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考舉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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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8章 考舉的種子

  沒讓劉盈在屋內等候太久,張蒼便將手中事務盡數交到陽城延手中,旋即面帶惱怒的走進了屋內。

  略帶敷衍的對劉盈拱手行過禮,便見張蒼滿是惱怒的坐下身來,雙手交叉藏於衣袖之中,別過身去,自顧自生起了悶氣。

  ——對於張蒼而言,這次考舉,絕對稱得上是人生中的『至暗時刻』!

  倒也不是說張蒼本人,因這次考舉受到了什麼傷害,而是那一份份試卷、參加考舉的那一個個考生,實在是讓張蒼有些大失所望。

  方才那張以累加法,去算方形田畝面積的卷子且不說,方法是笨了點,但人家起碼也是算對了,勉強能算是有理有據;

  ——有運算過程,又得到了正確結果。

  真正讓張蒼感到惱怒的,是那些不但方法笨,同時又沒算出正確答案的試卷!

  如雞兔同籠那道題,雞和兔加起來也就五隻,腿加起來十八條;

  這難度,簡直不能更簡單了吧?

  可偏偏有那蠢到極致的人,洋洋灑灑答了好幾頁,最後得出『某隻雞多生了條腿』『某隻兔子斷了條腿』的離奇答案。

  單只是如此,那倒也罷了。

  畢竟雞兔同籠,考驗的並非是加減、乘除這種入門級的算術方式,有不精通算術的人沒答上來,張蒼也完全能夠接受。

  但張蒼實在無法理解:考驗乘法的方田求積,以及考驗乘除、加減的『農戶稅後收入』,居然也有人能算錯!

  ——而且這裡的算錯了,並不是結果出錯,而是從過程到結果,通篇都讓人不知所云!

  越想越氣之下,張蒼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惱怒,不顧劉盈以及曹參當面,只嘿嘿冷笑起來,眉宇間,卻絲毫不見喜悅之情。

  「丞相可知,於農戶勞一歲所得餘糧之題,鄙人今日,有何見聞?」

  「嘿·······」

  「農戶有田百畝,產粟米三百六十石,稅十五取一,農、妻、子三人傅,米石作價六十錢;」

  「此題,莫不易?」

  「——米三百六十石,稅十五取一,則去其二十四;米石六十錢,口賦三算,則又去其六,餘三百三十石!」

  「可偏就有那才俊,言此農當有奴僕數人,需繳奴算;又地方苛捐雜稅不勝枚舉,題中未言明,故此題不得解!!!」

  「這!」

  「唉!!!」

  神情激動地說著,就見張蒼神情鬱悶的一拍大腿,一陣長吁短嘆不止。

  而在張蒼身側,見張蒼這般反應,曹參也不由一陣失笑,眉宇間,卻也悄然湧上了些許思慮之色。

  坐在上首,淺笑著看完張蒼的『怒火中燒』真人秀,又好心給張蒼留了片刻調整的時間,劉盈才笑著搖了搖頭,略帶調侃的望向張蒼。

  「北平侯有此怒,倒也尋常。」

  「——自秦行挾書之律,禁天下民藏書,凡天下習文之士,便多苦無經、典以習。」

  「朕更有聞:二世之時,關東群雄並起而共討暴秦,然故六國之後,反於其土大肆搜刮經書典故,然終不得······」

  搖頭苦笑的說著,便見劉盈終是稍嘆一口氣。

  「二世之時,故六國之後亦如此,更枉論尋常民戶?」

  「及此次考舉,朕出術算之問三,若應考之士未曾習讀九章算術,則必難解此三問。」

  「故朕以為,北平侯大可不必如此惱怒?」

  聽聞劉盈這溫聲細語的勸解,張蒼縱是仍有惱怒,卻也不好再任性,終也還是心不甘情不願的點了點頭。

  ——劉盈說的沒錯。

  過去幾十年,別說是先賢典故、百家書籍了,就算是上面寫有字兒的散竹條,也有的是人高價求購!

  可即便如此,一本完整的書,甚至只是某一完整的片段,都鮮有出現。

  沒辦法;

  秦焚天下之書,焚的就有夠徹底的了·······

  除了某些提前收到風聲,又有足夠膽量的人,將家中藏書砌入牆垣中、埋進泥土裡之外,全天下最後僅存的書籍,便全被收集到了秦咸陽宮的石渠閣內。


  而後,便是先皇劉邦先入咸陽,項羽隨後而至,並於鴻門宴後,將咸陽宮一把火燒了個一乾二淨·······

  若非初入咸陽之時,故酇文終侯蕭何準確的意識到『咸陽不宜久留』,並提前將石渠閣內的書籍大部分拉走,恐怕現今天下,連一卷有十根以上竹條的竹簡殘卷都找不到!

