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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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雕花窗上粘了油脂層,屋內光線悶沉。

  陳溫沒再往前走,負手而立,立在屋子中間,心口慢慢地開始緊縮。

  突覺那藥香沁人心脾,竄入血液帶著一股刺痛,逼得他五指蜷曲,掌心幾道還未癒合的血口子被撕裂,既生痛又麻木。

  一樣東西擁有的太久。

  就會讓人產生錯覺,歸為已有。

  十年來江沼付出的東西,包括江沼這個人。

  他以為都是他的。

  ——只能他擁有。

  突然發現不是了,難免會失落,然那失落竟是伴著鑽心的疼痛,心越沉越深。

  寧庭安起身在他跟前行禮,半晌才聽到陳溫一聲,「躺著吧。」聲音透著一股子壓抑的倦怠。

  陳溫轉身出了房間。

  已忘了是為何事而來。

  周順和嚴青倒是記得,將寧庭安桌上理出來的冊子,一人懷裡抱了幾本,緊跟上陳溫的腳步。

  院子裡的積雪被晨光一照,雪堆里的寒氣盡數散了出來,眼前分明瞧著是個艷陽天,雙腳從屋裡踏出來,卻讓人忍不住直打寒顫。

  周順剛從江陵來不適應芙蓉城這邊濕冷的天,弓著腰恨不得將自個兒都縮進衣裳里藏著,眼瞧著就要進屋了,陳溫卻是在門邊頓了腳步,沒進去。

  日頭落在他身上,淺淺淡淡,看不出半點暖意。

  從寧庭安屋裡出來,已經拐過了好幾個庭院,那清淡的藥香卻仿佛永遠都散不盡,跟了他一路,就算是屏住了呼吸,也仍舊能聞到,如同已浸入了五臟六腑,不斷蝕著他的心骨。

  每月從不間斷的藥膳糕點。

  用不盡的荷包繡帕。

  曾經她的目光全都在他身上,炙熱地讓他放心。

  因為他知道她心裡有他,他有恃無恐。

  如今那糕點,那藥膏,她在做這些的時候,心裡所想是否也同當初對他時的那般。

  ——她是否喜歡上了寧庭安。

  那念頭剛從心底里冒出來,才生了一個嫩芽,陳溫及時地給予了否決,卻還是在心口留下了痕跡,手腳如同蜷曲的太久,一陣刺痛如百蟻叮咬,只攪得他心神不安,無法再呆下去。

  陳溫出了王府,打算去尋昨兒老臣所說的那處別院——沈家的老屋。

  **

  陳溫離開後寧庭安的目光掃了一眼那青色小瓷瓶,也沒躺,問了聲小三子是什麼時辰了,小三子說辰時,寧庭安便讓他去尋了一袋子野核桃來,自個兒拿了塊石頭,捶起了核桃。

  剛捶了沒兩個,瑞王從門外大步跨進來,瞧見滿桌子的狼藉,一眼盯在寧庭安身上,就差問他是不是關了三日,關出了毛病。

  寧庭安抖了抖衣袍上的核桃殘渣,起身行禮,這幾日寧庭安有傷又在替太子辦事,瑞王很少來找他。

  今兒過來也不是為了公事。

  昨夜回來之後瑞王細細想了一番沈家發生的事,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倒是想起了一人。

  他的師爺寧庭安。

  寧庭安是沈家的表公子,沈家之事,他必然清楚。

  瑞王免了禮,也沒坐,就那樣站著問寧庭安,「沈家當年的四娘子,江二夫人,也就是你四姨母,師爺可曾聽說過她生前的一些事?」

  寧庭安沒去質疑他為何突然問這個,只平靜地問他,「不知王爺想問何事。」

  瑞王往前走了兩步,照著昨日那酒瘋子所說,他倒是好奇沈家近百年的基業,有何秘密可言,「聽說沈家有一張藥單子?」

  寧庭安卻未覺得有何奇怪,「要說藥單子,從祖上傳下來,每個醫藥世家都會有那麼幾張,沈家應當也有,不過屬下姓寧,終究不是沈家人,並未見過,屬下不知王爺說的是何藥單。」

