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回:一朵孤獨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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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之亞斯藍帝國·雷恩·郡王府】

  所有的動作都是在一瞬間發生的。

  像是命運在那一秒鐘內投下了無數枚錢幣,正面反面,撞運氣。

  麒零在脖頸傳來劇痛的瞬間,他用盡全力往後退了一段距離,這一段距離在幽花快如閃電般的攻擊下,其實也只能偷出一秒鐘的生命份額。

  鮮血瞬間飛濺。

  當這方寸的距離拉開的當下,一枚古銅圓鏡突如其來地卡在了幽花冰刃和麒零的脖頸動脈之間。冰刃瞬間撞擊粉碎,炸裂成無數冰碴兒。

  麒零的傷口處突然感覺到一陣強烈的熱力,像是有一雙滾燙的手掌正捂在自己噴血的動脈之上。他低下頭,在他的腳下,是一個金光四射的旋轉之陣,源源不斷的生命力從他的體內洶湧而出,撲向他受傷的血管。

  「永生之陣?」天束幽花猛然回頭,蓮泉和銀塵已經站在自己身後。

  天束幽花坐在寬大的沙發上,她雙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她的手指依然控制不住微微顫抖著。她抬起頭,用目光偷偷看向麒零,此刻,銀塵正扶著他的脖子,一隻手按住他的傷口,銀塵手背上大量的金色魂路正在呼吸般發出此起彼伏的光芒,源源不斷的魂力正在輸送進麒零的身體,他們依然籠罩在蓮泉的金色光陣里,雙重保護之下,麒零終於停止了劇烈地出血。

  天束幽花心裡有些後悔,甚至有些後怕。當所有被背叛的憤怒和羞恥之感如潮水般退去之後,她只剩下對麒零的愧疚和心疼。但是她放不下內心的倔強和驕傲,她咬著嘴唇,睜著紅紅的眼睛,看著麒零的側臉,他如果回過頭,就會看見此刻天束幽花向他投去的目光。

  然而,麒零此刻安靜地看著銀塵,他動了動嘴唇,還沒有開口,銀塵就打斷了他欲開口的話。銀塵輕輕搖了搖頭,低沉的聲音小聲地說:「你先恢復,一會兒再說。」

  天束幽花的眼淚掉落在她顫抖的手背上。

  「其實,你不用傷害麒零的,他對這一切完全不知情。」鬼山蓮泉看著雙眼通紅的天束幽花,她內心有些不忍,「而且我們早就知道了,皇血的秘密。」

  天束幽花轉過頭,她震驚地看著鬼山蓮泉:「你怎麼會知道?」

  「你父親臨終前,在對我賜印結束之後,告訴我的。」鬼山蓮泉看著她,輕輕地嘆了口氣。

  天束幽花臉上震驚的神色漸漸退去,像是瀰漫的濃霧漸漸消散,露出了一片荒蕪的曠野。她的臉上只剩下那種一無所有的悲傷:「他連這個都告訴你了。」

  不是疑問,而是一種無可奈何的陳述,是接受。

  她的心裡像破了一個洞,窗戶上被一塊石頭砸破了一個缺口,寒冷而又無情的凜冽冬風吹進了胸膛,吹熄了燃燒的火焰,吹涼了跳動的心,吹滅了還殘存在內心的渴望。

  她從小到大,都很想見一見大家口中一直傳說的父親,她只能從那些密密麻麻的卷宗記載裡面,去找尋自己父親的痕跡,去一點一點想像西流爾的樣子,他的性格、他的聲音。他不太說話,喜歡落葉滿地的秋天,喜歡清淡的蔬菜,喜歡山羊絨編織的長袍。她甚至從所有的卷宗里尋找到了最關鍵的皇血的秘密,她興奮地以為,這是屬於她和西流爾所獨享的秘密。

  然而,他把所有的一切,都給了一個之前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他把永生的天賦給了她。他把皇血的秘密也告訴了她。

