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3章 王座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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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3章 王座之上

  宮侍手托漆盤魚貫而入,列於兩旁。

  姜佛桑展臂立於中央,身邊侍女環繞。

  烏髮堆作雲髻,因為要帶冕冠,上面並無過多裝飾。

  她生的高挑,褒衣冕服穿在身上也掩不住玲瓏有致的身形,更蓋不住桃腮粉面。

  冠服皆穿戴齊全後,菖蒲似霓一左一右,分別從漆盤中取了金鉤、玉環等物為她佩於腰間。

  似霓突然「呀」了一聲。

  菖蒲循聲望去,一眼注意到女君右臉。

  負責妝容的巧手宮侍靈麗連忙請罪:「婢子順了手……」

  今日之後女君即為國君,自然不需再以紗巾遮面,這道疤痕同樣不需要了。

  吉時眼看即到,靈麗急著要將痕跡擦除。

  姜佛桑端詳著銅鏡中的自己,道了句:「不必。」

  日久成習,這樣反而習慣一些。

  反正清涼園事件之後她「容貌殘損」已不是秘密。

  菖蒲先是覺得不妥。再一想,如今敢於直視女君的還有幾人呢?

  敢於議論她容貌的,別說沒有,縱是有,又如何?

  便也沒有再勸。

  時辰一到,駕出昭明宮,前往紫極殿。

  新的內衛統領洪烈率魚龍衛扈從左右,另有導引官二人一路引導。

  禮臣早已商定好即位大典的禮節並詳細訂立了流程,此前也已排練多遍,是以正式典禮舉行時十分順暢。

  儀式莊嚴且隆重。

  貞度門外,左鍾右鼓,鐘鼓齊鳴。

  在禁衛儀仗的簇擁護衛下,姜佛桑到達紫極殿,步下車輦。

  長長的玉石路被鋪上了暗紅的地衣,這暗紅延伸至內殿,乍一看仿佛鮮血染就。

  虛空中隱隱傳來一道聲音:從這一刻起,你將正式進入那叢林……

  姜佛桑深吸一口氣,抬腳踏上去。一步一步,每一步都走得極緩,極穩。

  紫極殿內排列儀仗,文武百官列班肅立,等候迎接新君。

  一片肅穆中,那道身影終於出現了——

  群臣持芴,躬身俯首。

  姜佛桑邁步入殿的一刻韶樂大作。

  她微微仰首,向著殿陛之上的王座看去。

  王座上本是空空如也。

  一晃眼,一個同樣著君王冕服的男人端坐其上,剛直嚴肅、氣勢可畏。

  是史弼。

  再一晃眼,王座上又換了一人,侃然正色、使人驚懼。

  是史弶。

  隨著姜佛桑緩步向前,王座上的人變成了史殷奇,面目猙獰,狀若厲鬼。

  他們的臉輪番更換著,他們的眼神或施以壓迫或帶著質問或浸染仇恨。

  最後全變成了不甘,瘋狂地咆哮、張牙舞爪,似恨不能生啖她血肉……

  姜佛桑神情冷肅、從容不迫,始終直視著他們,腳步未曾稍頓。

  隨著她距離王座愈近,那三道身影開始變得模糊。

  等她到了寶案前,身影徹底化為了飛灰。

  奏樂聲停下,王內侍上前親扶她登上御榻。

  姜佛桑轉過身,俯瞰殿陛之下,鳳目沉若深淵,不見絲毫波瀾。

  眼前卻有諸多景象閃現。

  前世的、今生的,閨中為女郎時,還有嫁為人婦以後。

  有過默默隱忍苦苦支撐,有過刀懸於頂生死一線,有過驚怖惕息彷徨無措,有過孤注一擲義無反顧,也有過窮竭心計不擇手段……

  終於,她走到了這一步。

  她站到了南州最高處,登上了於她而言的權力的巔峰,成了這片土地的當空之日、真正的主宰。

  那把劍,她終於握在了手裡。

  激動嗎?沒有想像中的激動。

  心裡也並不是全然的平靜。

  目光掠過垂手恭立的群臣、寬闊的大殿,看向殿門外瓦藍的天和偶爾飛過的翔鳥,想起了一個近來已不怎麼想起的人。


  先生若然知曉,會為她高興嗎?

