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6 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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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燕飛呆呆地看著顧淵,眼圈一點點地泛紅。【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從上輩子到這輩子,她都不知道父親屍骨不全的事。

  一直是大哥顧淵獨自背負著這些,大概因為前世,他們從來沒機會為父親平反,大哥也就從來沒與她提過這件事,就怕她難過。

  上輩子的悲苦在她眼前如走馬燈般閃現,這一瞬,她的心口仿佛衝進了一股洪荒巨流,迅猛而激烈,攪得她胸膛起伏不已,酸澀的眼底掠過一絲紅光。

  忽然間,她一把捏住了顧淵的袖子,將袖口的衣料捏緊、捏皺。

  幸好,她回來了,又回到了這個小世界。

  顧淵拿起茶壺,也給妹妹斟了茶,以茶代酒地與她敬了一杯,俊秀清冷的面龐上鋒芒畢露,堅定地說道:「只要爹爹能翻案……」

  當年父親草草下葬,甚至沒有辦過一場像樣的喪事,也沒能葬進顧氏祖墳,族人怕激怒先帝一力反對。

  九年了,顧淵等了整整九年,才終於等到了為父親平反的機會。

  顧淵狹長的眼眸布滿了一道道血絲,聲澀語咽地又道:「等我們給爹爹翻了案,我想把爹爹的屍骨重新安葬,與娘親一起。」

  他打算親自去揚州,去台陵城,哪怕有一線希望,他也想去尋找父親的屍骨。

  從前,他不敢對此抱任何希望,但現在,他忽然覺得這也未必不可能。

  「好!」顧燕飛又與顧淵敬了一杯茶,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到時候,你帶我去台陵城好不好?」

  「我想看看爹爹和大哥在台陵城住的地方……」

  顧淵愣了一下,堅定地點頭道:「好!」

  因為顧雲嫆的存在,以前顧淵總是儘量不提台陵城的往事,他覺得就算告訴妹妹,也不過是徒增傷感與不甘罷了。

  他的眼睫顫了顫,悲痛酸楚盡數斂在眼底,展顏笑了,鄭重地允諾道:「我們一起去台陵城。」

  他對著顧燕飛伸出了尾指,差點都想跟妹妹拉鉤了,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步履聲,卷碧風風火火地打簾進來了,稟道:「大少爺,二姑娘,常安伯府來人了。」

  「是常安伯、路二老爺與路二夫人。」

  顧淵唇角的笑意瞬間收斂,皺起劍眉,沒好氣地說道:「路家人來做什麼?」

  路家人不相信妹妹,嫌棄妹妹多管閒事,現在還跑來做什麼!

  卷碧乾咳了一聲,略帶為難地解釋道:「衛國公世子夫人陪著他們一起來的。」

  「把人請去朝暉廳吧。」當顧燕飛抬眼看向卷碧時,情緒差不多恢復了平靜,只是聲音還有那麼一絲絲不明顯的沙啞。

  顧淵沒再說話,見不見路家人全看妹妹自己的意思,他不會幹涉。

  接著,兄妹倆就移步去了外院朝暉廳。

  外面天光大亮,可以斷定今日必會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好日子。陽光暖洋洋地灑在人身上,令人覺得心情也明媚了起來,各種憂傷的情緒一掃而空。

  衛國公世子夫人以及路家人來得很快,前者滿面笑容,後者則是相當拘謹侷促。

  「燕飛,阿芩她娘今天是給你道歉的。」衛國公世子夫人是個性子爽利的,第一句話就開門見山地道明了來意。

  「是我的錯,」路二夫人羞愧難當,滿臉通紅地連聲認錯,「都是我的錯!」

  「姑娘您大人有大量,別與我這無知之人計較!」

  昨天中午華家人去路家下聘後,昏迷的路芩就醒了過來,當時路二夫人只以為女兒病好了,喜出望外,想著可以儘快準備婚事,直到今早天剛亮路二老爺的長姐路氏匆匆回了一趟伯府,劈頭蓋臉地罵了她一頓。

