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會咬人的狗不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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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0章 會咬人的狗不叫

  「母后息怒。」

  「兒臣一時不察,方行差就錯······」

  跟隨老娘呂雉來到長信殿後殿,都不等呂雉坐上御榻,劉盈便自顧自跪下身,擺明了自己的態度。

  ——矮要承認,挨打站穩!

  對於劉盈今日犯的錯,呂雉本就沒有多生氣,頂多只能算是有了些『新發現』;見劉盈如此懂事的擺明『主動認錯』的態度,呂雉面龐之上,更是立時湧上一抹淺淺笑意。

  「即是知錯了,不妨說說,錯於何處?」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呂雉便慵懶的側靠在榻上,靜靜等候起了劉盈的答覆。

  而在呂雉身前約五步的位置,跪在地上的劉盈,卻是不由自主的陷入了一陣思慮之中。

  劉盈在今日朝議之上的表現,從嚴格意義上來講,並不能算是有什麼『大錯』。

  首先,劉盈在沒有得到確切情報的前提下,主觀判斷出了『衛滿蹦躂,是有匈奴人做靠山』的情況;

  其次,對於匈奴人驅使衛滿奪取箕子朝鮮政權,並挑釁漢室的險惡意圖,劉盈也能保持足夠的冷靜,並給出了合理得處置方案:對匈奴人干涉漢室內政的行為,漢室表示強烈譴責!

  至於召衛滿使臣同朝長安,以及在接待過程中的表現,劉盈都可謂是無可挑剔。

  但不知是不是因為加冠在即,讓劉盈心中,生出了些莫名的懈怠,方有今日,所犯下的那個『小失誤』······

  「稟母后。」

  「今日朝議,兒只以『唯漢室計』,而言解吾漢家今日之困、解困之法,全似『旁觀者清』之局外人。」

  「然兒未以天子之面,示之於朝堂公卿當面,亦不曾明告百官:於朝鮮,劉漢天子所欲者何、所言者何。」

  「今日,若非母后亦在,恐兒一朝行差就錯,日後,便當久苦於今日之失······」

  神情略帶些羞愧的道出此語,劉盈也不由稍低下頭,暗自惱怒起來。

  這,就是劉盈今天,所犯下的『小失誤』。

  ——立場。

  今日朝議之上,劉盈幾乎完全是以旁觀者,或者說從上帝視角,去看待、分析朝鮮的問題;

  對於衛滿朝鮮、匈奴,以及漢室中央三方的關係、訴求,劉盈幾乎都做出了極為客觀的分析,並給出了應對方案。

  但在這個過程中,劉盈只顧及了『漢人』的立場,卻並沒有想起來,自己最應該持有的立場,是漢天子!

  在看待整個問題的過程中,劉盈只想到了『怎麼做,才能讓漢室的利益最大化』,但並沒有想起『什麼樣的態度,是封建君王所該持有的』。

  就拿此番,衛滿遣使入朝長安一事舉例。

  在朝鮮半島,箕子胥余的後代統治著北半部的箕子朝鮮,馬韓、辰韓、弁韓組成的『辰國』,則一同統治南半部;在這四方之間,還夾雜著真番、高句麗等小部族。

  在島外,則是已知世界唯二的兩個大塊頭——華夏劉漢王朝,和草原攣鞮氏匈奴政權,因為『文明和野蠻』的分歧而紛爭不休。

  島內和島外,本好比兩條完全平行的位面,彼此略有交集,卻又毫不相干。

  而這樣的平衡,被橫穿位面的衛滿所打破。

  ——原本屬於漢臣的衛滿,在故主臧荼因謀反而被誅殺之後,帶領殘部逃到了朝鮮半島,並得到了箕子朝鮮君主箕準的收留;

  而後,衛滿大概率在匈奴人的驅使下,發動宮變謀取了箕子朝鮮政權,並趁勢吞併了真番、高句麗等五個部族,旋即將注意力放在了朝鮮半島南半部,即辰韓、馬韓、弁韓三國。

  在島外,匈奴人得到一個名為『衛氏朝鮮』新部族效忠,並試圖借著衛滿這枚棋子,將漢室的注意力吸引到朝鮮半島。

  而漢室作為一個新興政權,國內百廢待興,民心思定,正是舉國上下都渴望和平發展的疲弱期。

  在這樣的情況下,對漢室而言最明智的做法,顯然是無視衛滿的挑釁,以不變應萬變,堅守北方長城,以免遭受匈奴人的搶掠。

  而問題的關鍵,也恰恰是這一點。

  ——在如今的局勢下,以不變應萬變,無視衛滿(匈奴人)的挑釁,是每一個腦子沒進水的漢人,都應該持有的態度;


  但這裡的『每一個漢人』,絕對絕對不包括劉漢天子!