  然而他卻從來沒有給過自己任何東西,連姓氏也沒有,甚至,連名字也沒有。他走得那麼匆忙,毫無牽掛。

  「你父親很愛你。」鬼山蓮泉看著低頭沉默的天束幽花,聲音很輕很軟。她雖然心裡非常不喜歡這個嬌蠻任性的小姑娘,但是,她卻在這一刻,非常理解她。

  「是嗎?」天束幽花淡淡地回答,「他把一切都給你了,卻什麼都沒有留給我。你告訴我說,他很愛我。」天束幽花突然笑了,一大顆眼淚從眼眶裡滾落出來。

  「你身上的靈魂迴路,你的永生天賦,就是他留給你最寶貴的東西,那是他即使死去,也會永遠守護你的東西。」鬼山蓮泉走到天束幽花身邊坐下來。

  「他只是賜印給了我的母親,而我意外地從母親身上吸收了她的靈魂迴路而已。」天束幽花冷冷地笑著,目光里有一絲對自己的嘲諷,「我甚至都不確定他是不是知道自己有一個女兒活在這個世界上。」

  「他知道。」鬼山蓮泉回答,「他賜印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你母親懷孕了。而且,你能夠從你母親體內繼承永生天賦,並不是什麼意外,而是西流爾苦心的安排。」


  天束幽花抬起頭,她愣住了。

  「你知道你父親的年紀嗎?」鬼山蓮泉突然問。

  天束幽花有點不知道她問這個的用意,沉默著,沒有回答。

  「到他去世的時候,他已經一百多歲了。」見天束幽花對自己依然懷有戒備,於是鬼山蓮泉自己往下繼續說道,「經過如此漫長的歲月,他比誰都清楚永生天賦所能產生的各種效果,以及對人體所能產生的影響,他知道當你還沒有從你母親的體內分娩之前,永生天賦會將你們視為一個完整的生命體,從而,魂路自然會通過你母親的子宮和臍帶,蔓延到你的身上,這也是他的目的,間接地對你進行賜印。如果他只是想要對你母親進行賜印,他根本無需等到你母親懷孕啊。」

  「因為白銀祭司害怕的,並不是永生的天賦,也不是害怕皇族血統所擁有的隱形的魂力池,他們害怕的,是永生天賦和魂力池的疊加狀態。在沒有永生天賦的前提下,魂力池看似一個非常強大而無解的存在,但實際上,要造成所謂的『超級溢出』幾乎不可能實現。魂力池並不是從一開始就存在的,雖然目前並不知道它究竟是在何時以及是何種原因下誕生的,但它的存在遠遠落後於皇族的起源,因此,一開始分享這個魂力池的人口基數就非常龐大,雖然每一次死亡都會造成魂力溢出,但是就像你說的,一塊石頭丟進池塘,一定會造成水位微不足道、肉眼無法觀察的上升,但是,這是建立在這個池塘維持大小不變的情況之下的,那如果在不斷有石頭丟進這個池塘的同時,有人在池塘底部逐漸將這個池塘挖深挖寬呢?」

  「呵呵,你們偷聽得挺久的嘛。」天束幽花突然冷笑道。

  鬼山蓮泉被她說得有些尷尬,臉色微微有些發紅。

  「不斷死去的皇族,就是丟進這個池塘的石塊。」天束幽花轉過頭,「不斷新生繁衍的皇族人口,就是在挖深挖寬這個池塘的容積,對吧?」

  「對,沒錯。或者更精確一點來說,不斷死去的皇族,是持續掉落進這個池塘的雨滴,而且同時,這個池塘因為某種未知的原因,完全不會蒸發溢出任何水分,這個就是皇血魂力池的存在。」鬼山蓮泉繼續說,「所以,排除掉突然瘋狂降落暴雨和池塘突然收縮變窄這兩種前提之後,池塘的水位也就失去了爆發性上漲的可能,再加上持續的人口增長繁衍,也就是有人繼續在池底往下挖,那麼水面的上漲速度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要到達白銀祭司心裡的警戒水位,需要非常漫長的時間,也許到那個時候,白銀祭司早就已經想出了徹底毀滅整個魂力池的方法了。更何況,白銀祭司還在不斷地修築更高的堤壩,大幅抬高了池塘警戒水位線的位置,所以,在水位到達警戒線之前,這個看不見的池塘,一定會被摧毀。」

  「修築更高的堤壩是什麼意思?」天束幽花不解地問道。

  「幽冥,特雷婭,神音,霓虹……」鬼山蓮泉面容有些沉重,「他們就是不斷增高的堤壩……你看過那麼多卷宗,難道沒有發現嗎,亞斯藍的魂術歷史,王爵使徒從曾經的幾十年一次更替,變成十年,甚至幾年一次更替,而昨夜襲擊我的那兩個小男孩,不管他們是王爵還是使徒,他們離神音霓虹的出現都實在是太近了……他們所有人,都是這個池塘周圍不斷壘高的石塊。」