  路二夫人這才知道了華家是打算讓長子跟女兒結陰親,不僅要謀害女兒的命,還打算以女兒的命福澤他們華家,這件事是玄誠真人親口確認的。

  她這才知道顧燕飛之前說得都是真的,原來華家真的不安好心,她這回差點釀成大錯害死了親女。

  這殘酷的真相把路二夫人嚇得簡直要魂飛魄散,雖然她確實更看重兒子,但女兒也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是她肚子裡掉下的一塊肉。

  她從沒打算用女兒的命去為兒子換一個差事,她也是因為覺得「華熙」無論才學人品都好,不能錯過這個未來的狀元女婿,才會應下親事的。


  任路二夫人怎麼解釋,路氏也不聽,把她與路二老爺結結實實地數落了一通,一會兒罵他們夫婦對路芩的婚事太大意,一會兒又罵路二夫人不知輕重竟然得罪了顧燕飛,一會兒又說起大皇子已經當眾求娶顧燕飛為皇子妃。

  路二夫人這才知道厲害了,這要是將來顧燕飛成了皇子妃,那就意味這位顧二姑娘還有可能是未來的皇后。

  一想到自己得罪了未來的皇后,給家裡惹了禍,路二夫人就驚懼交加,差點沒厥過去。

  姑奶奶路氏是個果決的,當下就給娘家出了主意,讓路二夫人親自跑一趟國公府請衛國公世子夫人幫著說項,又請上了常安伯夫婦倆一起來了顧府登門道歉。

  此時,路二夫人簡直是坐立難安,忐忑地看著顧燕飛。

  衛國公世子夫人是個長袖善舞之人,笑容滿面地又道:「阿芩她娘也是我從小認識的,她自小就是這性子,不見黃河不掉淚,我從前就說過她,遲早要吃一次大虧!」

  「她還不信,哎,這一次是可憐了我們阿芩因為這個糊塗娘吃了大苦頭。」

  她這番話既將路二夫人損了一番,又把路芩拿出來動之以情,也是希望顧燕飛看在路芩的面子上,別與路二夫人計較。

  「這回真是多虧了姑娘救了小女的性命!」路二夫人將姿態擺得很低,屈膝福身行了一個全禮,「芩姐兒昨天中午就醒了,也就是人還有些虛弱。」

  她說話的同時,常安伯與路二老爺不住地往上首的顧淵身上瞟,遲疑著是不是該拉下臉請這位賢侄也幫著說幾句好話。

  路二老爺本是想把兒子路似一起拉來的,偏生那小子說要當差,跑了,還丟下一句說他們是自作自受。

  顧燕飛終於開口了:「讓阿芩好好休息三天。」

  雖然她也沒說是否接受路家人的致歉,但路二夫人提在嗓子眼的心總算稍微放下了一些,暗暗慶幸女兒的面子管用。

  路二夫人試著用一種輕快的口吻道:「我回去就告訴芩姐兒,她這人啊,躺不住,本來今早就說要去散步,說什麼骨頭都要生鏽了。」

  衛國公世子夫人笑著接口道:「嬌娘剛剛去陪她了,說會看著她。」

  說起韋嬌娘與路芩,屋裡的氣氛總算變得自然了一些。

  「嬌娘自小就是個好孩子,心胸開闊,大氣爽朗,對人更是一片赤子之心,也難怪她與顧二姑娘怎麼合得來。」路二夫人借著夸韋嬌娘拐著彎把顧燕飛也一起給誇了。

  倒是把衛國公世子夫人逗樂了,笑得見牙不見眼。

  路二夫人接著道:「姑娘前日給小女的那個鐲子碎了,我就又挑了一個,望姑娘笑納。」

  路二夫人殷勤地令管事嬤嬤送上了一份厚禮。

  昨天中午,路芩甦醒後,顧燕飛送的那白玉鐲子突然間就碎成了粉末,彼時路二夫人沒在意,等知道了真相後再回想起來,覺得定是這鐲子護住了女兒的心魂,又或者做了女兒的替身,總之那鐲子肯定是為了女兒才會碎的。

  這麼珍貴的東西,路二夫人也知道自己是還不起的,想了又想,也只能從庫房裡挑了玉料最好的一個翡翠鐲子,聊表心意。

  管事嬤嬤捧著一個紫檀木雕花匣子走到了顧燕飛跟前,就見匣子裡放著一個玻璃種翡翠玉鐲。

  顧燕飛漫不經心地掃了匣子內一眼,目光突地一頓,見那個翡翠鐲子拿了起來。

  碧綠的翡翠鐲子晶瑩剔透,那鮮艷的濃綠色通透清亮如冰,一看就是頂級的翡翠。

  但顧燕飛看的不是玉質,而是靈氣。

  玉鐲捏在手上時,一股細細的靈氣就自指腹流淌入她體內,沿著脈絡流淌,溫潤如溫泉水般……

  這鐲子的翡翠玉料靈氣充盈,比她給路芩那個白玉鐲子還好。

  真是好東西!