  何謂天子?

  《尚書·周書·洪範》云:天子作民父母,以為天下王!

  按照如今天下的普世價值,普天之下的萬千黎兆,都是天子的子民!

  那作為整個天下的『父母』,在面對外族的挑釁時,天子應該持有什麼態度?

  這就好比後世:當兒孫被別人家的熊孩子欺負,做家長的,最應該表現出什麼樣的態度?

  ——干汝娘親!

  這,才是每一個腦子沒進水的父母,所應該展現出來的面貌!

  至於什麼『孩子還小不懂事』『冷靜的看待問題』,那都是旁觀者所應該談論的;

  作為當事人,無論是後世的父母們,還是如今給全天下做爹娘的天子劉盈,都只需要毫無保留的宣洩出所有的怒火!

  就如同後世,那句令人陶醉其中的名言一樣:原諒他,是上帝的事;而我要做的,是送他去見上帝。

  說白了:匈奴此番遙控衛滿挑釁漢室,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和匈奴人直接遣使敲詐漢室,根本就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

  既然沒有區別,那劉盈所應該展現出的姿態,也應該是和面對匈奴人遣使,又雙叒叕一次請求和親一樣;

  ——公主該送還得送,但不能是劉盈送!

  最理想的解決方式,無疑是和去年,匈奴人遣使羞辱太后呂雉一樣:劉盈對著匈奴使者破口大罵,以最大限度保住漢家的面子;

  之後,再由幾位朝中重臣私下出面,解釋一聲『咱家陛下還年輕,使者多擔待』,然後儘量滿足匈奴人的要求。

  說得再簡單點,劉盈在今日朝議之上所犯的錯,其實就是『姿態』沒擺對。

  或者說,劉盈在朝臣百官面前太老實、太誠實,也太沒有城府了些。

  ——好歹也是玩兒政治的,怎麼能把心裡的真實想法,就那麼當著大庭廣眾說出來?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什麼身份說什麼話,這完全就是常識性問題!

  用後世人的話來說,這叫『身處什麼位置,就肩負什麼樣的使命』;

  或者說:擁有怎樣的地位,就應該扮演好怎樣的角色。

  對於匈奴人的挑釁,『冷靜分析』『得出客觀結論』,這是朝臣百官該幹的事;

  作為天子,劉盈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表明自己『絕對不能容忍此等屈辱』的態度!

  哪怕這種態度,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意義,劉盈也必須這麼做。

  蓋因為態度,或者說『政治姿態』,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東西。

  在不明所以的外人看來,政治姿態,或許是毫無意義的『作秀』;

  但只有親身經歷過政壇的上下秩序,或許才能明白:政治姿態,幾乎是政壇最簡潔直白的『交流方式』。

  就好比······

  「吾兒可知今日,若吾未出身,當得何果?」

  「——聞皇帝『不得已而忍讓衛滿不當之舉』,凡朝堂有司,乃至燕東邊境的上下官吏,恐無不上行下效,於朝鮮之事,皆以『容忍』為首要!」

  「皇帝身先如此,官吏上行下效,及民,又當何如?!」

  「待日後,天下豈不聞衛滿而色變,言其乃『縱皇帝亦不敢懲治』者?!」

  「獨衛滿尚且如此,於匈奴,吾漢家又當若何?!」

  「俯首稱臣乎?」

  「若果真如此,吾漢之風骨何在?」

  「外於蠻夷當面,內當萬千隸屬,朝堂,又顏面何存?!」

  說話得功夫,呂雉面上輕鬆之色,已是被一抹深深地憂慮,和些許嚴肅所取代。

  「自吾脫困而返長安,又太祖高皇帝心生易儲之念時,吾便幾次三番言教於吾兒:掌權者,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縱山河顛覆,乾坤倒轉,亦當自持。」

  「此,謂之曰:君心難測。」

  「今日朝議,諸韓使者入朝,百官公卿、元勛貴戚當面,吾兒怎可遺如此大錯???」

  聽著老娘愈發嚴厲起來的語調,劉盈根本生不出反駁的念頭,只滿懷羞愧的低下頭。


  這,就是『政治姿態』存在的意義。

  正所謂: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秦王喜武夫,舉國皆壯士!

