穿越回這個時代,並明確知曉『司空城旦書』的潛在含義之後,劉盈才後知後覺的明白過來:歷史上的竇太后,究竟為什麼要選擇用這句話,來回懟轅固生。

  ——漢室初,除了主流文字:小篆,也有一個不那麼為主流所認同的文字:隸書。

  而隸書之所以被稱之為『隸書』,就是因為這個出現於戰國末期的字體,最開始主要用在記錄刑徒罪責檔案,以及相關的司法記錄之上。

  換而言之,『隸書』這個稱呼,本就帶有一定程度的蔑視和侮辱性——專門給罪犯、刑徒用的文字。

  至於竇後為什麼要在轅固生面前,莫名其妙的提到『司空城旦書』,也正是因為『司空城旦書』,即隸書最堅實的擁護者,就是轅固生出身的儒家。

  這樣一來,竇太后與轅固生二人之間,這番莫名其妙的對話,也就完全能說得通了。

  ——竇太后問:黃老學說怎麼樣?

  轅固生輕蔑的回答:不過是給婦人學的東西而已。

  竇太后怒而駁曰:那也比你們這些崇揚隸書的敗類好!

  正所謂:窺一斑,而知全豹。

  從這件事,劉盈就不難判斷出:對於隸書這種明顯更方便,更先進的文字,如今漢室,乃至未來百年的漢室主流文學界,都是帶有一定程度的蔑視的。

  ——給刑徒、罪犯用的文字,怎麼能用來記錄先賢的思想哲學,乃至出現在任何正式場合呢?

  ——這根本就是禮樂崩壞!

  這就意味著在如今的時代背景下,如果劉盈真的腦門一拍,就不管不顧要推行隸書,那且先不提事兒能不能辦成,恐怕劉盈自己,就要先承擔無比巨大的輿論壓力。

  再結合儒家堅決維護隸書一事,若是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推測,劉盈推行隸書的舉動,甚至可能被誤解為『天子好儒』的明證!

  而在這個時代,一個『好儒』的天子,是絕對不可能得到朝堂支持,甚至是不可能讓朝堂安心的······

  這樣一來,事情就簡單了。

  既然主觀加速文字演變不可取,那剩下的,也就是通過思維轉變,來降低雕板的報廢率這一條路可走······

  想到這裡,劉盈望向陽城延的目光,也不由帶上了一抹意味深長。

  「嗯······」

  「但一字誤調,何不使雕板切分為塊,一塊僅調一字;而後再以雕字之塊合為整板?」

  聽聞劉盈此言,陽城延先是下意識一皺眉,臉上立時出現一抹『這事兒哪有這麼簡單』的神情。

  但在短短片刻之後,便見陽城延面色一愣,呆滯的目光中,也逐漸帶上了一抹異樣的色彩。


  而在陽城延身前,見陽城延已經表現出頓悟之色,劉盈也是淡淡一笑,眉宇間,也終是帶上了一抹輕鬆之色。

  劉盈所不知道的是:事實上,歷史上的雕版印刷術,之所以會演變成活字印刷,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雕板報廢率過高,且極其不便於印刷。

  ——在雕板印刷時代,一塊雕板,就只能印刷出一本固定的書籍,要想印刷某本新書,就需要重新製作一方新的雕板。

  而新的雕板也同舊的一樣,只能印刷這本新的書,未來要想再印其他書,還是需要再製作新的雕板。

  在雕版印刷術出現初期,天下書本一共就那幾本,左右不過儒家的四書五經、先賢典故之類;以固定雕板印刷固定書籍,還並沒有那麼麻煩。

  但到後來,民間文學開始興起,動不動就有人搞出一本小說讀物,還揚著手裡的大把銀票要批量印刷時,問題就開始出現了。

  ——作為民間資本,這些想要出書的人再有錢,也不可能和朝堂中央印刷四書五經一樣,一印就是百八十萬本;

  頂天了去,也就是某個書生家裡有點小錢,又偶然寫了本自認為很不錯的小說讀物,所以想印個百八十本,給親朋好友傳看,順便顯擺一下自己的家底和文學涵養。

  在這種情況下,為這麼一本發行量只有百八十本的書,去專門定製一個新的雕板,顯然就有些得不償失了。

  ——匠人不識字,可是華夏數千年歷史上的常態!

  畢竟在儒家『奇淫巧技』的抹黑下,但凡是能認字兒的文化人,都不可能『屈尊降貴』,去跟木頭、鐵塊兒為伍。

  可印刷所需的雕板,又必須要這些匠人去一筆一划雕刻而出,就如此刻,陽城延所面臨的問題一樣:只要有一個字的某個筆畫雕錯,就會導致整個雕板作廢。

  作為少府卿,又有天子劉盈親自撐腰、整個少府內帑無條件支持,陽城延自然是能承受雕板製作的高成本;

  但對於那些拿出大半身家,才得以定製一套雕板,並指望這套雕板日進斗金,一生衣食無憂的民間『出版商』而言,一套沒有發行量的書,顯然是絕對的災難。

  在這種背景下,活字印刷術應運而生,民間文學出版成本大幅下降,小說讀物開始興起······

  而華夏文明從雕版印刷術到活字印刷術的發展過程,從東漢熹平年間(公元172-178年)出現摹印和拓印石碑,到宋朝出現的膠泥活字排版印刷,卻也花費了數百年的時間······

  此刻,劉盈站在這處『華夏第一座雕版印刷研究所』內,面上一片雲淡風輕。

  但事實上,劉盈卻是在寥寥數語之間,便讓活字印刷術,早於歷史上千年出現在了華夏大地之上。

  在委婉『提點』過陽城延之後,劉盈也並沒有再進一步描述,只笑意盈盈的拍了拍陽城延的肩頭,又給出一個『我看好伱』的眼神,便負手離開了少府作室。

  劉盈相信,在思想壁壘被打破之後,從雕版印刷到活字印刷的轉變,根本無法難倒陽城延這個秦軍匠出身的高級人才。

  而身為天子的劉盈,卻也沒有那麼多精力,去推動華夏文明的跨越式發展。

  ——眼下,還有一場關乎劉漢國運的滅國之戰,需要身為天子的劉盈時刻保持關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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