  「我明白了……」天束幽花的面容變得非常蒼白。

  「我不是很明白。」遠處半躺在銀塵膝蓋上的麒零側過頭,齜著牙,小心地轉動著腦袋,以防止傷口破裂,「那這麼聽起來,白銀祭司不用擔心什麼啊。」

  「你耳朵伸得夠遠的你,傷口還沒好呢,瞎操心什麼啊。」銀塵有點怒,但眼神里依然是藏不住的關切,他手背上的金色魂路亮起更劇烈的光芒。

  「你別吼我,你一凶我,我一緊張,萬一傷口崩裂,那可得滋你一臉血。你這麼潔癖的人,我怕你承受不了。」麒零壞笑著,看著板著一張臉的銀塵,「蓮泉,你說明白些啊。」

  「因為白銀祭司希望這個魂力池的水面永遠是平的。維持一潭死水,不要興風作浪。而且實際上,這個魂力池的水面確實就和所有的水面一樣,是平的。」

  「這個池怎麼可能是平的。」麒零搖搖頭,然後瞬間就被銀塵重重地拍了腦門,他左右搖了搖眼珠子,「他們人與人之間的魂力差距可大著呢,你說冰帝艾歐斯的魂力那麼厲害,能和幽花這個蹩腳貓一樣嗎?」

  「我剛剛就應該一刀捅死你!」天束幽花惡狠狠地瞪回去。

  「如果把皇族所有的人看成構成湖面所有的點,那麼他們彼此之間魂力確實有高低區別,但是這個魂力差距如果放大到整個魂力池的浩瀚體量再加上以幾十年上百年為一個單位的觀察周期來說的話,你還是可以理解為魂力池的水面是平的,偶爾有一個翻起的水花,兩秒鐘之後,這個水花的生命結束了,它依然會落回湖面。對觀察者來說,這個湖面永遠都是平的。」鬼山蓮泉看著認真的麒零,耐心地解釋道,「而永生天賦將人類**的存活期限提升到了一個非常可怕的時間,從永生天賦誕生以來,所有死去的永生王爵都是非正常死亡,和我們普通人說的非正常死亡不同,他們的非正常死亡指的是被敵人在極短時間內造成了巨大而根本性的傷害導致的死亡,普通人所說的非正常死亡里包括的疾病啊、中毒啊、流血過多啊等,對他們來說是免疫的。所以,至今沒有人知道永生天賦下的人,究竟可以活多久。於是,時間這個前提被取消了,那麼西流爾、天束幽花,以及所有曾經擁有永生天賦的皇族人,都成為了這個魂力池面那朵持續維持著翻起來的狀態,永遠不掉下去的浪花。你說,對觀察者而言,看著能不刺眼嗎?更何況,這朵浪花雖然緩慢,但是卻持續不停地在升高,雖然慢,但總有一天會超過警戒線的。如果你是觀察者的話,你會怎麼想?」


  「我會想把這個池子挖寬挖深!」麒零摸摸腦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怪不得讓天束幽花十六歲就結婚,我還在想她一個小姑娘,也太著急了吧,就不能等等嗎,滿大街地找男人去結婚,這像話嗎!」

