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齊墨三言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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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7章 齊墨三言辯法

  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掃了興,劉盈也沒了繼續視察的性質,轉而走到了魯班苑的辦公房內,稍作安歇之餘,好好盤問一下此事。

  對於劉盈這莫名而來的怒火,陽城延自是戰戰兢兢,小心伺候於一旁,根本不敢開口;

  倒是楊離,似是對此早有預料,只一副有苦難言的神情,跟著劉盈走進了班房。

  至於呂平,則滿是尷尬的站到了劉盈面前,將頭深深埋低,活脫一副『沒臉見人』的架勢。

  走入班房,到上首的木榻上坐下身,只在班房內一掃,劉盈的面色便更沉一分。

  「魯班苑剛建成,上林苑影子都還看不見,呂苑令這班房,倒是好生氣派?」

  極盡冷清的一聲輕語,惹得呂平下意識就要抬頭辯解,但在看清劉盈目光中的怒火之後,呂平終還是只得稍發出一聲短嘆,旋即再次將頭低下。

  ——呂平明白,劉盈的怒火,根本不是因為這富麗堂皇的班房;

  無論呂平如何辯解,只要不說清楚『臣為什麼會變成魯班苑令』這個問題,便終究無法平抑劉盈的怒火······

  「直言便是,不必有所顧忌!」

  「——可是太后令爾,為這魯班苑令?!」

  毫不留情面的發出一問,劉盈本就煩雜的心緒,只頓時更加躁動起來。

  說來這呂平,也算是個可憐人。

  若論出身,呂平好歹也算出身於名門望族,如今更是得喊當朝太后一聲姨母、喊當今天子劉盈一聲表弟;

  但恰恰就是因為『隨母姓』這一污點,就讓呂平的大半身份光環,都被『贅生子』這個侮辱性的名詞所遮掩。

  現如今,和呂平同為呂氏二代子弟的呂台、呂產、呂祿等人,基本都是升官的升官,發財的發財,風光無限,好不快活;

  就算有一天,這幾人再什麼地方栽了跟頭,又東宮太后撐著腰,也總能確保一生無憂。

  可唯獨這呂平,貴族不像貴族、外戚不像外戚,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處境好不尷尬。

  按理來說,對於這樣的可憐人,尤其還是處境不好的母族表親,劉盈本該多少抱有些同情,並力所能及的照拂一番。

  但此刻,看著呂平久違的面容,饒是深知此事乃太后呂雉所恩允,劉盈也難免氣不打一處來。

  不是因為呂平的低劣出身,也不是因為對呂平的能力有什麼懷疑,更不是因為這處里里外外,都無不透著奢靡氣息的班房。

  真正讓劉盈感到怒火中燒的,恰恰就是呂平,成為了魯班苑令!

  ——遠的不說,就說方才,劉盈半刻意半不小心『激活』的魯班苑防衛系統,是為什麼而存在?

  從南軍僅有的五部校尉中,完整抽調出一整個校尉部,以作為魯班苑的常駐防備力量,劉盈是在防備誰?

  在這距離長安城不過百里,尋常人,甚至尋常鳥獸都輕易無法靠近的軍事禁區,這樣一支精銳部隊,究竟是為了誰而存在?

  還不就是為了斬斷那些有滔天背景,又膽大包天的功勳,伸向少府的一雙雙貪婪之手?!

  現在可倒好:劉盈這邊是忙裡忙外,又是調軍駐防、又是內外協調,好不容易把這魯班苑的框架立了起來,又沒引起那些蛀蟲的注意;

  結果今天,專屬於天子的黃屋左纛,才第一次出現在魯班苑外,劉盈便得知:自己費盡心思防備的『蛀蟲』,居然已經成了魯班苑令······

  「混帳!」

  「通通都是混帳!!!」

  越想越覺得心中窩火,劉盈索性也不再端著架子,一把掀翻面前的木案,又順勢從榻上站起身。

  「好啊······」

  「好!」

  「甚好!」

  將顫抖的手指指向呂平,又側頭望向一旁的陽城延、楊離二人,咬牙切齒的擠出好幾個『好』字,劉盈胸中的怒火,終於是到達頂峰。

  「朕作爾等為肱骨心腹,爾等,反欺朕年弱邪?!」

  「既如此,往後,這魯班苑,朕絕不再過問!!!」

  「便是魯班苑遭了天雷,也萬莫來尋朕!!!!!!」

  聲嘶力竭的發出一聲怒吼,便見劉盈怒而一拂袖,大踏步就要朝班房外走去。


  而班房之內,魯班苑令呂平仍木然跪在地上,苦笑連連;

