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下卷 第33章 九嶷煙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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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蘇摩還在鏡湖水底的復國軍大營里陷入昏迷的時候,朱顏卻已經飛到了雲荒的北部。

  新雨後,遙遠的九嶷山麓騰起了漫漫的薄霧,如同一匹巨大無比的紗帳,將剛剛落在山巒上的白鳥和少女一起籠罩。

  「師父呢?」朱顏腳尖剛沾地,就忍不住問,「他在哪?」

  重明神鳥從帝都萬里飛來,精疲力盡,不耐煩地了一下羽毛,將背上的少女震了下去,似是清理了落在身上的不潔之物似地,翻起四隻血紅色的眼睛白

  了她一眼----朱顏知道它恨自己,頓時垂下頭去。

  暮色之中,遙遠的山頂神廟遠遠地出現了幾點亮光,重明神鳥咕嚕了一聲,撲扇著翅膀沿著山道往上飛掠。朱顏立刻拔腳追去。

  一路上都不見一個人。如此空曠的九嶷山,幾乎是見所未見----果然,大司命為了隔絕外人,已經提前讓人將這裡的所有神官都調開了。

  重明神鳥飛了一路,終於在大廟的傳國寶鼎之前翩然落下,回頭看了她一眼,四隻眼睛裡的表情竟然各不相同,似是憤怒,又似是期盼。

  「怎麼?」朱顏喘著氣,「師……師父在裡面嗎?」

  大殿裡面黑沉沉的,只有幾點遙遠的燭光,無數簾幕影影重重,看上去深不可測。然而重明神鳥低下頭來,用巨喙不耐煩地推了推她,示意她往裡走。

  被那一推,朱顏心裡驟然恍惚:這個場景,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出現過

  一次?是的,那時候師父還在石窟里獨坐面壁,那時候她還只有七八歲……那時候,重明也曾這樣催促著她走進去和那個人相見。

  一切都一模一樣。可是,這一次,重明的眼裡卻只有憎恨。

  朱顏心裡百味雜陳,小心翼翼地推開了半掩的神廟的門走了進去。沉重的金絲楠木大門被推開,發出了一聲悠遠的迴響。

  「有……有人嗎?」朱顏探頭進去,開口。

  沒有人。整個大殿空空蕩蕩,只有祭壇前的燈還亮著,影影綽綽。她以為自己一推門就會看到滿身鮮血的師父,為此鼓起了全部的勇氣----然而,九嶷

  神廟裡什麼都沒有,大司命不知道將師父安置在了何處。

  她直走到最裡面才停住,抬起頭,看著巨大的孿生雙神。

  距離自己上一次離開這裡,都已經過去五年了吧?

  那時候,她跟著師父從蒼梧之淵裡脫險,九嶷神廟卻忽然發出了逐客令,要把剛滿十三歲的她即刻送下山去。她當然不肯,在神廟裡哭哭啼啼,死活不

  肯放開師父的手,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錯在哪裡。

  「阿顏,你沒犯什麼錯,只是時間到了而已。」站在神像下,師父終於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語氣里有說不出的複雜,,「一切聚散離合都有自己的時間