  「他還是沒聽懂。」銀塵看著蓮泉,有點頭疼。

  「白銀祭司想讓這些違反物理原則的浪花消失。」天束幽花突然說道。鬼山蓮泉轉過頭,她從天束幽花的面容上,看出來她已經明白了一切。

  「沒錯,所以,從皇血魂力池被發現的那一天開始,白銀祭司就一層一層地開始削弱皇室的力量,首先第一步是將王爵體系從皇室家族剝離出去,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等於是將持續不斷降落到這個池子裡的暴雨,變成了毛毛細雨,從源頭上遏制總體水量的增長。再同時,他們建立新的王爵體系代替皇室家族去從事執行所有高危的類似戰鬥、魂獸收服等容易造成生命耗損的工作,將整個皇室家族保護起來,讓他們的人口持續增加繁衍,也就是不斷挖深這個池子。然後,他們才開始了核心訴求,也就是對付那些『不聽話的點』。第二步,他們提供了各種各樣眼花繚亂的珍奇天賦給核心皇室的人享用,這些看似極其強大的天賦充滿了誘惑力,比如每一任冰帝的天賦都極其可怕難以對抗,但是我想這種難以對抗也只是在我們眼裡難以對抗而已,白銀祭司必定有針對其天賦的方法。於是很多曾經擁有著永生天賦但是並不知道皇血魂力池秘密的皇族,他們經受不了這些強大天賦的誘惑,放棄了繼承父輩的永生天賦而選擇了新的天賦。甚至有些知道皇血魂力池秘密的核心成員,也抵擋不了這種誘惑,因為皇血魂力池看似極其強大,但是需要經過太漫長的時間累積,而且這種強大是共享的,是分攤的,不用等待就可以獨占一種強大天賦的誘惑讓很多急躁的皇族也放棄了永生。這樣經過好幾代的繁衍之後,永生天賦存在的數量就大幅減少了。再然後是第三步,白銀祭司走出了最關鍵的一步,也是掩藏得最好但是也最狠的一步。他們讓本應該存在於皇室體系之外的王爵體系,重新回歸了皇室體系,王爵體系和皇室體系產生了交集,也就是像西流爾這種既是皇室,又是王爵的存在在經過漫長的時間過濾之後,再一次誕生了。但是,最可怕的是,他們將永生王爵的爵位設定為了六度王爵,在整個王爵體系中,高位王爵死亡,剩餘王爵都可以往前順位繼承,而唯獨永生王爵永遠鎖定為六度王爵。」

  「什麼意思?他們的目的不是剝離嗎?怎麼又回歸了?」麒零有點不明白,但是他明顯看到天束幽花的面容變得有些蒼白和虛弱。

  「因為只有王爵死亡,使徒才能成為王爵。」天束幽花的聲音很輕,她的目光低低地看著地面。

  「作為永生使徒的代價,就是也許永遠都成為不了王爵。因為只有王爵死亡,使徒才可以成為王爵。」鬼山蓮泉接過天束幽花的話,「作為普通人來說,能夠成為使徒,擁有永生天賦,已經是非常奢侈的事情了,一般人當然不會拒絕。但是,作為皇室,有白銀祭司提供的各種眼花繚亂的高級天賦作為選擇,沒有人會願意幾百年一直做一個最末端的六度使徒。於是很多繼承人不再願意再傳承父輩的永生天賦,而選擇了那些極其誘人的天賦,於是皇室重新攀上王爵體系的高峰,大量奇蹟般的天賦支撐著他們攀向五度王爵四度王爵,甚至越過那條很難逾越的分界線,走向了高位王爵,所以,亞斯藍出現過一個非常詭異的時期,一度王爵到六度王爵,全部重新被皇室壟斷。因為此時,經過第一個階段之後,整個魂力池的暴雨已經停止,水位的增長已經放慢,所以,白銀祭司根本不介意掀起幾朵看起來高得刺眼的浪花,因為浪花翻湧得再高,幾秒鐘後就會跌落回水面,作為觀察者的白銀祭司他們擁有千萬年的壽命,因此,對於他們幾十年一百年的回眸來說,湖面幾乎已經算是風平浪靜了。於是白銀祭司抓住人性貪婪的弱點,讓永生天賦在皇室家族裡面從無數個不停沸騰上漲的浪花,變成了唯二兩個孤零零的點,永生王爵和永生使徒,變成了一潭死水裡兩朵孤獨的浪花,他們緩慢但持續地上升著,他們終將離整個池面越來越遠,變成魂力池面上搖搖晃晃,脆弱渺小的兩根孤獨地朝著天空生長的細線……而現在,只剩下一根了。」

  蓮泉說到這裡,停了下來。

  整個房間鴉雀無聲,連剛剛還在頑皮打鬧的麒零也安靜了下來。

  無聲的死寂讓人有些耳鳴。

  蓮泉的聲音很美很好聽,但是,麒零卻像是隨著她的聲音看見了一幅最殘忍的畫卷,如同有人在他面前攤開了一張浸泡滿了鮮血的旗幟,旗幟織錦刺繡華麗無比,然而早已千瘡百孔殘破斷裂。

  一整個家族的命運被無情地操縱著,不知情的,甚至知情的,都義無反顧地投身這場血腥的洗禮,成為這場無聲殺戮的其中部分。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每一個人都穿著那身帶血的華袍。

  「是不是很殘忍?」鬼山蓮泉看著麒零有些顫抖的目光,她臉上露出一個痛苦的微笑,「那你準備好聽接下來的故事了嗎?接下來的,才是真正的殘忍。作為比永生王爵還要更低一位的七度王爵和七度使徒的你們,難道會天真地覺得這個位置,與世無爭風平浪靜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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