  還是深感失望,認為她終究成了另一個史弼。

  這條路究竟是對的,還是錯的……

  視線稍移,穿過垂旒,對上了一雙眼。

  這雙眼炙熱如正午的金烏,瞬間驅散了所有的嚴寒冰霜,還有才方升起的茫然空落。

  四肢百骸漸漸回暖,僵冷的心也重新跳動起來。

  不管是對的還是錯的,這都是她選的,也是她要的。

  可幸的是,無論這條路正確與否、是一片平坦還是荊棘滿途,會有人一直陪著她攜手向前……

  史啟入了獄,大將軍之職又空缺,是以武臣之首站立著的是蕭元度。

  一本正經穿著朝服帶著冠帽的他頗有威嚴雄武之氣,很能唬人。

  此刻群臣俯首,唯有他抬頭注視著殿陛上的人。

  方才姜女出現在視線盡頭的剎那,因冠冕加身,隔著垂旒也難窺其面,明明熟悉入骨的身影愣是顯出了幾分陌生。

  然四目相視的這一刻,深深望進彼此的眼底,笑意被一點點帶出,那幾分陌生便立時散去。

  他的阿娪,這樣親眼看著她護著她一步步走向那高位,御殿登極、統御萬方,原來竟是如此欣慰且滿足。

  不,遠還不到滿足的時候。

  他還要為她打下更多的疆土,看著她治理出一個盛世,成為名垂史冊的君王……

  姜佛桑振袖而坐,大樂又起。

  引導大典的執事大臣出列,宣布諸大臣朝賀。

  群臣出笏俯伏,行叩拜大禮後,紛紛進上慶賀表文。

  儀式完成前還需燔燎告天,祭祀天地、山川後始頒布即位詔書,昭告天下,建元太初,改國號為宣。

  -

  身份已變,再居昭明宮多有不宜,姜佛桑也並未遵前例搬入赤烏殿,而是入住了赤烏殿以東的正光殿。

  萬籟俱寂,寢殿內雲雨方歇。

  穿堂入室的夜風偷聽到幾聲喁隅私語,起了好奇,無形的手兒捲起低垂的紗幔,隱約窺見床榻之上交頸而臥的一雙身影,赤了耳紅了面,順著窗牖一溜煙鑽進了濃濃夜色中。

  姜佛桑俯趴在枕上,微闔著眼,芳靨猶有餘羞。

  感覺到後頸至肩背泛起的麻癢,抬起綿軟的手推了把若有似無貼合著的軀體:「消停會兒罷。」

  元日在即,天氣變涼許多,仍能折騰得汗流浹背。

  才從浴殿回來,他還嘀咕不如雲淙別業的湯泉池方便。

  蕭元度喉間逸出笑聲,側身躺倒,單手支頤,勾起一縷烏髮在指間纏繞:「我這是身體力行向你證明傷好了。可還滿意?」

  姜佛桑本不想答理他,又清楚不搭理的後果必然換來再一次的身體力行。

  卻也不想讓他太得意,這人一得意就忘形。

  有意拿話噎一噎他:「孤甚滿意,徹侯辛苦,賞——!」

  話音未落驚呼一聲。下意識抬臂橫過身前。

  蕭元度大掌掐著她的腰,將她翻轉過來整個籠罩在身下。

  肆意了一番後撐起身子盯著她哼笑:「不忙,臣以後夜夜要來侍寢的,大王不妨好好想想該賞給臣些什麼好。」

  眼神相撞,姜佛桑抿了抿唇。

  「你——」垂下眼睫,踢了他一下,「且下去。」

  蕭元度置若罔聞,視線一寸寸流連往下。

  眼見他眸光暗沉下來,姜佛桑忙岔開話題:「伱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你會不知道?」蕭元度湊近她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麼。

  鳳眼頓時變作了彎月。

  蕭元度抬手摩挲著粉頰:「阿娪,感覺好麼?」

  這次是正經的語氣,問的是白日大殿上就想問她的話。

  姜佛桑點頭,後又搖頭,如實回答他:「也好,也不甚好。」

  終於抵達了嚮往之所,滋味是好的。

  立於殿陛之上一覽眾山小的感覺,不可否認也是好的。

  但之後某一瞬間,四下無靠的感覺漫上心頭,仿佛天地間就只剩她一個,她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或許人越往高處走,越會失去很多可愛可憐之處,而變得純粹可恨起來。

  她會變得愈發波瀾不驚、無怒為常,直至變成一座權力象徵的冰冷的雕像……

  而後她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他。

  荒寂與荒蕪褪去,浮起一絲慶幸來。

  所幸她的頭腦是清醒的,她的心臟還是血肉做的。

  「你永遠不會是一個人。」蕭元度捧著她的臉,定定看了許久,俯身啄吻她面額。

  他說過,不會丟下她一個,不會留她一人面對這世間疾風驟雨。無論到了何時,他都會在她身邊,守護著她、伴隨著她。

  親密的接觸一路延伸……抓住她手腕移開來,埋首下去。

  暖潮澎湃而起,姜佛桑閉上眼,心中卻是前所未有的安寧。

  她渴望無上的權勢,渴盼至尊的高位。她也渴望有人愛她,至死都暴烈地愛著她。

  所幸她有他。哪怕千夫所指,哪怕全天下都是恨她的,有他在,他愛她,並且會永遠地扶持她,這就夠了。

  一章,勿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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