  顧燕飛便讓卷碧收下這份禮,淡淡道:「夫人客氣了。」

  見狀,路家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這就意味著顧二姑娘把這件事揭過了。

  常安伯夫人笑眯眯地說道:「姑娘真是心懷寬闊,豁達大度,不與我這弟妹計較,等改日阿芩身子好了,我再讓她親自登門與姑娘道謝。」

  常安伯夫人心裡暗自慶幸侄女路芩不似她母親般糊塗,懂得與顧燕飛、韋嬌娘交好,這也是家裡的福氣啊。

  「不急,讓阿芩好好養身體。」顧燕飛微微一笑,眉眼稍稍彎了彎。


  就結果而言,這件事終於讓顧策案走向了明路,這是好事,她沒有必要因為一點小事而介懷於心。

  常安伯夫人與常安伯交換了一個眼神,徹底放心了。

  路二夫人定了定神,此刻才敢把藏在心頭好一會兒的擔憂問出了口:「顧二姑娘,敢問芩姐兒以後還會不會有事?」

  路二老爺也有些緊張,目光灼灼地盯著顧燕飛。

  「把收到的聘禮都退了。」顧燕飛道。

  「退退退!」路家眾人點頭如搗蒜。

  顧燕飛又道:「把婚書、庚帖還有阿芩的精血全都拿回來,再去無量觀,請觀主給阿芩做個法事去去晦氣。」

  「記得把事情都告訴觀主,觀主知道該怎麼辦。尋醫問道最忌藏著掖著。」

  無論顧燕飛說什麼,路家人都應,每個人的態度恭敬得不得了,簡直快把顧燕飛當尊菩薩供起來了。

  衛國公世子夫人忍俊不禁地彎了彎唇,慢悠悠地飲著茶,覺得這件事也是給了路家人一個示警,這天上沒有白掉的餡餅,連兒女親事都不知道謹慎,指不定哪天惹下什麼彌天大禍!

  路家人畢竟與顧燕飛、顧淵兄妹不熟,因此也沒久留,道了謝、送了禮,又說了一會兒話後,路家人很自覺地告辭了。

  顧燕飛吩咐龐嬤嬤送走了路家人與衛國公世子夫人,廳內,只剩下了他們兄妹倆。

  經過路家人的這一打岔,此前那種極致悲哀的氛圍也淡去了。

  顧燕飛一手把玩著那個靈氣充盈的翡翠鐲子,一手拈了顆蜜餞,隨口問了一句:「大哥,你今天不用當差嗎?」

  今天好像不是大哥休沐的日子啊。

  顧淵誠實地答道:「大皇子讓我在家休息幾天。」

  想到楚翊,顧淵就想起昨夜楚翊當眾提出要為父親翻案的那一幕。

  楚翊行事實在是雷厲風行,從父親的祭日到今天,才這麼幾日,事情竟然可以進展到這個地步,此刻回想起來,顧淵猶有幾分置身夢境的虛幻感!

