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 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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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甄大老爺被那杯滾燙的茶水潑了個正著,發出了悽厲的慘叫聲,幾乎掀翻屋頂。

  茶水自他臉上滾下,茶葉濕噠噠地黏在他被茶水燙得通紅通紅的臉龐上。

  甄如珠一手拿著空茶杯,目光如炬,脊背筆直。

  「哇!」安樂看著這一幕驚嘆出聲,小嘴圓張。

  「甄如珠,你瘋了嗎?!」甄大老爺歇斯底里地對著甄如珠怒吼道,五官扭曲。

  「瘋的是你!」甄如珠心中恨恨,怒火滔天。

  她小心翼翼地端起了那杯符茶,仿佛端著什麼易碎的稀世珍寶般,端到了甄老闆那邊。

  掌柜的對著昏迷的甄老闆又是掐人中,又是按穴位,甄老闆終於悠悠轉醒,唇角還帶著血。

  「爹,你是中了毒。」甄如珠連忙道,「喝了這杯符水,你就會好了!」她仔細地對著茶盅吹了吹,摸著杯身試了試溫度。

  轉醒後的甄老闆看著更虛弱了,嘴唇動了動,久久才吃力地吐出一個字:「好。」

  他的聲音更沙啞,更無力了。

  他接過了女兒遞來那盅茶,一咬牙,「咕嚕咕嚕」地把茶盅里的茶水連符灰加茶葉全數喝了下去。

  甄如珠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一眨不眨地盯著甄老闆,就怕他跟之前一樣,服了藥,就開始上吐下瀉。

  符茶一入腹,甄老闆感覺腹中暖洋洋的,但緊接著就是一陣劇痛。

  他面色一變,用手捂住了腹部,面容露出痛苦之色,喉頭湧上一陣咸腥味。

  「嘔——」

  他再一次俯身嘔吐了出來,這一次,是一大灘黑血,將原來地上的紅色血跡一下子蓋住了。

  「治死人了!來人啊,有人治死人了!」看著這一幕,甄大老爺幸災樂禍地喊了出來,一會兒指著顧燕飛,一會兒又指著甄老闆,眼神怨毒,「報官,趕緊去報官啊!」

  他一邊喊著,一邊還在用袖子擦著額頭上的濕茶葉,臉龐被燙成了一張紅彤彤的豬頭臉。

  甄姑娘輕撫甄老闆的背,緊張地問道:「爹,你覺得怎麼樣?」

  甄老闆對著地面「呸」了一口,手依然捂著腹部,驚愕地發現自己的腹部又不痛了。

  他屏息感受了一番。

  好像,真的,確實不同了!

  「報官啊?」顧燕飛眼珠子一轉,笑吟吟地撫掌道,「這主意不錯。」

  顧燕飛轉頭看向了身旁一言不發的楚翊,眼眸亮晶晶的,那眼神似在無聲地問他:這樣,可以讓那位新任的京兆尹立個威,對不對?

  楚翊修長的指尖轉著手裡那朵鬢花,輕輕地笑,不可自抑的笑容蕩漾在他臉上,以笑容作為對她的肯定。

  「是,我要報官。」甄老闆忽然抬起頭來,毅然地出聲道,聲音有了底氣。

  啊?!甄大老爺下意識朝甄老闆看去,定睛一看,卻見方才還虛弱得隨意要駕鶴西去的甄老闆竟然變得精神了不少,蒼白的面色也變得紅潤了起來,眼神炯炯,與之前判若兩人。

  「你……」甄大老爺瞪大了眼,仿佛見了鬼似的,踉蹌地往後退了兩步,一不小心左腳拐到了右腳,一屁股摔倒在地。

  「爹,我們這就報官去!!」甄如珠忙不迭點頭附和。

  她的眸中綻放出堅定狠厲的光芒,看向甄大老爺的目光簡直恨不得親手殺人。

  為了算計他們家的家業,他們竟然用了這麼歹毒的法子謀害她的父親,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哪怕是要除族,哪怕拼著這銀莊開不下去,她也要去告官,也要為她的父親討回公道!

