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2.攤牌了,不裝了,掀桌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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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闆,給,煙。→」

  「嗯。」

  坐在春友社二樓的雅間裡面,李臻接過了大齊遞來的煙,從裡面抽出了一隻點燃後,深吸了一口,噴出來了一道煙氣。

  而透過二樓的窗戶向下看去,高朋滿座。

  所有人都在跟著舞台上面的年輕孩子,在那個名為「三笑才子佳人」的故事中蕩漾著。

  年輕人口齒伶俐,說故事時的描述繪聲繪色,顯得生動而有趣。

  最關鍵的是他的聲線很寬廣,單憑一張嘴,不靠語氣,只是通過聲調的變化,就區分出來了「唐伯虎」、「祝枝山」等等不同人物的特徵。

  甚至連女聲都表現的極為陰柔。

  顯然有一副好嗓子。

  聽的李臻一個勁的點頭。

  「還別說,要是我那邊的玄英真有這份能耐,也就不至於去當個道士了。在南邊幹個評書場子,還有其他人什麼事?對吧。」

  「嗯,誰說不是呢……不過按照咱們門兒里的規矩,他這算卦出身的道士,得和說相聲的論師兄弟,咱們這一門好歹是先生,論起來姿態,比他們高海了去了。」

  「嘖……」

  李臻頗為感慨的搖了搖頭……

  「可惜啊……要是我死之前,能給咱們真找到這麼好個苗子……就交到你手裡,真的,打你手裡調教幾年……這行至少三五十年內,我不愁後繼無人了。你看看我死之前的德芸社都火成什麼樣了,專場一個接一個,他們大慶那一年我記得大大小小的演出一千多場吧?什麼概念……師哥賺錢了啊。」

  他的言語愈發古怪了。

  而聽到這話的大齊也點點頭:

  「是啊……但能賺錢不代表能傳承。我和您說實話,我不太看好師哥百年之後的德芸社。我覺得肯定得散夥,您信不?」

  「哦?」

  聽到這話,李臻上揚起了眉毛。

  拿起了自己生前最喜歡的一把顧景州的瓢壺,給大齊倒了杯茶後,問道:

  「為什麼?」

  「因為相聲肉多啊。」

  大齊護著茶杯,等李臻倒好了茶水後,才開口說道:

  「您想想,大林子、小岳、燒餅、小辮兒……這些雲字科、鶴字科的孩子們可都長大了。歲數大了,想賺錢,可也不敢忤逆師父。但問題是師哥走了呢?老了呢?干不動了呢?師哥干不動,那就壓不住這群小崽子了。你也想賺錢,我也想賺錢……要是沒了那一紙合約約束著,估計早沒影子了。更別提……別跟我說您看不出來,大林子心思就沒在相聲這……他也沒那天賦。」

  「唔,這倒是真的……我死之前記得這孩子剛有一個電視劇要上……嗨。影視圈嘛,嘗了甜頭了,誰願意苦哈哈的守著這曲藝行當日復一日的練著枯燥的基本功,去一場演出一場演出的賺錢?那怎麼說來著……人氣轉化流量?流量變現?是這麼說的吧?」

  「對,就是這個。」

  大齊點點頭,應了一聲後,繼續說道:

  「但我估摸,這孩子其實還是討厭相聲……或者說不想和師哥挨的太近。您又不是不知道,他管教孩子的方法……說白了,這是出名了,他是什麼……嚴父。什麼棍棒之下出孝子,什麼在我這把委屈都受完了外面沒人給他受委屈……那都是歪理。吧書69新

  你是他爸爸,又不是他仇人,憑什麼啊?一桌外人吃飯,讓孩子自己蹲台階上吃,什麼其他人都吃完了,他才能上桌。還有那什麼……什麼來著?哦對,自己家的東西,都得問一句:這我能吃麼?

  ……呸,什麼玩意兒啊。你讓孩子都不敢把家當成家,那就別怪人家在外面自己租房子活的瀟灑。現在歲數大了,知道想兒子了。又是綜藝又是幹嘛的,喊著讓兒子回家……晚啦。早幹嘛去了?對吧?」

  大齊看起來顯然很瞧不上郭德剛養兒子的態度。

  而李臻呢,含含湖湖的點點頭:

  「行了行了行了……知道你疼你家少爺,行了吧?」

  「……哼。」

  大齊一聲冷哼,可剛哼出來,忽然,整個世界開始發生劇烈的震顫……

  李臻喝茶的動作一頓。

  「幹嘛啊?那麼大氣性?消消氣消消氣……」


  「……」

  大齊無聲,搖頭。

  臉已經脹成了豬肝色。

  就跟便秘似的。

  而這震動也越來越大了。

  偏偏,詭異的是……說書的玄英,台下的觀眾……

  一無所覺。

  還在那跟著叫好呢。

  而李臻也發現了不對,臉色變得凝重了起來。

  大齊不言。

  世界震顫!

