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8章 浮生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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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8章 浮生一夢

  蕭元度在廢墟中躺了一夜,一夜未合眼。東方既白時卻短促地做了個夢。

  夢裡他過完了一生,妻妾成群,兒孫滿堂。

  他從征戰四方,到後來劍履上殿,百官無不聽命,龍座上不知坐的是誰,亦對他俯首帖耳。

  沒有蕭琥,蕭琥已經死了;也沒有兄弟子侄,都被他殺了。

  他最終還是活成了蕭琥。

  不,剛愎自用、暴虐無情、疑心深重……更甚於蕭琥。

  他開始變得窺覦非望,不再安心做一個臣子。

  然而就像是進入了一個循環,鬩牆之禍再次上演,他最終亦死於親子之手。

  臨死旁的遺憾沒有,只有一個名字縈繞心中。

  那一生他一直沒有想起或是刻意忘記的名字:「阿娪……」

  醒來時渾身冷汗。

  東方曙光微露,顯然並未過去多久。

  夢裡卻是那樣漫長。

  他記得每一處細節,那些細節就如親歷過。

  說是夢,又是那樣真實。

  真實的讓他骨冷齒寒、剖心剜腑……

  姜女曾問過他甘不甘心,他的回答是他知道什麼最重要。

  脫離蕭家選擇南下,是騙不過自己,是放不下姜女,何嘗不也是為了自救。

  他清楚地知道,若繼續留在蕭家,他會走上一條什麼樣的路。

  父子反目、手足相殘……夢裡那些,或許都會成真。

  夢裡的他卻絲毫不覺有何不妥。

  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作為一個男人,追逐這些是自然而然之理。

  他也都追逐到手了。

  然而脫離了夢境再看,他那一生其實一直都在失去。

  或者說,人活一世,從年幼至年邁本就是一個不斷失去的過程。

  夢裡他雄武專朝、眾星拱辰,油盡燈枯之際榻前卻無一人。

  權勢易手,眾叛親離,只有一個已然陌生的名字陪著他。

  那時才真正明白,年輕時衝動熱烈又無疾而終的感情,是人一輩子的枷鎖,也是唯一的一點溫情……

  他怎麼就給舍了?怎麼就給忘了呢?

  世間從無雙全之法,既然總是要失去,還不若拿來換些什麼。

  固然選擇什麼都不能天長地久地擁有,至少這一生到頭時,能留在所愛之人的身旁,他們仍然可以執著彼此的手……

  姜佛桑聽他細說了那個夢,心裡有一種異樣的感受。

  想起之前誤以為他離開南州時寶鴨池上與菖蒲的那一番對話。

  他們所處的這個世界,是真實存在的麼?

  前世、今生,以及蕭元度這個幾可亂真的夢境……

  究竟哪個是真實的呢?

  桑海千秋事,盡付一夢中……

  心口一提,下意識攥緊他的手。感受到掌心的溫熱才緩緩吁出一口氣來。

  蕭元度察覺到她的緊繃,回握住她,仰頭看了看:「起風了。」

  伸臂環住她,把她攏進懷裡。

  「如此說來,我倒像是你命里該有的一劫。」姜佛桑半真半假道。

  「可不就是?」蕭元度自嘲,「本以為這輩子是替天行道來的,如今才鬧明白,我是來渡劫的。」

  渡劫是真。

  但他和姜女,也不知究竟誰是誰命中注定的劫數?

  或者他是她一時的劫,她卻是他一世的劫。

  又有何關係?到如今誰對誰錯已然不重要,誰退誰讓也並不算是輸。

  愛上一個人,她的目光、她的倔強、她的姿態、她的堅持,乃至她的傷疤,都會一併放在心上……他如此,姜女待他之心亦然。

  在接下來的數十年中,兩人還會共同經歷許多的雨雪風霜。從青絲到白髮,他們陪伴著彼此、見證著彼此,也獨屬於彼此……足夠了。

  姜佛桑倚靠在他肩頭,目視遠處,心底像微風拂過的海面。


  要有多麼幸運,才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見一個能夠透過重重偽飾去接近你、了解你,認真傾聽伱的顧慮與擔憂、你的膽怯與恐懼,無論何種情況都絕不會放開你的手的人。

  在最疲累和軟弱的時候,最沮喪和落魄的時候,始終陪伴你左右,推著你向前……能遇到這樣一個人,那該是一件非常稀罕的事。

  她好像遇到了。

  「阿娪,」蕭元度抓住她一隻手在掌心慢慢揉捏,「你得答應我,咱們再也不要分開了。」

  「不是說好了麼?」鳳眼半彎,抬手撫了撫他的臉,「生生死死,永不分開。」

  蕭元度唇角微揚,俯身親她額頭,再往下……

  兩人親昵了一會兒。

  姜佛桑想起什麼,問:「你,想不想小六?」

  蕭元度總說中州那邊無甚不能割捨,但唯一的胞弟,心中肯定有所掛念。

  「小六已成家,有鍾媄在,沒什麼可擔心的。」

  蕭元胤接掌蕭家後大約也不會虧待他。

  「那九牢山呢?」

  「我都跟申屠競說清楚了。」

  長生教之亂發生時,蕭元度除了讓申屠競撥些人手趕赴江州支援裴守謙,另外還給申屠競安排了一項要務。

  前世他能快速拿下平州,除了兵馬實力,還多虧了安插在神甲軍中的內應,這內應就是神甲軍將領黃裕。

  蕭元度是在黃裕被解除軍權、解甲歸田後結識的此人,二人十分投契,遂結拜為兄弟。

  不過黃裕沒有加入九牢山,幾年後他又被作為救命稻草請回了神甲軍中……

  蕭元度知道黃裕在與長生教作戰時曾身受重傷,今世便安排申屠競「機緣巧合」地救他一把,也好提早搭上線。

  線已搭好,長生教之亂後前往投靠的流民也讓隊伍進一步壯大,放棄多少有些可惜。

  但一則,他初時並不知自己會長留於此。

  即便早有預知,九牢山與京陵相隔甚遠,何況是南州?他沒有繞關過隘把這麼一支隊伍憑空轉移的本事,再者故土難離,那些人也不見得願意跟隨他去國離鄉。

  是以蕭元度沒有替申屠競做主——說到底,那畢竟是申屠競的家底。

  只在離開時把前世的局勢以推測的形式告訴他,是歸從蕭家,還是自立門戶,都隨他。

  申屠競表示要等他回去。

  他是不可能回去的了,今後終歸要各行各道。

  「還有一事倒忘了與你說,馮顥也入了九牢山。」

  姜佛桑吃驚,坐起身:「馮顥?」

  「嗯,還有他那個阿郁。」

  離開北地趕赴江州時姜佛桑曾安排人打探過馮顥與裘郁的消息,卻如石沉大海。

  不曾想兩人竟去了九牢山……

  也是,遍地荊棘火焰,遠走高飛又能飛到哪裡去?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若然滿氏或裘氏不肯放過,派人追殺……除了落草似乎也沒有旁的選擇。

  裘郁也是打定主意跟隨馮顥了罷?不然一心為她的馮顥不會走這一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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