  甄老爺在女兒的攙扶下站了起來,眼眶不由紅了。

  這一瞬,新仇舊恨齊齊地湧上心頭。

  當年父親一死,他與母親就被趕了出去。

  分家得的兩千兩那也是父親留給他們母子的,是他應得的那份,也是他憑藉自己的這一雙手才置辦下了這份家業。

  他這個長兄也好,其他族人也罷,誰也沒給他幫過手。

  後來,他發達了,長兄與那些族人就生了心思,時不時上門說什麼納妾啊,過繼啊,鬧騰不休,若非如此,他體弱的妻子也不會冒險再懷,結果一屍兩命。


  如今是一個大好的機會,有大公主當場見證,哪怕他們把這件事鬧大了,他們也占理。

  而且這一次若是不狠心把禍首給處置了,以後還會有下次,下下次……

  甄老闆咬了咬牙,與甄如珠互看了一眼,父女倆的眼裡寫著同樣的決心。

  安樂從頭看到了尾,小臉上寫滿了義憤填膺,體貼地說道:「甄姑娘,你快與令尊一起去京兆府報官吧,讓你們家掌柜招呼我們就好。」

  父女倆鄭重地對著顧燕飛、楚翊三人行了一禮,說走就走。

  「二弟……」甄大老爺慌忙地從地上爬了起來,驚慌失措地追了上去,嘴裡喊著,「二弟,你真的要報官嗎……」

  與他一起來的那婦人有些尷尬,擠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悻悻然地走了。

  後堂里的人一下子少了一半,空曠了不少。

  掌柜與兩個銀莊的夥計想著方才的事,猶有幾分驚魂未定,夥計悄悄地捏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疼痛告訴他,剛剛的一切不是夢。

  那這位姑娘可真是一個高人啊,一眼就能看出他們東家不是病而是中毒,一道符就能把他們東家的病……不,毒給解了。

  活死人,肉白骨,也不過如此吧。

  夥計用敬仰的目光看著顧燕飛,仿佛在虔誠地仰望著一尊觀音像般。

  「姐姐,」安樂也在看顧燕飛,絞著白生生的手指,蹙眉問道,「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就因為甄姑娘是姑娘嗎?」

  「因為銀子。」顧燕飛很自然地回答,低頭在托盤上挑揀起首飾來,目光落在一隻鎏金鑲玉鳳形帶鉤上。

  說來說去,就一個「貪」字在作怪,覬覦著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安樂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心裡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一切的源頭都是銀子啊。

  所以,有些人一直在針對父皇與大皇兄,之前還不想讓大皇兄回京,也就是因為自家的銀子更多!

  大皇兄真可憐啊!

  安樂用一種同情憐憫的眼神看向了楚翊,楚翊挑眉,與妹妹對視,總覺得這丫頭的眼神有些怪。

  「怎麼了?」楚翊語調溫和地問了一句。

  安樂的眼神遊移了一下,扶了扶髮髻上的分心,嬌嬌地對楚翊說道:「大……哥,這分心好看嗎?」

  掌柜與夥計們又被安樂的稱呼給驚到了,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那這位俊美如畫的公子豈不是當朝的大皇子?!

  楚翊微微一笑,看著寶貝妹妹頷首道:「好看。」

  她挑的,能不好看嗎?

  說話間,楚翊朝安樂身旁的顧燕飛看去,顧燕飛正信手把玩著那隻鎏金鑲玉鳳形帶鉤,鳳眼是一顆閃亮的青藍色碧璽,小巧精緻。

  顧燕飛慢慢垂下眼睫,手指在那隻鳳形帶鉤上摩挲了一下,隨即朝楚翊的方向看來,眼波微轉。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靜靜地相接。

  「姐姐,這個帶鉤好看。」安樂目光閃閃發亮地看著顧燕飛手裡的那隻鳳形帶鉤,愉快地合掌道,「很適合大哥。」

  「好看是好看,不過……」顧燕飛勾唇一笑,眉眼勾彎出一段輕盈的弧度,一本正經地說道,「合不合適得試了才知道。」

  她拖出了一個悠長的尾音。

  「姐姐說得對。」安樂笑得更歡快了,對著楚翊招了招手,「大哥,來,試試這帶鉤。」

  不消片刻,顧燕飛剛挑的這枚鎏金鳳形帶鉤就配在了楚翊腰身的革帶上。

  楚翊身形高大,背脊筆挺,腰身以革帶束緊時,尤顯得寬肩蜂腰,身段頎長好看,有一種既優雅而又有力的美感。

  顧燕飛的目光從他俊美的面龐下移,徐徐滑過他修長的脖頸,寬闊的肩膀,勁瘦的腰身,最後從骨節分明的手指滑落。

  他一直好看,而且是很好看。

  不知為何,此刻的他看著似乎變得更賞心悅目了三分。

  顧燕飛將視線在他腰間的鳳形帶鉤上流連了一番,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她戴在發間那支並蹄蓮玉簪,心想:難怪他要送她玉簪。

