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深淵(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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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3章 深淵(一)

  楊玦蹙眉看他,嘆口氣道:「不是國師您讓人尋我來的嗎?」

  「是我讓……」焦玄低了低頭,像是真的想不起來,「啊,是為了復國軍的事吧。」

  「哦不,似乎是因為北梁。」他低聲說著話,臉色越來越難看。

  楊玦環顧一周,拉開椅子坐下,嗤笑了聲:「國師這是貴人多忘事,連為什麼要見我也忘了呀。」

  「這……」他夾槍帶棒的說話也不是頭一回,但焦玄抬起頭來,面上露出罕見的窘相。

  而且,話剛開個頭,焦玄便說不下去了。

  楊玦不由愣住。

  怎麼,難道真叫陸相國那個蠢貨給說中了?

  國師老糊塗了不成?

  楊玦才舒展開的眉頭又皺起來:「國師,不會吧?您真的忘了?」

  焦玄咳嗽起來。

  不知道是從哪一天開始的,他看上去越來越尋常,越來越像個沒用的廢物老頭。

  楊玦提起邊上的茶壺,給他倒了一盞遞過去:「不管是北梁還是復國軍,總歸就是那些破事兒吧。」

  「大昭要亡國了。」

  楊玦過於平靜的語氣,讓焦玄喝茶的動作頓在那,已經倒進嘴裡的茶水也苦得咽不下去。

  沉默了好一會,焦玄才放下茶盞道:「殿下何出此言?」

  楊玦倒在椅背上,脖子後仰,望向房頂,口中發出無奈的笑聲:「這是必然之勢。」

  建陽帝失去了他的半身。

  空有皮囊沒有魂魄的傢伙,只是行屍走肉。

  那樣的人,當不了父親,更當不了帝王。

  楊玦笑罷,懶懶地抬了抬手,問道:「那個時候,國師究竟為了什麼要叫我頂小祝的缺?」

  「我和他,有哪裡相似?」

  「就算我不願意承認,也不得不說,那個侏儒可惜了。」

  哪怕不能生得和建陽帝一樣高大強健,只要他像個平凡的男人,他就能做個了不得的人。

  不管好還是壞,這本史書上總有他的一席之地。

  不像現在,他的死,如同蜉蝣消散,誰也不會在乎。

  四個多月,已經足夠楊玦看清自己的錯誤。

  他不是小祝,也不可能變成小祝,即便建陽帝願意聽他的話,做他的傀儡,他也沒有辦法代替那個侏儒。

  也許,比起小祝,他更像建陽帝。

  「我僥倖贏了兩場仗,逼得復國軍退回寧州,國師便以為我真的能讓大昭活下去?」

  「不要做夢了!」楊玦一下坐正了身體,目光如炬,語氣冷酷。

  焦玄沉默不語地看著他。

  小祝的死,是連小祝自己都沒有預料到的事。

  他死後,旁人所做的事,全是亡羊補牢而已。

  「殿下。」焦玄身上發冷,額上冒汗。明明外頭艷陽高照,他卻冷得想要哆嗦。

  那勉強補上的羊圈,看來也要壞了。

  「大昭不能亡。」

  「這可由不得國師,也由不得我。」

  「不行,絕對不行。要是大昭沒了,那些地圖怎麼辦?我還沒有將它們全部找齊,沒有地圖,仙人……」

  「等等。」楊玦伸出手,擋在焦玄面前,「國師,這是幾根手指?」

  焦玄一怔:「殿下這是做什麼?」

  楊玦凝視著他:「國師可知自己方才說了些什麼?」

  「什麼?」焦玄莫名被他打斷了話,面色有些陰沉。

  楊玦慢慢把手收回來,用探究的眼神端詳他,輕聲道:「國師還在尋找地圖?」

  「這是自然。」焦玄毫不猶豫地回答。

  楊玦薄唇微抿,斟酌了下道:「國師,薛懷刃在哪裡?」

  焦玄面露狐疑:「這個時辰,他應當還在鎮夷司。」

  「你說什麼?」楊玦難以置信地笑起來,在椅子上笑得渾身發抖,「你說他在鎮夷司?哈哈哈哈哈國師,看來你是真的糊塗了啊!」


  他越笑,越是大聲,笑得簡直停不下來,好像聽見了世上最滑稽的笑話。

  焦玄的頭,一陣陣作痛。

  方才就很疼,現在更是疼得忍不了。

  「殿下!」他斷喝了一聲。

  楊玦終於不笑了:「國師,鎮夷司里早就沒有什麼薛指揮使了。」

  「伱拿他當了一輩子的棋子,還指望他永遠做你的乖孩子麼?」楊玦站了起來,「不要笑死人了。」

  「還有那勞什子地圖,你早就不找了。」

  他一把抓住焦玄的胳膊。

  焦玄掙扎了下:「殿下?」臉一沉,他似乎想要喊人。

  楊玦立刻道:「國師不信我?不要緊,我有大把的物證,能叫你信!」

  他拉著焦玄,高視闊步,徑直朝目的地走去。

  焦玄個子矮些,腳步也要小一些,被他拽得踉踉蹌蹌。

  護衛們瞧見,全都露出惶恐之色。

  焦玄頭昏眼花,甩了甩手,讓他們不用管。

  他腦子裡亂成一團漿糊。

  楊玦說的話,根本沒有道理。

  「國師,你來看看,這些都是什麼!」楊玦手一松,將他推到身前。

  午後的烈日下,巨大的庭院裡,有著一隻怪物。

  焦玄腿一軟,差點跌坐在地上。

  「兩年前,你讓人把它從臨平一路運回來,如今卻連地圖的事也忘了?」楊玦一把扯開蓋在上頭的油布,「你好好地看一看!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仙人!」

  「你帶回來的東西,除了它,就只有兩具白骨罷了!」

  楊玦的聲音也同烈陽一樣,散發出滾燙的憤怒。

  哪怕是那日,他挨了國師一巴掌的時候,也沒有過的憤怒。

  憑什麼,他們一個兩個都能這麼好命,說忘就可以忘。

  他走到焦玄面前,冷冷地看向老人的眼睛。

  那原本比許多年輕人都還要明亮清澈的瞳仁,終於也變得渾濁了。

  陽光穿不透,雨水洗不淨。

  焦玄的確老糊塗了。

  楊玦看著這雙眼睛,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是薛懷刃離開的時候?

  還是他們找到臨平的時候?

  又或者,比這些都要早?

  「仙人!仙人!國師就算老糊塗了,還是只會惦記什麼狗屁仙人!」楊玦咬牙切齒,不知他到底為何總念叨仙人。

  如果世上真有仙人,怎麼會將他生成這副模樣?

  日光將他烏黑的髮絲,照得閃閃發光。

  焦玄愣愣地看著,忽然睜大了眼睛。

  他一把推開楊玦,大步朝前方走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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