  這話挑不出問題。

  瑞王看了他一眼,又換了個問題,「藥單子師爺不知道,江二夫人你應該知道吧。」

  寧庭安卻未答。

  瑞王正狐疑,便見寧庭安退後兩步對著他作揖道,「五年前王爺剿匪,屬下從芙蓉城連夜趕去巫山,斗膽為幾千匪賊向王爺求了請,王爺宅心仁厚,最終將匪賊點化收為已用,屬下也承蒙王爺的厚愛,有幸為王爺效力。」


  寧庭安說完,屋裡安靜了一瞬。

  瑞王就跟看稀奇玩意兒般看著他,不明白這樁事同沈二夫人有何關係。

  片刻之後又聽寧庭安不徐不疾地說道,「那夜大雨,屬下回去後便發了一場高燒。」

  瑞王耐著性子問了他一句,「然後呢?」

  寧庭安直起身平靜地說道,「以前的很多事情屬下都記不得了。」

  瑞王愣著看了他幾息,怒火一點一點地竄上來,恨不得直接拿了那几上的石頭砸了這狗東西。

  繞了一個大圈子。

  竟和他玩了這把戲。

  先同他提當年之事,便是斷定了自己會念著他的功勞,不會將他怎麼樣。

  寧庭安同瑞王相處了五年,除了幫他將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條,芙蓉城裡的大小雜事瑞王全都甩給了寧庭安,兩人之間如同今日這般玩心眼,也不只是這一回,每回也分不出個輸贏來,你掐了我脖子,我捏了你命脈,各自都討不到好。

  偏生兩人還樂不思蜀。

  瑞王氣過之後就笑了,「你上回勸本王打消讓江姑娘出診的念頭時,還曾提過江姑娘的父母,怎的也沒見你燒壞了腦子。」瑞王直接拆招,「你也用不著在本王面前裝糊塗,從你給本王做師爺的那一刻,你寧家的家底,本王早就了解清楚,有些事本王之所以不問你,那是本王善良,不想為難了師爺,不過本王倒是想起來還有另外一樁事情,還未曾過問師爺,一月前師爺去江陵替本王送雪災摺子,師爺為何不同太子會面,又為何不同太子一道乘船而歸,而是晚了三日,剛好就上了江家的船隻,寧師爺可別再對本王說你身子出了問題,誤了船,這招你已經玩過了。」

  寧庭安作揖沒起。

  再未說半個字,打定了主意沉默到底。

  瑞王瞥了他一眼,心頭早就猜到了他是什麼心思,也懶得再為難他,「你該慶幸本王不是皇兄。」

  瑞王喚了聲小三子,轉身走人,走了幾步又回頭對寧庭安說了一句,「本王那日對董家小公子說的話,師爺自己好生再想想。」

  寧家單門獨戶,無權無勢,如何護得了江家姐弟二人。

  即便母后許了江姑娘公主之位,也不過是個虛職,沒有半點實權,大事面前他寧庭安拿什麼去護。

  瑞王覺得寧庭安的那點心思,完全可以忽略不計,能給他留下那句話,不是因為他能起什麼威脅,而是想讓他認識到自己的處境,別到時候自個兒難受。

  寧家的事瑞王都清楚。

  自然也清楚,在寧庭安上巫山只身前來調和的那日,寧家大爺寧副將過了世。

  寧庭安久久未動。

  之後又自個兒砸起了核桃,直到屋內銅壺滴漏的水位到了巳時,寧庭安方才歇了下來,將那剝好的核桃仁放進了乾淨的罐子裡,一蓋上蓋兒,直接出了門。

  三日期限已到,他可以出王府。

  寧庭安沒有回寧家,直接去了沈家,沈老夫人前兒壽宴他缺了席,今兒便特意上門探望了沈老夫人,補上了幾句賀詞,沈老夫人精神頭不怎麼好,寧庭安便也沒多說,剛從屋裡出來,迎面就撞上了從竹苑過來的江沼。