  陽城延更是被劉盈這從未曾有過的滔天怒火嚇愣在原地,久久沒能回過神;

  看著呂平面上的苦澀,和木然,以及陽城延滿是驚恐的面容,楊離苦笑著搖搖頭。

  「果然······」

  「果然吶······」

  滿是蕭瑟搖頭嘆息著,楊離終還是直起身,鄭重其事的整了整衣冠;

  又深深看了看跪地不起的呂平,楊離便提起袍擺,朝著劉盈離去的方向快步跟了上去。

  ——楊離知道,劉盈方才所說,都是氣話;

  但與此同時,楊離也清楚地知道:如果自己不追上去,那這氣話,就會被冠上『君無戲言』的標籤······

  ·

  「上林令還有何言?!」

  魯班苑外,御輦旁。

  聽著劉盈不帶絲毫溫度的清冷語調,楊離縱是心驚,也只得強自穩住心神。

  「萬望陛下,容臣一辯······」

  「若臣辯,而陛下仍怒不止,臣便即罷官還鄉,永不復入長安······」

  「便是所習之墨言,臣,亦絕不教與二人·········」

  楊離悽然一語,卻只惹得劉盈一陣冷笑連連。

  「怎麼?」

  「上林令於魯班之墨不喜,終還欲於朕當面,一展雄辯之能?!」

  「哼!!!」

  滿是譏諷的一語,只讓楊離面上悽然更甚,滿是複雜的抬起頭,望向劉盈那盛怒未消的面容。

  被楊離這麼看了好一會兒,劉盈怒火雖未有絲毫消散,也終是不由心下一軟。

  「三言!」

  「若三言之內,上林令不能消朕之怒,便自掛官印,告老返鄉吧!!!」

  滿是決絕的道出一語,劉盈便昂起頭,橫眉冷豎,望向楊離的目光中,更是絲毫不見往日的平和。

  對於墨家,尤其是工程師方向的秦墨魯班一脈,劉盈無疑是抱有極高的期待。

  但這並不意味著楊離,就能毫無顧忌的踐踏劉盈的底線!

  這不單單是『少府能不能讓權貴挖牆腳、摻沙子』的問題,還關乎到劉盈的帝王威儀。

  看出劉盈目光中的決絕,楊離也明白過來:自己,乃至整個墨家的未來,恐怕就要取決於自己接下來的三句辯解了。

  想到這裡,楊離只強自收拾好心情,鄭重其事的挺直了腰,大腦飛速流轉起來。

  片刻之後,楊離的第一句解釋,便在魯班苑大門之外響起。

  「稟陛下。」

  「臣往長樂,懇請太后以呂氏為魯班林,其一者,乃遵漢孝道之故。」

  語調極其嚴肅的道出一語,楊離便又深吸一口氣,解釋道:「自太祖高皇帝駕崩,陛下年弱而親政至今,凡言陛下欲於太后政權之蜚語,便久不絕於關中。」

  「縱陛下仁孝,於太后恭敬如初,然朝野內外,欲間陛下於太后母子之情者,仍不知凡幾。」

  「今,陛下得年十七而加冠親政,又於上林興魯班苑,更嚴禁功侯貴戚插手其中。」

  「臣恐待時日久,功侯貴戚之中,或有不忠、不孝之奸佞之徒,於太后身側讒言蠱惑,以間天家母子。」

  「故臣請太后,以呂氏為魯班苑令;如此,待日後,有求而不得之元勛功侯,於太后耳側讒言蠱惑之時,得此『魯班令』供太后策問,便可使太后明知真由······」

  目光堅定地道出這番話,便見楊離又刻意將頭抬高了些,似是想讓劉盈看清自己的目光中,除坦然之外再無他物。

  也確實不出楊離所料,聽聞自己這第一辯,劉盈面上那抹駭人怒火,幾乎是肉眼可見的消散了不少。

  不得不說,楊離這一番言論,確實是說到了劉盈的痒痒處。

  上一世,劉盈便因同母親呂雉爭奪,或者說『不自量力的爭取不配得到的權力』,而浪費了整個人生。

  而在這一世,有了前世作為對比之後,劉盈才後知後覺的明白過來:在前世,真正讓劉盈和呂雉母子決裂的,根本不是呂雉的強勢,亦或是劉盈的無能。


  道理再簡單不過:按照漢室的政治體系,即漢室特有的『兩宮』制下,朝權,無非就是掌握在太后、皇帝二人手中。

  至於究竟由誰更直接的掌控,則以誰更有能力、能更好的穩定朝堂為主要參考。

  說白了,有兩宮製作為雙重保險的漢室,根本沒那麼需要太后、皇帝同時很能幹,二者只要有一個能鎮住朝堂,就足夠了。

  太后能鎮住,那就太后臨朝,皇帝則乖乖窩在在宮裡讀書,或跟在老娘屁股後面學;

