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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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十七章

  戲台子上的戲平穩舒暖,偶爾的幾道檀板聲,並沒影響到台下人說話,江沼接著說道:

  「這是臣女送殿下藥膳時,殿下給臣女的賞賜。」

  「這是臣女送殿下糕點時,殿下給臣女的賞賜。」

  「這是臣女送殿下荷包時,殿下給臣女的賞賜。」

  「......」

  江沼將每一顆寶石的來歷都說得很清楚,二十顆整整齊齊,依次排在陳溫的面前。

  陳溫漆黑的雙眸定在那些寶石上,細細地聽她道來,倒不記得自己竟送過她這麼多顆。

  周順說姑娘們都喜歡寶石,

  他便都給了她。

  她不喜歡?

  江沼抬起頭,看著對面擰緊了眉宇的陳溫,緩聲說道,「臣女雖是女子,但也懂得無功不受祿的道理,臣女的那點功勞當擔不起殿下如此重禮,今日臣女將其歸還於殿下,若是殿下覺得非要補賞給臣女什麼,臣女便來親自求一封退婚書,可行?」

  江沼的神色平靜,聲音柔和,卻聽不出來半點拖泥帶水。

  很直接乾脆。

  陳溫的目光這才從那堆寶石上,緩緩地挪到了她的臉上。

  閣樓外霾霧重重如煙,皚皚積雪遮天蔽日,天色的陰影投在跟前人身上,那琥珀色的眸子裡仿佛也飄進了幾縷煙雲,朦朦朧朧,是他從未瞧過的陌生。

  戲台上的一聲鑼鼓敲下,陳溫的指尖跟著顫動了一瞬。

  「當真如此想?」陳溫的聲音很低,兩道目光緊盯在她身上。

  江沼微微福身,聲音清晰而平穩,「臣女句句肺腑。」

  陳溫沒動,戲台子上分明寥寥幾聲唱腔,並不吵人,他卻覺得聒噪得很。

  他不喜歡看戲。

  今兒是為了她才搭了戲台子。

  關於退婚的傳言,昨夜他都想好了。

  他同她道歉,他並非真心要退婚。

  等他們回到江陵之後,他便稟明父皇母后,來年開春,他娶她進東宮,做他的太子妃。

  ——卻沒料到她會生變。

  陳溫有些口乾。

  五指握住杯沿,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見。

  那茶擱在冷風底下,早涼了。

  ——句句肺腑。

  她是真心想退婚。

  一個愛他愛到骨子裡的女人,今兒來對他說想要同他退婚,陳溫有些難以接受,昨日那股胸悶氣燥又浮了上來,比起昨日來,似乎又更甚。

  直到一整杯涼茶灌進喉嚨,陳溫的才稍微緩了下來,然剛放下茶杯,又見江沼從懷裡拿出來一枚令牌,輕輕地擱在了他面前,「這是殿下給臣女的令牌,臣女也當歸還於殿下。」

  是東宮的通行令牌。

  當初陳溫能給她,還是因為皇后特意提了一句,陳溫才從嚴青的身上臨時取下來,交給了江沼。

  這事江沼也記得。

  他給她的每樣東西她都記得,其他的她倒是都能歸還,就那日他送給她的那根簪子,她還不了。

  被她撂在了客棧。

  江沼略有些愧疚地說道,「殿下給臣女的物件兒,臣女今日都擱在這兒了,唯獨只剩殿下在江城送給臣女的那支簪子,被臣女遺落在客棧,殿下若不介意,臣女可照價補償給殿下。」

  陳溫的腦門心猛地一跳。

  ——補償他。

  她倒是樁樁件件都要同他算清。

  今日她怕早就有備而來。

  陳溫的心火瞬間竄到了最旺,但多年來養成的涵養和淡然,終究是讓他穩住了情緒。

  「不必了。」

  陳溫啞聲說道。

  江沼舒了一口氣。

  既如此,物件兒算是了了。

  那便只剩下了一句話。

  江沼想終歸還是要說的。

  江沼退後兩步,正式地同他行了蹲禮,「臣女還欠殿下一聲道歉。」那聲音似染了冰雪,冰冰涼涼,淡然冷靜的態度明顯賽過了此時的陳溫。


  對不起,她捆綁了他十年。

  對不起,她不經他同意擅自愛了他十年。

  對不起,他忍了自己十年。

  陳溫盯著她,深邃的眸子已經染了零星的猩紅,便又聽到她說道,「這些年是臣女無知,耽誤了殿下,殿下放心,既已退婚,臣女絕不會再拿皇后娘娘來為難殿下,更不會再去糾纏殿下。」