  江沼一身裹得嚴實,打算出門。

  「表妹。」

  寧庭安先瞧見她。

  江沼抬頭眼裡有幾絲詫異,大抵也沒想到會看到寧庭安,跟著喚了聲表哥,「表哥的傷可好些了。」

  寧庭安點了頭說道,「表妹送的藥膏,藥到病除,豈能不好。」

  江沼低頭一笑,「沒成想表哥也笑話起人來了,不過是一瓶普通的跌打藥膏,只有活血化瘀的功效,豈有表哥說的那般神奇。」

  寧庭安便也跟著笑了笑。

  比起剛見面的那會,兩人如今倒是熟悉了不少,寧庭安提步下了庭階,立在江沼跟前的岔路口子上,便又對前幾日江沼送來的糕點道謝,「表妹前些日子送來的點心也甚好。」

  江沼生怕他又說出什麼誇張的詞兒來,及時打住,「表哥若覺得好,下回我再做些,正好三姨母也喜歡。」

  青石板上的積雪晴了兩日,化了不少,余了些殘雪在道上,寧庭安的腳步走在江沼的前面,穩穩地踩過之後,才回頭對江沼說道,「喜歡是喜歡,又怎能勞費表妹動手,食材配方表妹既已給了廚子,下回我讓廚子送些給表妹,表妹嘗嘗味兒對不對。」


  江沼抬頭說,「也成。」

  兩人順著青石板路,一面說著話一面往門口走。

  門前沈頌的馬車已經候著了,寧庭安出去之後走到沈頌跟前,便問了一聲,「表妹是要去哪?」

  寧庭安問這話時望著沈頌,沈頌便替江沼回答了,「表妹說想去潼湖巷子,沈家老屋的煉藥場子瞧瞧。」

  沈家的煉藥場子平時也沒有人去,已經荒廢多年,今兒沈頌聽江沼要去那,還詫異她怎想起了去那裡,江沼說,「十年前跟著母親去過一回,記得那裡有條河溝,水色甚是清透能瞧見水底下的魚兒,便留了印象,好不容易天氣晴朗了,便想去瞧瞧。」

  沈頌說想不到表妹還記得這地方。

  ——實則江沼也沒去過,那話裡頭的東西都是她在沈煙冉的信箋里看到的。

  昨兒夜裡素雲問她,從寧夫人那裡拿來的彎刀該放何處時,江沼又才想起離開寧家時,三姨母說的那番話。

  或許多少還是動搖了江沼。

  三姨母說倘若不喜歡,又怎會指明了要娶母親。

  江沼也不太明白。

  江沼握著彎刀在火堆旁瞧了一陣,銀骨炭的火苗子一跳動,便在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裡映出了簇簇火光,江沼手撐著下顎失了神,待回過神來,便讓素雲又拿出了那小匣子。

  上回江沼找鐵匠開了沈煙冉的小匣子,後來又重新鎖了起來。如今她再一次打開,娟秀的信箋上記下的日子也是個寒冬。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床前百日碎碎念,日有所思,夢竟也成了真。

  按信箋里所寫,那一年江家的二公子江暉成來了芙蓉城,來時江暉成已同沈煙冉有了婚約,江沼本想去問問沈老夫人,當年父親同母親成親前,父親是為何來的芙蓉城,奈何沈老夫人的身子不利索,江沼便也沒去打擾。

  今日就想自個兒去瞧瞧那信箋里記下的地方。

  寧庭安聽完愣了神。

  江沼正欲登上馬車,沈頌身邊的小廝從外頭的那條小巷子回來,到了跟前便急急忙忙地說,「沈家店鋪今兒預定到貨的一批藥材,沒能按時送來,董家那頭已經催了好幾回。」

  沈家藥鋪里的進貨一向都是沈頌在打點,供貨的商家也是沈頌一直在聯繫,如今出了事恐怕也就只有他出面才能擺平。

  沈頌也沒料到會出這事,立在那回頭看向江沼,臉色一時挺為難。

  「沈家老屋,我倒是還記得路,今兒正好沐休,我陪表妹去走一趟。」江沼正欲改個日子,寧庭安突然開口攔了這活兒,接過沈頌手裡的韁繩,拍了拍他的肩膀,「表哥還是速去鋪子裡瞧瞧。」

  沈頌神色一松,「那就辛苦表弟。」

  沈家老屋是沈老爺子在世時,專門買下來煉製丹藥。

  沈老爺子過世之後,便一直荒廢,起初沈家還用來擱放藥材,後來嫌棄距離太遠,便也漸漸地淡忘了這地兒,後來沈煙冉倒是去過一回。

  卻鬧出了一場官司。,,網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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