  等皇帝能鎮住朝堂了,也就能讓太后順理成章的退居幕後,好好享兩年清福,以安享晚年。

  在這樣的模式下,有『太后』作為政權交接過程中的過渡,在封建王朝,幾乎可以說是萬無一失。

  但壞,也就壞在這『萬無一失』上。

  ——聖君、明君,那是天下人心中的『好皇帝』;但在外朝臣子看來,每一個聖君,都是毋庸置疑的暴君!

  先皇駕崩,新君登基,皇權遭受重大打擊,本就是外朝難得喘息機會。

  畢竟在先皇的『威壓』下夾著尾巴那麼多年,難得有機會鬆口氣,外朝自然也不願意放過。

  這也正是歷史上,每逢皇權交替之時,朝堂政治格局總會發生改變,外朝總會冒出些刺頭,乃至權臣的原因。

  因為權力這東西,就像半掩在土裡的黃金——你看見了,不伸手拿,就肯定會有別人會走。

  而在有了『太后』這個過渡產物之後,皇權交替過程中的『外朝喘息期』,就會徹底消失;

  朝臣就會面臨『先是被先皇壓得喘不過氣,然後被太后壓得喘不過氣,等太后老了,新君又開始壓得人喘不過氣』的無限循環。

  這樣的無限循環,顯然不是外朝所希望看到的。

  所以,即便心裡很不願意承認,劉盈也只能承認:楊離說的沒錯。

  為了這一世,不再重蹈前世覆轍,因『與太后感情不和』而痛失好局,上林苑內,必須得有個太后的眼線。

  而太后呂雉最好的眼線,無疑便是依附於呂雉呂氏外戚;

  最能確保劉盈、呂雉母子感情的眼線位置,也顯然是上林苑最要害的位置:魯班苑。

  有呂平做魯班苑令,具體能做成什麼事且先不論,起碼等有朝一日,太后呂雉生出『我兒子在上林苑,到底有什麼事瞞著我』的時候,呂平能立刻站出來告訴呂雉:您老可別擔心了,上林最要害的魯班苑,可就在外甥手裡頭攥著呢······

  「唔······」

  「理兒倒是這麼個理兒······」

  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待回過神,劉盈望向楊離的目光,便隱隱有些意味深長了起來。

  「齊墨三言辯······」

  「開局甩王炸,一語定乾坤······」

  「厲害。」

  如是想著,劉盈便淺笑著側過頭,臉上早已不見絲毫怒容。

  方才,劉盈給楊離三句話的機會,來說服自己回頭;

  而楊離一手『三言辯』,卻是結結實實砸中了劉盈的心坎。

  ——與世人下意識遵循的『循序漸進』的辯論、辯證法不同,齊墨三言辯法的最大特點,就是開局甩王炸!

  一個王炸直接結束對局,讓對手措手不及間自亂陣腳,甚至直接被說服。

  既然楊離這一手,是開局就甩王炸的『齊墨三言辯』,那後面兩句,劉盈也就沒必要聽下去了。

  有些時候,辯解的話,並不需要說太多;

  只要有一句能說服人,就足夠了。

  「竹紙、木紙之事,進度如何?」

  劉盈冷不丁一問,終是讓楊離在心中長鬆了口氣,趕忙側身一讓,朝身後的魯班苑一伸手。

  「還請陛下親往而觀!」

  卻見劉盈興致缺缺的一擺手,旋即淺笑著發出一聲短嘆。

  「罷了~」

  「那『魯班苑令』,朕還是少見為好。」

  似是說笑,又隱隱帶有些許深意的發出一聲調侃,劉盈便自顧自回過身。

  正要登上御輦,劉盈便又似猛然想起什麼般,回頭望向楊離。

  「去取些竹紙之最細、最軟者。」

  「明日朝長樂,朕好給太后送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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