  原來這就是樂趣之所在啊。

  唔,她覺得她應該可以養成一下收集各種帶鉤的習慣。


  她小臉一歪,笑吟吟地說道:「好看是好看,不過,好像還缺了點什麼,安樂,你說是不是?」

  她故意去問安樂。

  「是哦。」安樂心有戚戚焉地直點頭,接著右拳輕輕地敲擊著左掌心,「對了,缺一塊玉佩。」

  「掌柜的,有玉佩嗎?」

  「有有有。」掌柜忙不得地直點頭,激動得都有些顫音了。

  他們鋪子裡的首飾能被大皇子與大公主看上,那可是大福氣!

  夥計風風火火地取來了好幾個托盤,不僅有各式各樣的玉佩,還有適合男子的金玉扳指、髮簪、發冠等等。

  兩個姑娘興奮極了,興致勃勃地讓楚翊一件件地試著玉佩、髮簪等等,這才不到一盞茶功夫,兩人合力已經幫楚翊挑了一匣子的首飾。

  直到坐上回宮的馬車,安樂還有些意猶未盡,惋惜地嘆道:「可惜,大哥還未及冠。」

  安樂看著坐在她對面的楚翊,心裡還在惦記著一個鎏金金花絲麒麟紋發冠。

  顧燕飛被唉聲嘆氣的安樂逗笑了,噗嗤笑了,笑容明媚。

  「也快了。」她語氣輕快地說道,心裡有了一個主意:還有一年,足夠她找到含靈氣的玉石什麼的,親手為他做一定最漂亮的發冠,作為他的及冠禮。

  他應該會很高興吧。

  只是這麼一想,顧燕飛的心裡就甜絲絲的,心裡像是泡著蜜水似的。

  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目光深邃。

  七分的俊美,三分的溫柔。

  眼神中又帶著幾分夏日陽光般的熾熱,灼灼生輝。

  幾縷夕陽的光輝透過半遮半敞的窗戶照進了車廂,顧燕飛瓷白的耳朵也被陽光染成了暖醺醺的色調。

  她感覺耳根微熱,卻沒有移開視線,迎上了他的目光。

  他喜歡看她,她當然也喜歡看他。

  這麼漂亮的人多看幾眼,才不吃虧。

  楚翊也在笑,那眼尾的紅痣露在陽光中,更紅,更艷,平添一種難以言說的旖旎,讓人移不開眼。

  她會想著他了,會害羞了。

  所以,他們現在應該是算是漸入佳境吧。

  他一向是很有耐心的人。

  無論是對親人,對敵人,還是對合作之人……

  送安樂回宮後,兩人一起去了天音閣。

  一個多月沒來天音閣,天音閣更加紅火了,這還沒開戲,大堂里已經是座無虛席,人頭攢動。

  大堂的客人們正在熱烈地討論最近的新戲《青霄有路》,說的是一個名叫劉青霄的男子如何暗流涌動、群雄並起的朝代,一步步地從一個小小的亭長揭竿起義,招攬驍勇之徒,結交四方豪傑,僅僅十年間就掃平江北,成為民心之所向,最後劉青霄登基為帝,建立唐國。