  顧淵先是微微勾唇,跟著又想到了什麼,唇角一僵,表情變得極其微妙。昨夜,楚翊可不僅僅提了翻案的事,還當眾請皇帝為他與妹妹賜婚。

  想著,顧淵心裡酸酸的,抬起手,在顧燕飛柔軟的發頂揉了揉,直把她的頭髮揉亂了。

  顧燕飛一臉莫名地看著自家大哥,不知道他是怎麼了。

  顧淵可沒打算幫楚翊述衷腸,清了清嗓子道:「大皇子今早剛派人去了揚州……我本來也想去的,但是大皇子說,這件事我絕不能插手。」

  顧淵當然懂得避嫌的道理,也就是因為關己則亂,才會一時忘了分寸。

  「那大哥到底打算休息幾天?」顧燕飛笑眯眯地又道,「大哥,你別整天就知道當差,該休息時,就要休息。」

  「你要學學晴光,放鬆放鬆。」

  顧淵有些好笑,眉目又柔和了幾分,再次揉了揉妹妹的頭,「大皇子剛把我調離了鑾儀衛,說『仕宦當作執金吾』。」

  顧燕飛一點即通,「大哥你要調去金吾衛?」

  金吾衛不僅負責京城巡警,更負責守衛京城內、外城的城門,其地位自是至關重要,是以次才會有這句「仕宦當作執金吾」的古語。

  相比之下,先前的鑾儀衛成日就是在宮裡待著,只能算是閒差;金吾衛的這個差事可辛苦多了,擔的責任也更大,但顧淵反而是神采奕奕,。

  「後天上任。」顧淵點點頭,雙目灼灼如驕烈旭陽。

  知兄莫若妹,顧燕飛其實知道自家大哥是個閒不下來的,剛剛也就是湊趣地說兩句逗大哥一笑罷了。

  看到顧淵這副精神抖擻的樣子,顧燕飛笑容璀璨,「大哥,難得你休息,明天咱們在府里辦個小宴吧,把你那些朋友們都請來聚聚。」

  「分家後,我們還沒宴請過呢。」

  分了家,就意味著顧淵代表長房獨當門面了,理應宴客,在親朋好友間廣而告之,但因為種種原因,再加上顧淵差事忙,大部分時間都在宮中,也就沒有宴過客。

  顧燕飛含著酸酸甜甜的蜜餞,雙目愉快地彎起,「大姐找不到你,都和我提過幾次了,正好你這回休息,就趕緊把這事辦了。」

  「依我看,也不用請很多人,大家吃吃喝喝,隨意些就好。」


  對於妹妹的提議,顧淵從來沒有異議,二話不說就拍板道:「那就明天。」

  「既然都是自己人,也不用發什麼帖子,我打發梧桐去跟他們說一聲就成了。」

  對他的那些狐朋狗友,顧淵一向隨意得很,從來不講究那些繁文縟節,反正人來就行了。

  「讓廚房那邊隨便燒幾個菜就行,他們幾個都不挑嘴,也省得牛嚼牡丹。」

  顧淵是這麼說的,顧燕飛也是這麼傳話的,但顧雲真卻是如臨大敵,拉著顧燕飛一起,精心挑選了一桌菜餚。

  這是分家後,第一次正式待客。

  雖說只是請了十來個人的小宴,顧雲真也希望一切盡善盡美,不能給大哥丟臉了。

  這小宴最後安排在了小花園,時間太急,也來不及請戲班子了,就乾脆請了個會彈琵琶的樂伎過來暖場。

  琵琶聲如大珠小珠落玉盤,靈動悅耳,韻味十足。

  顧燕飛還沒走到小花園,就聽到了節奏明快的琵琶聲,可是很快,又有「咚咚咚」的投壺聲此起彼伏,一下子破壞了原本清幽的意境。

  「撲哧!」

  顧燕飛忍不住笑了出來,有種熟悉感撲面而來。

  走得越近,就越熱鬧。

  十來個風華正茂的公子哥聚在了小花園的水閣內外,有的在水閣外的空地上投壺,有的在喝酒,有的在划拳,有的在玩射覆,還有人在湖邊表演舞劍……

  年輕的公子哥一個個精力旺盛,爽朗的說笑聲、勸酒聲、玩鬧聲此起彼伏。

  「妹妹!」樊北然熱情地對著顧燕飛招手。

  他今天穿了一件橘紅色直裰,依然炫目得好似一盞燈籠,讓人一眼就能看到人群中的他。

  其他幾位公子也都齊刷刷地朝顧燕飛望來,每一張臉顧燕飛都記得。

  這些人都是顧淵從小一塊兒玩的損友。

  上一世,哪怕是大哥折了腿,斷了前程,他們幾個也時不時地來家裡探望大哥,開解大哥,讓他們兄妹不至於陷入孤立無援的絕境。

  俗話說,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他們的這份情誼,顧燕飛一直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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