  可即便當初,蕭何將秦咸陽宮石渠閣幾乎搬了個空,但諸子百家、故戰國列雄史書,也仍舊是失傳大半;

  即便是留存的部分,也大都是前言不搭後語的殘篇、殘卷,且雜亂無章,全被堆在如今的未央宮石渠閣內。

  在今年,劉盈頒布廢除挾書律的詔書之後,這種情況或許能好些。

  起碼那些曾於秦時藏書於牆垣、泥土之中,並至今不敢承認自己有書的人,也終於可以大搖大擺的站出來,承認自己『有書』。

  但想想就知道,能在如狼似虎的秦吏面前藏起書籍,又幸運的沒有在秦末戰火中斷掉家族傳延者,本就是少數中的少數。

  就算現如今,挾書律被劉盈明詔廢止,書籍的私有再次合法化,但天下書籍的存量,恐怕仍舊會低到令人髮指。

  ——毫不誇張的說,現如今的狀況,但凡是有人能拿出來字跡清晰,通篇完整,且能證明是『先賢典故』的書籍,就基本可以斷定:這卷竹簡,就是存世的最後一卷絕版!

  除非是萬般巧合,否則當今天下,便幾乎不存在『某一本書曾同時被兩個人藏匿,並至今保存完好』的可能性!

  若非如此,劉盈也不可能在廢除挾書律的同時,順帶開出『完整的書籍一卷千金,殘卷百金』的超高價碼,來無限制從百姓手中求購書籍。

  因為劉盈清楚的知道:自己求購的,或者說朝堂求購的,並非是某本書籍的其中一本拓抄版,而是實打實僅存於世的絕版!

  在這種情況下,張蒼能憑藉記憶,將曾擔任秦御史時看過的書籍盡數保留下來,對華夏文明而言,確實是不幸中的萬幸。

  可即便如此,張蒼也不能指望天下人都和自己一樣,都有過目不忘的本領;

  更不能要求此次參加考舉的考生們,都曾經做過秦御史,在秦石渠閣待過幾十年,將秦咸陽宮石渠閣里的藏書翻了個遍·······

  想到這裡,張蒼胸中怒火也終是散去大半,便漠然向劉盈一拱手,表示自己『謹遵教誨』。

  至於再多的話,張蒼卻也不願說了。

  ——真要說起來,當今天下藏書稀缺的問題,還就只能指望張蒼解決!

  因為秦焚天下之書後,將所有書籍的所有版本,都無一例外的留存在了咸陽宮石渠閣內,作為備份;

  而當今天下,敢說自己看過秦咸陽宮石渠閣內的每本書,並能背誦出大部分的人,除張蒼之外再無第二者!

  拋開復拓難度不談,只要張蒼願意把腦子裡那些書籍手寫出來,並往劉盈手上交上去一份,那天下書籍奇缺的問題,就將迎刃而解!

  但問題在於:人,是有私慾的。

  作為一個有私慾的人,比起無私奉獻,張蒼顯然更願意把那一本本書籍都藏在腦子裡,作為張氏一族萬世不絕的堅實基礎·······

  「後二題,可有作答,又言之有物者?」

  思慮間,耳邊傳來劉盈的詢問聲,張蒼便也從思緒中緩過神;

  但在意識到劉盈的問題內容後,才剛被張蒼強自按捺下去的惱怒之色,便嗡然再次湧上面龐。

  「稟陛下。」

  「此次考舉,自關中各地趕至而應者,凡二千四百一十七人。」

  「除考日,應故未至考場者數十,餘二千三百九十四,皆卷無空白。」

  聽聞張蒼此言,劉盈只下意識一愣,片刻之後,便又是一陣搖頭苦笑不知。

  ——不交白卷,幾乎是華夏民族最深刻,也最源遠流長的基因特徵了。

  在考試中『不管對或不對,總得寫點什麼』的想法,即便到了兩千多年後的新時代,也仍舊被華夏民族所傳承。

  而從張蒼再次扭曲起來的面容之上,劉盈也不難猜測出:這些秉著『就算寫錯,也不能什麼都不寫』的考生,究竟答出了怎樣駭人提問的答案,讓張蒼這把年紀的老者,都按捺不住的肝火上涌·······

