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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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英閣外

  值勤的小太監正縮著腦袋犯困,忽的眼角瞥見個矮墩墩的身影,一個激靈醒了,再看面前冰雕玉琢般的小皇子,忙殷勤彎腰躬身,連聲道,「三皇子如何來了?」

  此處是辦正事的地方,內閣便設在此處,令六部並大理寺等各部,都會每日派人在此,一般進宮面聖的官員們,也都會在文英閣坐一坐。

  但皇子們都還小,大皇子都不過十三,都還在文淵閣念書,平日並不會往這裡來。

  三皇子在宮人面前還是很有幾分皇子的威嚴在,只點點頭,言簡意賅開口,「我有一疑,想請教大理寺之人,今日來文英閣的,可是大理寺那位少卿?」

  太監從早守到晚,自然記得來的都是些誰,況且這有章可循的。便殷勤道,「今日的確是李少卿。」

  三皇子心道,自己果然沒記錯。方才那姐姐脫口而出喊出的幾個名字里,他唯一認得,且還能搭得上話的,也只有這位大理寺少卿了。

  太傅告病,大理寺少卿還曾給他們上了幾堂課,說起來,三皇子自己是覺得,這位大理寺少卿人雖年輕,話也不多,但講課的方法和內容,都比慢吞吞的太傅好了不止一點。

  當然,這等不敬師長的話,三皇子雖小,卻也知道說不得。

  李玄聽到下人通傳時,還心頭一怔,一時起了戒備心,他也算是皇帝信重的臣子,自曉得皇帝隱隱有立後之心,立後不稀奇,但立後這動作背後,卻是富有深意。

  至於三皇子,李玄倒沒什麼感覺,皇帝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縱使立了儲君,也不知何時才能繼位。他沒必要捨近求遠,去討好下一任儲君。

  但三皇子找上門,他又當了皇子幾日的先生,不見卻是不行的,遂擱下手裡的筆,理了理袖子,踏了出去。

  見到坐著的小糰子,李玄倒是毫無芥蒂行了禮,拱手道,「臣見過三皇子。」

  三皇子擺擺手,示意伺候茶水的宮人退下,自己卻是急急忙忙從座椅上跳了下來,先作了作揖,不失恭敬道,「李大人於我有授課之恩,不必多禮。」

  李玄從前是十分不耐煩小孩子的,小孩子沒定性,喜怒無常,除了那能哄騙人的外表,哪裡都十分討人厭。尤其是宮裡的皇子,更是嬌生慣養長大,脾氣一個比一個大。

  但自從自己有了女兒後,倒是改善了不少,看著面前聽話守禮的三皇子,心下有了幾分好感,微微頷首,「三皇子找臣,所為何事?」

  三皇子糾結了一小會兒,心裡生怕給自家母妃惹麻煩,但一想到還在等他帶人去救的姐姐,又做不到視而不見,心裡百轉千回,還是試探著開口了,「少卿大人認得一個叫蘇沅的娘子嗎?大抵這樣高,眼睛差不多這樣大,——」

  小郎君還試圖描述一下阿梨的模樣,李玄卻神色驟然一變,打斷了他的話,「我認識。三皇子為何問起她?」

  說罷,李玄神情不自覺沉了下來,阿梨進宮,他是知道的,可阿梨怎麼會與三皇子扯上什麼關係,她是來給太后賀壽辰的。

  李玄強壓下心裡的急迫,儘可能緩和語氣,「三皇子可否告訴微臣,她現下在何處,一切可好,您又為何問起?」

  三皇子應了聲。心裡卻在想,他還是第一次看李少卿慌了神的模樣,明明父皇發火,他都只是從容跪下請罪的人呢。

  不知道兩人是什麼關係,不過,他應該是可信的。

  三皇子在心裡給李玄蓋了可信的戳子,便不再遲疑,道,「少卿隨我走。」想了想,又解釋道,「她好像不太舒服,臉上好紅,像是發燒了。」

  但李玄聽了這話,心裡已經猜到了七八分了,好好進宮來赴宴的人,又怎麼莫名其妙不舒服,若是不舒服,以蘇府對阿梨的疼愛,絕對會替她告假。

  只怕是遭了人算計了——

  李玄心中越發焦灼,面色卻愈發冷了,上前一步,彎腰抱起三皇子在懷裡。

  三皇子被抱得一愣,下意識就要掙扎,卻聽得耳邊一個沉沉的聲音,李玄道,「抱歉,這樣快些,勞煩三皇子指路。」

  自己又不是小孩子,怎麼能……

  三皇子臉上微紅,不自在地咳了聲,倒是繼續指路了。

  .

  卻說阿梨這頭,三皇子走後,她便意識朦朧躲進了柜子里,一片寂靜黑暗中,她才找回些許的安心。

  察覺到意識有些遠去,阿梨趕忙用短簪在胳膊上劃了一道,疼痛之下,思緒才又回籠。


  阿梨儘可能保持清醒,忽略發熱的不適,冷靜下來想自己該怎麼辦?

