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1.對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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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死的時候是很醜的。

  至少李臻是這麼認為的。

  他殺過,所以他知道。

  而迄今為止,如果說見過死之前最「漂亮」的人,應該就是那些顯鋒軍了吧?

  死的時候很平靜。

  什麼表情都沒有。

  用變態一些的說法來講,算是殺的最「順心」……嗯?

  道人一陣恍忽,隨即嘆了口氣,看著那已經開始箭鏃放完了幾波,開始短兵相接的戰場說道:

  「洛神閣下一定要這樣?」

  「嘻嘻~道士,你很不同呢。」

  洛神的動靜再次響起。

  她一直在躲避著狐裘大人。

  只要妖鱗天衣連結在一起,那麼她就絕對不會出現。而同樣的道理,狐裘大人似乎也不知道妖鱗天衣有這種「隔空對話」的功能。李臻只需要留意一下細節,就知道了。

  因為,她幾次來通知狐裘大人傳遞一些消息時,都是用的那些……穿著妖鱗天衣的婀娜女子。

  所以李臻也配合她,也想看看她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而洛神的注意力似乎並不在戰場,就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說道:

  「人皆有七情六慾,可你卻好似無欲無求一般。稍微使一些手段,再怎麼悄無聲息,你卻總能很及時的發現……甚至,你的情緒給奴家的感覺,就像是一根金鋼柱,怎麼都無法撼動呢~……嘻嘻,道士呀~難不成……你心裡真的沒半點欲望不成?奴家不信呢~「

  「……」

  可李臻卻不言。

  只是看著前方的戰場。

  陳陵那邊的箭雨,只放了三波。然後便主動發起了衝鋒。

  這倒讓李臻頗為意外。

  不過看得出來……歷陽城的守軍心裡其實也壓著一股火,發起了主動重逢後,根本沒有任何避讓的意思,衝上前去,便已經與杜伏威那邊的軍隊廝殺了起來。

  李臻看到了金槍軍。

  他們確確實實無愧於「軍」之名,一進一退之間,手中的那杆金槍便只有一句話可以概括。

  一寸長,一寸強!

  李臻注意到……他們的金槍其實按照制式來講,跟普通軍卒的區別並不大。

  高低尺寸都差不多。

  可已經頂在最前面的他們不知為何,手裡的槍卻總比別人長一截。

  很奇怪。

  不是什麼機關,而是……握槍的手法。

  如果李臻對於他們的第一印象是什麼的話,那就是這個。

  而第二個印象,就是鋒利。

  他們,就真的像是一把鋒利的矛尖,本身就處於和陳陵守軍硬碰硬的最前面。

  他們每出一槍,敵人的甲胃就像是白給一樣。

  一槍,就是一串血葫蘆。

  但卻從來不貪多。

  槍攻者,一進一突,一收一擋。

  就是這種最樸實無華的動作,讓他們輕輕鬆鬆的接住了歷陽守軍的第一波。

  而在接住了第一波後,他們開始切割戰場。

  就像是一把菜刀,輕而易舉的分割開了歷陽守軍的陣型。

  但卻不冒進,向前突刺時,不忘策應後方的軍卒。

  一群看著跟《滿城盡帶黃金甲》拍攝現場一樣的武林中人,竟然成為了那把最鋒利的矛。

  真顯得有幾分諷刺之意。

  但確確實實,好用。

  好用至極。

  而在陣型被一分為二後,李臻看到了翻海會的手段。

  用腦子裡那一直在偷窺這場戰事的守靜那粗俗的話來講,就是:

  「這他媽是在炸魚嗎?」

  炸魚,不太恰當。

  說插魚更合適一些。

  他們的武器,是在戰場之中看起來最沒用的分水刺。

  分水刺是啥?

  說穿了,兩根長針。


  或者說的再形象一些,那就是兩根織毛衣的針。

  李臻對他們的武器一直比較好奇,而那次看到了那位田雨小姐姐的用法後,他還覺得這分水刺好生雞肋。

  它不是重武器,或許與人搏殺時,能以刁鑽狠毒取勝。

  但在這戰場,李臻是真的想不到他們有何發揮的餘地。可是……

  直到看到了兩根分水刺真正的用法時,他才發現……

  對不起,草率了。

  原來這玩意,是當特麼魚叉使的!

  「嗖嗖嗖嗖……」

  無數根飛針面對那些被分割的敵人,被他們用一種類似扎魚的手法刺了出去。

  與紅纓的那兩把追靈刃還不同。

  赤血谷的追靈刃講究的是靈蛇吐信,變化千萬。

  兩把鎖鏈短刃一出一收,以鎖鏈相控制,角度隨時可調可變,變化繁多,令人防不勝防。

  但翻海會這兩把飛針,純粹就是當魚叉標槍用的。

  丟出去後,按飛針就跟子彈一樣,瞬間就穿透一人的要害。透體而出後,也不知是什麼手法,總之那飛針還帶迴環的。

  兩隻手操作,各自不耽誤,就這麼噼里啪啦的瞄準前方的敵人,手跟砍瓜切菜一樣操作,就像是瞄準了魚群。

  大快朵頤。

  好狠毒的針……

  李臻心裡有些驚嘆。

  而再看那明月仙宗……他忽然愣了一下。

  這群人……是在發呆嗎?