  ----而我們的緣分,在今日用盡了。」

  「不會的!才沒有用盡呢!」她氣得要死,大聲抗議,「我們的緣分一輩子都用不光

  !」

  「一輩子?」師父似乎微微怔了一下,「不可能的。」

  在山下被送上馬車的時候,她哭得傷心欲絕:「師父,你……你一定要來看我啊!」

  他沉默了一瞬,終於點了點頭。

  「說話一定要算數啊!」她喜出望外,破涕為笑,「西荒其實一點也不苦寒,有很多好玩好吃的!等你來了,我一定帶著你好好的四處逛一圈!對了,

  我還可以讓你見見淵……他可好了!」

  然而,她嘰嘰喳喳地說了那麼多,師父卻一直沒有回答。少神官的眼神遼遠,只是沉默著抬起手、將那一支晶瑩剔透的玉骨插入了她的發間----那樣溫

  柔的眼神,她之前從來沒有見到過。

  可是,師父騙了她。

  自從她離開九嶷後,一別五年,他再也沒有出現在她的生命里。她每年都在天極風城翹首以待,他卻從未兌現過那個諾言----

  第一年,她早早準備好了美食華車,射獵游宴,可一直等到了大雪封路,他並沒有來,也沒有解釋為何失約。

  第二年,她忍不住寫了信託父王帶去九嶷山,以赤王的名義正式邀請他來西荒。然而,少神官卻推說神廟事務繁忙,婉言謝絕。

  她氣得要死,砸壞了父王最喜歡的大刀。


  第三年,她氣頭過了,顧不得面子,又巴巴地寫了一封信,讓紙鶴傳書送去了九嶷,熱情洋溢地催促師父來天極風城。然而,那一年他回信說剛剛當上

  了大神官,無

  法分身下山。

  第四年……第五年……

  漸漸地,即便單純如她,也明白師父是不會來看自己了----在她離開後,那個孤獨地在深谷里修行的少年再次重新過上了與世隔絕的生活,並不想因為

  她而走出那座深谷。

  她有些難過地摸了摸發間的玉骨:要不,等明年空了,自己乾脆去一趟九嶷看看他?免得師父一個人在那裡,那麼寂寞。

  然而畢竟年紀小,她往往只想了那一瞬,便又把這個念頭放下了。少女時代的她是喜歡熱鬧的,回到王府見到了昔年的夥伴們,便天天呼朋引伴,在大

  漠上縱鷹走馬,打獵遊樂,玩的不亦樂乎,只恨時間不夠用,哪裡還顧得上跑回千里之外去見師父?

  更何況,是他自己不肯來吧?他刻意地避開了她,不肯再見她了----光這一點,令人想想就覺得喪氣,她又何必熱臉去貼冷屁股?

  於是,到了第五年,她乾脆連信都懶得寫了。

  她想,或許他早就忘記自己了吧?

  那麼多年來,在她的心裡,師父的形象一直是高遠而淡漠的,如同山頂皚皚白雪,雲間皎皎冷月,令人可望而不可親近----可是,那樣冷冰冰的人,又

  為何會在生命的盡頭,對自己說出那樣的話呢?

  「我很喜歡你,阿顏……雖然你那麼怕我。」

  他最後的話如同刀鋒,直插心底。

  五年後,朱顏獨自站在神廟裡,忍不住顫抖了一下----是的,不能再去想

  了。每次想起那個清晨廢墟里生離死別的場景,她的心就仿佛被撕裂成兩半。

  「不要哭,這真的是最好的結局了……我們之間有恩報恩、有怨報怨,這一世從此兩不相欠。等來世……」

  等來世什麼?等來世再見?

  不!她才不要什麼虛無縹緲的來世!靈魂可以流轉不滅,而人,卻只活這一世!下一世的她,就如這一刻流過的水一樣,都再也不會是同一個的模樣--

  --她只要活在這一生,守住最重要的人。

  無論如何,哪怕舍了性命,她都要把師父救回來!

  想到這裡,朱顏終於瞬地抬起頭來,看著神像,默默地握緊了袖子裡的那一頁寫著星魂血誓的紙。

  神像前燈火輝煌----那是九嶷神廟用來鎮山用的七星燈,傳說是空桑開國之主星尊大帝留下的,上面七盞燈分別象徵了空桑六部和帝王之血。

  可是,此刻,燈已燃起,可神廟卻空無一人。

  朱顏手指交錯,在袖子裡結了個印,小心翼翼地往燈下走了過去。然而剛往裡踏了一步,一聲輕響,七星燈悄然轉動!

  巨大的古銅色的燈台,以一種奇特的方式開始動了起來,一支一支伸出來的燈如同一支一支的手臂,在虛空中緩緩展開。七支燭台上,點燃著七支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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