  過了大概好幾分鐘的時間……

  「呼……」

  隨著一聲吐息,整個世界停止了震顫。

  而他的臉色也恢復了正常。

  「第幾次了。」

  李臻問道。

  大齊呵呵一笑:

  「管它做什麼?有能耐就打進來。沒能耐……繼續外面等著去。」

  「可我也不能在這等一輩子吧?」

  李臻一聲長嘆。

  又給自己點了根煙。

  「說起來……我是真沒想到,這次是你把我救了。為啥呢?大齊,為啥啊?你看,從且末時,你好像就特別不喜歡我踏入修煉者的境界裡。為啥啊?現在就拼命擋著那束光。何必呢?你要真希望我死,把我往外面一丟不就得了?幹嘛啊?」

  他愈發疑惑了。

  「因為你是我老闆啊,我不護著你,誰護著你?」

  大齊笑的依舊很社會。

  仿佛當年死命讓他留在這個虛幻的世界中的人不是他一樣。

  「老闆……」

  看著皺眉的李臻,他問道:

  「兩世為人,還沒看透麼?有時候……活著才是受罪,死了,反倒解脫了。前世,你疼成那樣了,到死之前,打了那一針後,才真正感覺到自己解脫了吧?對吧?毫無痛苦,全身放鬆……是吧?」

  「嗯。」

  李臻點點頭:

  「確實是這麼個道理。可是呢?我要是不一腳踏進來,伍瘸子不也死了?那些小叫花子也會死,死的人更多。」

  「但你卻沒改變任何事,不是麼?楊廣依舊要死,李世民依舊要當皇帝。你改變了什麼嗎?」

  「沒有。但我知道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可誰對得起你呢?」

  大齊歪了歪頭,一臉不解:

  「老闆……你看啊,咱換個想法。假如說,假如說那一天,你沒出塵。」

  「嗯,怎麼?」

  「那你可能是這樣一種活法……就這麼說吧。咱是沒出塵,但當時的我也弄不死你……我當時和渾渾噩噩的,我哪知道自己要幹嘛?我就一小小的心魔,真要說不讓你出塵,我估摸也弄不死你,最多讓你虧空一場,身子弱一些,損失些氣血,也就是這樣了。」

  「然後呢?」

  李臻歪著頭,等待著他的後續答桉。

  「然後……你那場書可能就說不成了。但沒關係,咱扣子落下了,勾住人了,對不對?我和您說,別看曲掌柜那一副吝嗇的模樣,人肯定是個厚道人,對吧?」

  「那肯定。貧道還欠他一壺酒呢。」

  「那對唄,他絕對不會見死不救。然後呢,等您養好了身子,誒,從山上下來,繼續在他的書館裡說書……」

  「那我特麼得先死那兩條狐狸手裡面。」

  「也不至於,那倆狐狸看到老闆你這麼招人稀罕,最多打一頓,也就那麼地了。」

  「……」

  李臻臉有些綠了。

  合著我就這麼倒霉?

  無語的又給自己倒了杯茶水,一副「你繼續說」的模樣:

  「然後呢?」

  「然後,雖然莫名其妙挨了頓打,可好歹咱在且末立住腳了啊!」

  「放屁呢!狐裘大人這一關你咋過?不怕死啊?」

  「您傻啊,您都被兩條狐狸爆錘一頓了,幾天不能下地,都得拉床上……還想去說書?您不說書,就遇不到她,遇不到她,就不知道且末這一攤子破爛事。誒,只要避過了這一攤子事,那咱還能繼續說書,然後不就成了個人人都得恭恭敬敬喊一聲先生的王牌說書人?」


  「……」

  李臻更無語了,但偏偏又無法反駁,只能聽大齊繼續說道:

  「您火了,那曲掌柜能不火麼?他那酒肆,不就得擴大店面?到時候別管咱是股份合營,還是說曲掌柜那上午一場,其他的酒樓下午一場……總之,且末那一畝三分地上面,咱只要銀子賺夠了,誰不得高抬咱一眼?您想想……

  且末啊,離中原這麼遠,隔著一座千夫山呢。外面打生打死跟咱有個屁關係。改朝換代?換唄。李世民做皇帝,只要挨過頭三年,攢夠了銀子,咱就往長安一紮。貞觀盛世,紅顏美人,就跟大明星一樣,走到哪前呼後擁的,這日子過的……不比現在瀟灑多了?現在誰拿咱當盤菜?」

  「這話不對,那老杜、和尚他們怎麼辦?」

  「我的老闆誒~~~」

  大齊一臉恨鐵不成鋼:

  「沒您,人家照樣房謀杜斷,人家照樣有孫猴子護著西天取經。您算哪根豆芽菜啊?」

  「你好好說話別罵街啊!說誰豆芽呢!貧道這是金剛柱,知道嗎!」

  「是是是,行行行……您愛是啥就是啥……更何況,老闆啊……」

  忽然,大齊的語氣變得多了幾分悵然的味道。

  「要真按照我這樣生活,夏荷……可能也不會死,不是麼?」

  「……」

  瞬間,春友社的雅間之內陷入了一片沉默。

  李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這句話。

  真的扎心了。

  一片沉默。

  只有那青年模樣的玄英在舞台之上聲若懸河。

  滔滔不絕。

  良久良久……

  李臻苦笑了一聲:

  「哈……」

  揮了揮手,面前的紫砂壺便化作了一壇酒水。

  茶杯也換成了酒盞。

  倒酒。

  烈酒。

  一飲而盡……

  雖然有辛辣,亦有酒精。

  可終究……

  是假的。

  醉不得。

  不得醉。

  「呼……」

  李臻輕嘆一聲:

  「所以,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說著,他的聲音低了下來:

  「你也快頂不住了吧?」

  「……」

  大齊無言。

  臉色木然。

  「其實從一開始,我就沒覺得你多可怕,或者多嚇人……開玩笑,你可是我師弟啊。我把春友社交給你了,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所以……我從來沒感覺你會害我,真的,一次沒有。」

  手指無意識的摩挲著酒盞陶碗那有些粗糙的邊緣,他自顧自的說道:

  「說你是心魔也好,其他也罷……我都不怕的。其實我什麼都不怕,知道吧?我都死過一次的人了,這世間什麼苦,什麼罪我沒遭過?那些我都挺過來了,你說我怕你幹嘛?」

  「……」

  「但我一直就不願意面對你,明白麼?我覺得我面對你,同樣就會再想,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選擇。要是平平澹澹的當一個說書人的祖師爺會不會更好……而從二師那學到了《和光同塵》後,我更加覺得……啊,原來能看到那麼多未來的可能性,然後通過自己的方式把它拼組成我想要的未來,原來是一件這麼好的事情……差點,我就要繃不住了,懂麼?」

  沒去看大齊,李臻只是用手指筆畫了一個韓國人特別看不得的手勢。

  「就差那麼一點點,真的,我就放棄在突破自在境時,我心中那堅定無比的信念了。」

  「……那為什麼又回頭了呢?老闆。你這條路……走的不苦,不累,不寂寞麼?」

  大齊的雙眸里滿是關心與憐憫。

  毫無雜念。

  「苦啊。」

  李臻點點頭:

  「很累。更寂寞……但……就像是你說的那樣。我不能改,知道麼?」


  「為什麼?」

  「因為,我改了,她們……就不認識我了。」

  「……」

  在大齊那雙愈發憐憫的目光中,李臻笑著搖搖頭:

  「人,不能否定自己呀,不是麼。就算《和光同塵》能讓時光倒流……可問題是,記住這一切的我,要是再回到那條道路上,你說的那條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道路上,我真的會開心麼?」

  「……」

  在大齊的沉默中,李臻又揮了揮手。

  酒盞與酒罈盡消。

  「所以,回不去的。就像是在你這躲了這麼久,可終有一天,你也有撐不住的時候那般……誒,你要撐不住了,會發生什麼?」

  「呃……」

  被這話問的冷不丁一愣的大齊有些尷尬的一笑:

  「沒事啊,我還會在老闆你悟道時,突然蹦出來,繼續想把你困在這。」

  「騙人。」

  李臻笑了。

  「我不信……你會消失不見的,對不對?」

  「……」

  大齊沉默了。

  「我知道。」

  看著大齊,李臻點點頭: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頂不住了,就會死,我悟道了,你也能活……或者說,我們才能再見面,對不對?」

  「……」

  話音落,李臻已經站起了身來。

  伸了好大一個懶腰。

  「所以……我失去的已經夠多啦。你要是在沒了……可能我過去的一切便也徹底消失了……所以,老闆我啊,很護犢子的,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去死吧?」

  說完,他活動了下身子。

  就像是做著某種熱身運動一樣。

  搖擺脖子,活動腳腕。

  雙眸燃起了一片金光。

  「行了,放我出去吧。」

  「老闆!?」

  聽到這話,大齊臉色一變:

  「你瘋了嗎!你這悟道是被逼的!難道你看不出來!?」

  「我知道啊……但又有什麼關係呢。」

  一輪金月悄然從腦後浮現。

  道人的雙眸金光純淨如同流淌的金液一般。

  「有句話你說的很對,我……又算哪根蔥?」

  他搖頭,輕笑:

  「雖然不知道出去後到底要面對什麼……但我已經想好了。既然世人不在乎我這個破落道士,我又何必把自己看的太重?人活著,順心意,自由自在一些比較好……他們既然不在乎我,那我就按照我的方式來,就好了。」

  「你要幹嘛!?」

  「幹嘛?」

  李臻歪了歪頭,似乎被這個問題問住了。

  想了半天,來了一句:

  「攤牌了,不裝了,我想掀桌子了,算不算?」

  「……」

  「他媽的……」

  道人鬆了松肩,去掉了最後的鄭重。

  用一句粗口,暴露出了自己的玩世不恭與堅持:

  「懶得下棋了,也不想玩了……所以,出去後,我要開始掀桌子。愛誰誰!老子不伺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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