  只見那群花花綠綠的女子並沒有跟隨方陣上前……或者說她們保持了一個相當曖昧的距離。

  然後每個人都是一副仙子做派……就那種,身穿霓裳,靜默而立,彷佛孤立佳人一般。

  懂吧?

  飄飄欲仙。

  但奇怪的也就在這裡了。

  她們不上前去,甚至都保持著統一的姿勢。

  那就是用雙手耷拉在寬大飄飛的衣袖之中,就像是在發呆。

  但偏偏,她們前面的兵卒一個個悍不畏死,不管是身中多少刀,根本就毫無知覺一般,繼續拿著刀朝著前方的軍卒在砍,在拼,在廝殺……

  甚至李臻親眼看到了幾個軍卒被捅成了刺蝟,要是平常早就死透了。

  偏偏沒有。

  拿著刀還在砍。

  除非是被砍斷了頭顱,否則絕對停不下來。

  而每當前面有一個人掉了腦袋,屍首分離時,就會有一名女子抽出藏在袖中的手,衣衫飄飛,好似仙子曼妙飛舞一般,手向前一揮,便會再有一人擋在那方陣之前,猶如不死之身一般,繼續拼殺。

  這是什麼手段?

  直覺告訴自己,那群人似乎被控制了。

  可問題是怎麼控制的,李臻卻不清楚。

  想了想,李臻把手摸向了旁邊。

  拉住了狐裘大人的手:

  「大人,這明月仙宗的手段……貧道怎麼看不懂呢?」

  「一群自詡嫦娥的仙子,殺人越貨這種活,能不自己做,最好不要自己做。所以,才有了常年在門外噼樹的吳剛,不是麼?「

  狐裘大人那帶著譏諷的聲音一響起,李臻就明白了:

  「她們有操控人心的手段?」

  「是手段,但操控不了人心。她們藏在袖子裡的手上,你若仔細看,便會看到一隻手套。那手套的打造之法,是已經被墨家剷除殆盡的公輸家的手段。絲為人,控乃鬼。組成一起,便是一手可操控他人為傀儡,身軀不硬,傀儡不死,便是如此。不過在你這倒是無需懼怕,她們之所以要天資特別好的女孩拜入山門,便是這一手操絲機關術非修煉者不可練。你的金光一到,她們的手段也就廢了。」

  「……那要是周圍沒人可操控咋辦?」

  李臻問出了一個直指人心的問題。

  「那便操控自己。」

  「……」

  李臻嘴角一抽……

  好傢夥。

  對敵人狠,對自己更狠?


  不過……

  「看起來,這些兵卒要敗了啊……」

  看著那開始被分割蠶食的兵卒,李臻喃喃說道。

  「急什麼,這才剛剛開始。「

  狐裘大人的聲音里出現了一抹深意:

  「道士,戰陣之上,第一批上的人,永遠都是死的最快的那一批人……喏,開始了。」

  話音落,方陣前面的兵卒也死的差不多了。

  後面的兵卒忽然開始有了動作。

  「嗖嗖嗖嗖嗖……」

  「那是……」

  當看到從那些後方兵卒人群中升起的一波赫壓壓的箭雨時,李臻一愣。

  然後人就傻了。

  正常而言,弓箭的箭雨應該是一波之後,會出現一個交換弓手,或者重新準備箭失的時間。

  可偏偏,這一波赫色的箭雨在空中就如同一條條連綿不斷的絲線一般,朝著杜伏威那邊的陣營飛了過去。

  不少人一個卒不及防,即刻就身中箭鏃。

  不過這箭鏃威力似乎很小……並且因為是散落而下的緣故,殺傷力很有限……

  「啊!

  !」

  忽然,一聲聲慘叫吸引走了李臻的全部注意力。

  那些被箭鏃傷到卻沒致死的人……身上在冒煙!

  黑色的濃煙從他們身體的四周冒出,幾乎也就是發出慘叫的眨眼之間,便紛紛跪倒在地……

  洶洶火光瞬間在他們的身上燃了起來。

  幾個呼吸之間就燒成了擺出各種掙扎形狀的焦炭。

  黑煙瀰漫。

  而這些人的異樣同樣引起了杜伏威那邊的人一陣騷動……就像是前面的路走的太順,冷不丁看到了一座懸崖……他們想剎車,但剎不住。

  原本由金槍軍分割開來的陣型立刻變得有些混亂。

  而這一波箭雨,也讓那些江湖門派,以及軍卒們都有波及,原本凌厲而有致的攻擊氣勢立刻開始縮減!