  江沼說完,再也沒看陳溫一眼,退後兩步轉過身,直朝著王府門口而去。

  人影消失,冷風裡還余有一抹幽香。

  陳溫又去拿了茶杯。

  卻已是空了杯。

  連一口涼茶都飲不成。

  陳溫沒著急著起身,身子有些僵硬,緊捏的拳頭力度還未消退,有些輕微的打顫。

  ——婚事已退。

  指腹為婚的太子妃沒了。

  雷都打不動的婚事黃了。

  陳溫突然悶聲笑了一下。

  戲台子上的角兒正唱得上勁,便見底下的木幾「哐當」一聲翻了個底朝天,到底都是些敬職敬業之人,曲兒依舊唱著,一切都井然有序。

  陳溫從廊下的一排燈火底下走過,那木匣子擱在掌心,幾近捏碎。

  **

  江沼同陳溫背面而行,涼風撲面,划過她的臉龐,將那一對長睫吹得輕輕一顫,唇角的一絲笑容如獲新生,眼尾泛了微紅。

  是劫後餘生般的欣喜。

  所有知道他們的人都以為,她不可能離開他,她自己也如此以為。

  但未來的路實在太長,誰又能做出保證。

  曾經你以為離不開的那個人,時候到了,你也能幹脆地同他道別,不留一絲餘地。

  走出王府前,江沼最後一次去回憶。

  那年夏天,陳溫來江家,她為了看他一眼,曾踩著素雲的肩膀攀上院牆,遠遠瞧了一眼,便笑了一個晚上。

  十四歲那年她穿了一雙鑲嵌著珠花的繡鞋,因陳溫說了一聲好看,從此她的繡鞋都是一個顏色,一個樣式。

  十五歲及笄之後,她在東宮頭一回與他獨處,她盯著他的背影,盯了足足一個時辰,眼睛裡全是笑。

  再喜歡,也有到盡頭的那一日。

  再美好,也能成為過往雲煙。

  風吹過了無痕跡。

  ——陳溫

  我不喜歡你了。

  江沼仰目望了一眼,陰沉的天色,決絕地往前而去。

  長廊盡頭的轉角處,有一株紅梅,傲立於白雪之中,甚是美艷,江沼的腳步由遠至近,走到跟前了,才發現那裡站著一人。

  寧庭安挨著那株紅梅而立,雙手攏在袖子裡,朝著她微微一笑。

  腳底下的廊木鋪了一層紅梅的的殘瓣,寧庭安挪開了那塊地兒,朝著江沼走了過來,並沒有多問她一句,只輕聲地說道,「二哥和三妹妹已先回了,我送你。」

  誰都知道今兒是太子故意設了戲台子,請江沼過王府來聽戲,沈頌和沈霜也長了眼色,從戲台子出來,沒呆多久,便先回了。

  本欲留個機會給太子,等戲曲結束後,讓太子送江沼回來。

  誰能料到會是這個結果。

  「多謝表哥。」江沼感激地說道,一雙眼睛清澈透亮,與寧庭安第一次見她時已大有不同。

  出了王府門口,寧庭安扶她上了馬車,替她放下帘子時,溫聲說了句,「凡事都有兩面,有好有壞,世間萬事皆不可測,更何況是人心,表妹只要尋著本心而行那便沒有錯。」

  江沼笑了笑,輕輕地點了點頭,「好。」

  ...

  嚴青看到江沼跟著寧庭安出來,眉頭微皺,轉身返回了戲台。

  戲還在唱著,

  底下已沒了人。

  嚴青又才回了屋,陰霾天天色陰沉,屋裡沒有點燈,若不是細看,還真瞧不出屋裡坐著個人。

  陳溫端坐在軟塌上,天色的陰影籠罩在他身上,陰暗而沉寂,嚴青抬頭便撞見一雙如染了濃墨的深眸,冷漠寡淡瞧不清喜怒。

  嚴青便知今日這齣戲,主子看的並不愉快。

  嚴青提著一口氣,小心翼翼地進來,進屋先掌了燈,燈火的光亮暈開在屋子裡,才見陳溫身旁的榻几上放了一匣子的寶石,還有一枚東宮的令牌。

  那令牌,嚴青之前他用過,還認得。

  後來殿下讓他給了江姑娘。

  如今卻又回來了。

  這怕不止是不愉快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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