  政治姿態最大的存在意義,就是以相對隱晦,又儘量直白的政治語言,告訴每一個需要得到指示的人:對於這件事,我持有這樣的態度。

  而在講究陰陽平衡,非常擔心『物極必反』華夏文明背景下,掌權者的政治姿態,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和實際狀況唱反調。

  例如某一段時間,華夏君王張口閉口『仁義道德』,話里話外『和平安詳』,那必然是華夏文明正處於對外開拓的上升期;

  在這種情況下,君王話里話外透露出『要和平不要戰爭』,卻並非是真的想要扭轉局勢,而是想要借著這個政治姿態提醒治下臣民:注意分寸,一步一步來,步子大了容易扯著淡。

  反之,若是華夏君主張口閉口『赳赳武夫』,茶前飯後『國之干臣』,也必然是華夏文明,正處於內憂外患的低迷期。

  而在這種時候,君主擺出一副鷹派的架勢,也並不是真的想對外開拓,而是想要藉此提醒朝堂:你們這窩裡鬥,斗的可有點過了啊~

  這就像後世,那句著名的西方俗諺。

  ——沖你齜牙的,大概率是弱者;和你談笑風生的,才是真正的強者。

  又或者,用後世那則華夏俗諺來說,就是:會咬人的狗不叫。

  說的再直白點,政治姿態對於掌權者的意義,就好比油門和剎車;

  當政權的『車速』過快時,掌權者需要踩一腳剎車,以保證政權更平穩地『行駛』;

  反之,當政權止步不前,則需要掌權者稍微踩一腳油門,好讓這輛『車』動起來,而不是爛在原地等死。

  類似的狀況,即便是在後世的新時代,也屢見不鮮。

  ——手握鎮國重器的幾大流氓,見誰都是和顏悅色,甚至能恬不知恥的說自己是『和平使者』;

  倒是那些弱小者、恐懼者,反而會整天宣揚自己強大的武力,最終,卻引來一陣核藹可傾的嘲笑。

  而現如今,漢室這輛『車』在匈奴這道『檻』前,本就是原地踏步,駐足不前的狀態;

  在這個前提下,作為掌權的劉盈若是再踩一腳剎車,那從今往後,漢室這輛『車』,恐怕就再也開不過匈奴這道『檻』了······

  「兒臣,知罪······」

  想到這裡,劉盈終是苦嘆著再告罪一聲,又對老娘沉沉一叩首,表示自己真的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當然,如果撇開認錯的意圖,劉盈這一叩首,其實還帶著些感謝的意味。

  ——感謝呂雉,在劉盈錯誤的踩了一腳剎車之後,硬是重新踩上油門,讓漢室這輛『車』的輪轂重新轉了起來!

  好在呂雉的神情,在劉盈再次告罪之後漸漸回暖,似乎並沒有因此,而怪罪劉盈的意圖。

  若是知道劉盈想要感謝自己,呂雉甚至很可能會啞然失笑,而後拍拍劉盈的小腦袋,順帶調侃一句:臭小子,還跟親娘客氣上了······

  「今日之失,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又吾兒年方十六餘,更加冠大婚在即;於政務雖仍略有稚嫩,亦已可言之曰:不俗。」

  「日後多留意些,再由吾從助於旁,循序教誨便是······」

  聽聞老娘的語調重歸平緩,劉盈也終是抬起頭,顧不上再為自己的錯誤愧疚,趕忙順坡下驢。

  「母后說的是。」

  「得母后坐鎮朝堂,兒縱稍有所失,亦無傷大雅······」

  嘴上自嘲著,劉盈腳下也沒閒著,趕忙起身小跑到呂雉身側,就是一陣揉肩捶腿。

  卻見呂雉只無奈的搖頭一笑,嘴上仍不忘提醒劉盈:「待元朔朝議,吾兒當再行誡言於衛滿使,以使公卿百官,明知漢皇之雄姿;」

  「彼時,萬不可復有今日之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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