  「這是……」

  「墨家的諸葛連弩搭配陰陽家的燃心炎……道士,是不是覺得很眼熟?」

  是啊。

  能不眼熟麼。

  當年夕歲之上,他可是親自看到那姬正堂雙眼紅光一閃,那些名家之人便各自七竅燃火的模樣……

  「……怎麼做到的?」

  看著那又是一波波箭雨升空,李臻問道。

  「這連弩本身便是諸葛武侯的手段,可笑的是諸葛家之人都沒存留下來的東西,竟然被他們給弄來了。而那箭鏃之上,也皆塗抹了陰陽家的秘藥罷了。」

  「……毒?」

  「可以這麼說。」

  「……這麼下作?」

  「為何會下作?」

  狐裘大人的聲音里有著一種格外的冷靜:

  「一切都只是為了贏而已。不過……這倒也是個好事。道士,告訴守靜,去找李忠。讓他把消息通傳天下,陰陽家的燃心炎到底是被逼的交出來了。以後再遇到……讓他們小心。」

  「是。」

  李臻應了一聲,接著就看到金槍軍之人退了……

  「大人,他們退了。」

  「嗯。無妨。」

  狐裘大人的目光落在了那還在城中的通天黑光柱之上。

  「一張足夠震懾敵人的底牌出來了,為了不讓陳陵太狼狽……你也該出來了吧?」

  話音落,那黑色光柱,終於開始緩緩移動!

  天下第一,玄冰人仙……

  要來了!

  「道士。」

  當看到那光柱以一種不緊不慢的速度移動時,狐裘大人再次開口:

  「這天下大勢,便是一場棋局。有舍,才有得。有羊攻,才會有奇襲。有誘餌,才能釣上大魚。」

  「……」

  李臻不言,默默聆聽。


  雖然他也不知道……狐裘大人這種如同交代遺言……或者說言語裡流露的那種「你快快長大」的意味是怎麼回事。

  但他還是選擇了沉默。

  「不要去計較一場戰事死了多少人,或者哪一座城池陷落,哪一村成了廢墟。沒有用的。當這些野心家決定掀起戰爭時,就意味著他們已經泯滅了一部分良知了……他們如此,我亦如此。」

  「……」

  「而這場戰事,杜伏威要的,是歷陽。這是他的目的。而陳陵……或者說陛下,他要的卻是震懾。震懾住所有江南亂局的人,告訴他們自己還有手段。但這種震懾,宇文化及做不得。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陛下的王牌,他是人仙,是天下第一。所以,別人在決定反他時,便已經做好了直面宇文化及的準備。」

  「……所以,陛下要拿出新的底牌,比如這種箭?」

  「不錯。難道你沒看出來麼,這箭也有古怪。「

  「嗯……它似乎能很輕易的鑽透別人的鎧甲……至少,那些金槍軍身上的鎧甲防不住。但貧道怎麼看……這箭的威力都不是很大才是。」

  「箭的威力是不大,但它的道理大。鋒有無耶?」

  「……名家!?」

  「嗯。除了他們,這天下還有誰能把詭辯之術發揮到如此境界?明明身穿鎧甲,可卻硬生生的被抹除了作用……老君觀啊……唉。」

  狐裘大人一聲嘆息:

  「張道玄這個人……我真的看不透。道士,離他遠一些。越遠越好!」

  「……」

  李臻沒吭聲,只是看著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已經逼的杜伏威加派了軍卒,打算用命填到對方消耗殆盡。

  如今歷陽城門關閉,這種想法,是可行的。

  因為雖然那些箭鏃漫天飛舞,可已經有兵卒開始舉盾了。

  雖然沒有用……

  但這就是戰爭,沒有什麼完美一說。

  或許有奇謀,或許有毒計。

  但終究是要用人命去填的。

  「陛下想讓世人看到的,就是這種箭失?」

  「不錯。一群不知數量幾何,製作是否反覆,無視鎧甲,無視任何防護,中者必亡的箭鏃。要知道,陳陵只有八千人……」

  「那為何不全部裝配呢?剛才死去的那些普通軍卒……」

  「若一開始便裝配,怎麼能讓杜伏威的軍陣向前移動?」

  「他在引誘杜伏威上鉤?」

  「不錯。所以我才說……道士,要學會跳出這片戰場,找到兩邊之人真正的用意。「

  「……那杜伏威這邊的用意又是什麼?」

  「很簡單啊。」

  狐裘大人的聲音里蔓延出了一絲笑意:

  「同樣是引誘對方上鉤。」

  「……宇文化及麼?」

  看著那已經抵達了城門附近的沖天光柱,李臻問完,狐裘大人便應了一聲:

  「嗯。他,才是最後那條大魚。」

  「……」

  李臻不知道狐裘大人到底是何等的自信,才會覺得這玄冰人仙竟然也是一條「魚」。

  他也不需要去思考了。

  因為……

  不知何時,天氣……

  開始轉涼了。

  在這秋衣初顯的夏末。

  一場凍結靈魂,由內而外,打心底散發而出的陣陣寒意……

  忽然,就這麼突兀的湧上了所有人的心頭。

  「吱嘎。」

  「吱嘎。」

  「吱嘎。」

  冰冷之中,一道天河憑空而現。

  河的盡頭。

  中年儒士負手而立。

  於半空中……

  俯瞰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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