  這《青霄有路》才唱了三天,就名動京城,看過的人和沒看過的人都在討論這齣戲,客人絡繹不絕地前來。

  「哎呀,這位客官您來遲了,今天沒空位了,不如您改日再來?」

  「明兒,明兒小的一定給您留位子。」

  小二剛勸退了一個罵罵咧咧的客人,又對上了剛進門的楚翊與顧燕飛,卻換了另一張臉孔,笑呵呵道:「兩位客官裡邊請。」

  楚翊熟門熟路地往裡走,領著顧燕飛走上通往二樓的樓梯,一直來到了倒數第二間掛著一道蘭花木牌的雅座,推門而入。

  雅座內,空無一人。

  桌上放著一壺酒和幾個潔白無瑕的瓷杯,桌邊是一個放著紫砂壺的紅泥小爐,壺中發出細微的殺燒水聲。

  顧燕飛很習慣地找了靠窗的位置憑欄而坐。

  楚翊緊接著在她身邊坐下,含笑問她:「茶還是酒?」

  顧燕飛是想喝酒的,可是看著旁邊的紫砂壺和紅泥小爐,不由就心中一動,想看他沏茶的樣子。

  看美人沏茶,多麼賞心悅目啊。

  於是,她很自然地改了口:「茶。」

  說話間,她調了個舒服的坐姿,一副嬌慵懶散之姿,等著看他沏茶。

  楚翊便應了,打開了桌上的茶罐。

  少頃,紅泥小爐上的紫砂壺的燒水聲更響亮了一點,如湧泉連珠。


  楚翊不緊不慢地先淨了手,接著才開始燙杯、洗茶、沖泡、封壺、分杯……一整套沏茶的動作勻速而平穩,如行雲流水般流暢,那繡有竹葉紋的寬袖飄起又落下,袖擺層層蕩漾開,隨著他的動作,漾出水一般溫柔的紋路。

  顧燕飛的眼神跟隨著他的一舉一動,感覺樓下那些嘈雜的聲音離她遠去,心慢慢地安靜了下來。

  直到一杯沏好的茶送到了她眼前,伴著春日山風般清冽的聲線:「試試。」

  他對著她微微側身,一縷絲綢般的青絲隨之垂落,頭髮烏黑、柔順、飄逸,看起來就很好摸的樣子。

  顧燕飛就順從自己的心意,摸了上去,把那縷冰冰涼涼的頭髮勾到了她指間,另一手慢一拍地接過了茶杯。

  漆黑的發映著雪白的手指,他柔順光澤的髮絲慢慢地自她指尖滑落。

  兩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她的指尖……

  雅座內靜謐無聲,直到房門突地被人從外推開,一道冶艷的紅影像鬼影似的飄進了雅座中,既張揚,又詭魅,流光溢彩的衣衫映紅了雅座雪白的的牆壁。

  隨行的黑衣少年景山悄無聲息地守在了雅座口,默默地往雅座內張望了一下。

  沒找到貓,他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指尖的那縷頭髮徹底滑落,顧燕飛默默地喝茶。

  「真巧啊~」也不用人請,夏侯卿就自己坐下了,似笑非笑地看著顧燕飛,宛如深山老林中專以美色惑人的狐狸精,勾著魅惑的尾音。

  「不巧,我們是專門來找你的。」顧燕飛喝著楚翊剛沏的碧螺春,對著夏侯卿燦然一笑,落落大方地問道,「夏侯公子,你什麼時候回越國去?」

  「不急。」夏侯卿敷衍道,也不急著追問何事。

  既然是他們來找他,著急的就是他們,他急甚?

  夏侯卿挑眉與顧燕飛對視,手指慢條斯理地摩挲著一把合攏的摺扇,扇骨被漆成了鮮艷的赤紅色,修剪得整潔漂亮的指尖蒼白得幾乎沒有血色。

  沉默時,他看著不像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更像是一尊沒有魂靈的白瓷人像,既妖艷,而又死氣沉沉。

  顧燕飛的笑容半分不減,仍是那般隨性率意,用熟稔的口吻說道:「幫個忙唄。」

  自己瞧著是那麼好心的人嗎?夏侯卿在心裡檢討了一下,既不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只輕飄飄地吐出一句:「本座得重新審視你們的能力,到底值不值得合作。」

  「別這么小氣嘛。」顧燕飛托著下巴看著他,與他說家常般提議道,「要不,我把晴光借你玩兩天?」

  好好好!守在雅座外的景山連連點頭,恨不得替他家尊主答應了。

  夏侯卿紅艷的嘴角抽了一下,不耐地吐出一個字:「滾。」

  顧燕飛完全不在意他的不耐煩,眼角眉梢的弧度不曾改變過分毫,開門見山地直入主題:「九年前,顧策降敵的事你知道多少?」

  九年前的夏侯卿微不足道,無人知他名,夏侯卿於六年前在越國崛起,短短几年,把持天圜司,權傾朝野。

  夏侯卿盯著顧燕飛的臉看了一陣,眼瞳如潑墨般漆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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