  想到這裡,劉盈只搖頭又是一笑,旋即稍側過頭,對身旁的春陀輕輕使了個眼色。


  片刻之後,春陀便抱著一隻木箱去而復歸,恭敬的將木箱放在了劉盈面前的木案之上。

  「少府陽公言:箱內之卷,皆方田求積、農戶餘糧二題答對者·······」

  聽聞春陀小聲的稟告,劉盈也緩緩一點頭,旋即將木箱中的試卷一把抓起小半。

  ——方田求積,說白了,就是一道235x235的算術題;

  如果不會算乘法,也完全可以和方才,劉盈所看到的那張答卷一樣,用二百三十五加二百三十五的方式,算他個二百三十五次,也能得出正確答案。

  至於農戶餘糧,也與之類似,就是360-360÷15-2x3的基礎運算。

  只是比起方田求積,這道農戶餘糧更貼合實際。

  對於天下書籍奇缺,年輕人沒有知識獲取來源,劉盈自是早有預料,也完全能夠接受。

  但具備簡單地加減乘除,至少會算加減,卻是劉盈絕不動搖的底線。

  說得再直白的,就是如果有人連這兩道題都答不出來,那後面的主觀題,劉盈也就沒有浪費時間攬閱的必要了。

  ——加減法都不會的人,能有個屁的主觀見解!

  如是想著,劉盈便低下頭,靜靜閱覽起了手中的試卷。

  但很可惜,並沒有什麼能讓劉盈眼前一亮的發現,或者驚喜。

  這些合格答卷中,除了僅有的幾個異類,如那個用加法計算乘法的人,其他的,基本都是正常人。

  在方田求積一提上,大多數人用的是算酬法;

  即:235x235,等於200x235+30x235+5x235,得出47000+7050+1175=55225。

  農戶餘糧一提,也是中規中矩的解答過程。

  至於雞兔同籠,不出劉盈所料,大多數人都沒有用解方程,而是用的排除法。

  即:如果雞有四隻,則兔有一隻,總共有2x4+4=12條腿,題目要求18條腿,故排除······

  通過這樣的排除法,分別排除全是雞、全是兔,以及雞有四隻、三隻、兩隻的可能性,最終得出雞有一隻,兔有四隻。

  至於後面兩道主觀題,也並沒有什麼有營養的內容。

  於『地方政弊,以及解弊之法』一題,這上百份合格答卷,幾乎全是千篇一律的『陛下慧眼如炬,明見萬里,地方郡縣吏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的彩虹屁。

  對於這樣的答案,劉盈雖談不上驚喜,但也算是勉強認可。

  ——這些人別的不說,起碼已經具備了『睜眼說瞎話』『粉飾太平』這兩條官場技能;

  未來步入官場,就算不能有所作為,也起碼能保一方平安,做一個守成之臣。

  至於後面那道時事政論,卻著實有些讓劉盈大失所望了。

  ——和上一題一樣,還是千篇一律的『陛下慧眼如炬,明見萬里,陛下說朝鮮該打,那就必然該打』的大型馬匹現場。

  對於這些二三十歲的青年考生,能有這樣的政治覺悟,劉盈自然是勉強認可。

  但這道題,可是劉盈窮思竭慮,才終於拿出來的『鷹派』鑑別題!

  結果可倒好,鷹派一個都沒甄別出來,鴿派也不見端倪,反倒是炸出來一片官場老油條······

  「唉·······」

  「也罷。」

  「過去幾十年,能冒頭的,基本都已經在秦漢之交冒了頭,還沒冒頭的,不是能力不足,便是年紀還小。」

  「就是這能用的人,老的太老,小的太小·······」

  「人才斷檔期啊~~~」

  滿是唏噓得發出一聲感嘆,劉盈便也沒了繼續往下看的性質。

  從榻上起身,對張蒼草草交代一句『挑出最好的十分答卷送入宮』,劉盈便頗有些失望的離開了相府。

  而此次考舉,也隨著劉盈這一陣感嘆,而宣告結束。

  ——沒有意外驚喜,也沒有能人云集、大牛湧現。

  有的,是一批矮子裡面拔將軍的人,也就是按『比爛』,選出的一批不那麼爛的人。

  對於劉盈而言,這樣的結果,顯然不盡如人意。

  但最起碼,考舉的種子,已經被劉盈撒下;

  在不遠的將來,一個又一個垂名青史的名臣,便皆會通過這三道算術題、兩道主觀題,而步入劉盈,以及天下人的視野當中。

  且劉盈敢斷定:那一天,並不會太過遙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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