  方才那個小郎君若是替她傳話,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

  但若是沒有,她也不能一直等下去。她得想法子自救才行……

  再等一刻鐘,若是還沒人過來,她便出去,先找水,不管什麼藥,迷藥也好,其它藥也罷,只要喝夠多的水,便能壓住藥性。

  待藥性緩了,再用疼痛刺激,只要她能順利尋到蘇家的車馬,便能安全了。

  長樂殿是絕不能去的,阿梨如今不敢信這宮裡的人了,只敢寄希望於自家人。

  黑暗的柜子里,阿梨一點點在心裡計算著時辰,不清醒了,便用短簪劃一道,或是咬住舌尖,竭力保持著清醒。

  直數到心裡那個數字,都沒聽到任何動靜,阿梨終於不再寄希望於旁人,抬起軟綿無力的手,去推柜子門,因手沒什麼力氣,便借了身子的力,一推之下,那柜子猛地一下開了。

  阿梨整個人亦失力般,從柜子里滾了出來。

  就在那一刻,李玄帶著三皇子推門而入。

  .

  同一時刻的長樂殿

  蘇老夫人卻有些坐不住了,有些擔心醉酒的孫女,看了眼後邊,卻是沒尋到方才那個帶走孫女的宮女,想了想,便起了身,出了長樂殿。

  有宮女上前詢問,老夫人便道,「方才醉酒,被宮女扶著去歇息了,我不放心,想去看看。」

  那宮女卻沒帶她去看阿梨,而是輕聲道,「太后請您過去。」

  蘇老夫人心裡糊塗了,感覺有些不對勁,怎麼太后要找她說話,聞言也只是一愣,但太后有請,她肯定不能不去的,便點點頭。

  二人來到後殿,謝太后倒沒歇著,衣衫齊整,坐在那裡,見了蘇老夫人,便和善一笑,道,「自打哀家那侄女去後,倒是許久沒這般坐著說話了。」

  提起病逝的兒媳婦,蘇老夫人心裡有些唏噓,但難過倒已經不深了,也只是點頭,「是啊,雲珠福薄,好在她在天之靈,還庇佑著阿沅,讓阿沅認祖歸宗。」

  謝太后只含笑,「雲珠那孩子是福薄了些。」話鋒卻一轉,提起了阿梨,道,「但阿沅的福氣,卻是不淺的,先苦後甜,老天爺不會虧待她的。」

  蘇老夫人稀里糊塗點頭,覺得這話像是話裡有話一般。

  謝太后卻又問起,「可曾給阿沅相看人家了?」

  蘇老夫人倒是實誠搖頭,「還未曾。這孩子在外吃了苦,沒過過幾天好日子,我便想再留她幾年。」

  一半是找不到合適的人,另一半,蘇老夫人心裡也是實打實這麼想的。

  她是個沒什麼城府的老太太,蘇家家風清正,蘇老爺子在的時候,護著老妻。蘇老爺子走了,老太太有兒子護著,一輩子沒吃過什麼虧,也容易把人往好處想。

  換作旁人家老太太,走丟十幾年的孫女,突然回來了,和離之身還帶著孩子,心裡怎麼也要膈應幾日。可她卻一下子就打心底接受了,且處處為孫女著想,恨不得還偏疼幾分。

  此時面對著謝太后,也只以為她是出於姑祖母對晚輩的憐惜,才會多問這麼幾句,全然沒往別處想。

  謝太后含笑看著面前糊塗的老太太,嘴上卻道,「這緣分若是來了,留也是留不住的,家裡該放手,還是得放,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太后這麼說,蘇老夫人心裡縱然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會和太后反著來,自然是頷首應和著,「娘娘說的是。」

  謝太后倒是不再提婚娶一事,轉而道,「說起雲珠那孩子,當年同貴妃,也是時時陪在哀家身邊的。只是誰又知道雲珠那孩子這樣福薄,說走就走了,哀家想起這遭,便覺得心裡難受。」說著,太后拿起帕子,壓了壓眼睛的淚,帕子再挪開時,已經眼角微紅。

  蘇老夫人也跟著動容,嘆氣道,「娘娘節哀。」

  謝太后一臉難過模樣,擺手道,「雲珠同貴妃,哀家當年也是當女兒一樣疼的。兄長憐哀家在宮中冷清,時時命姐妹倆入宮陪。哀家今日見著沅姐兒,便想起當年她的母親,是何等的孝順好性,誰見了她,都讚不絕口。」

  一旁的嬤嬤也適時開口,勸道,「太后別傷心了。您若惦念謝大娘子(謝雲珠),不如便留六娘子在宮裡住幾日,陪您說說話。奴婢瞧著,六娘子同大娘子不但模樣肖似,性情也是如出一轍的赤忱天真。」


  蘇老夫人在一旁坐著,聽到這話都懵了,怎麼說著說著,就要把沅姐兒留在宮裡了?

  可看到謝太后搬出了沅姐兒母親,又是落淚,又是感懷的,她居然不好開口回絕了,心裡覺得不對勁,可找不出理由拒絕。

  一來,太后是太后,她老人家一時興起,留哪家娘子在宮裡住幾日,陪陪她老人家,連皇帝都不能說不行,更何況她了。

  二來沅姐兒的母親同太后還有那段舊事,沅姐兒代母事孝,也屬正常,更說不出什麼來。

  太后留沅姐兒住幾日,無論情還是理,都說得過去。

  蘇老夫人稀里糊塗地,都還沒尋到說辭,便見謝太后都已經吩咐那嬤嬤去收拾房間了,還關切道,「撥哀家身邊的如意去伺候沅姐兒,你們可把人伺候好了,不許出半點差錯……」

  嬤嬤恭敬應下,道,「是,奴婢記住了。」

  蘇老夫人就這般,原是去尋孫女的,結果回來的時候,非但沒見到孫女,還暈頭轉向把孫女留在宮裡住了。

  老人家沒什麼城府,但不是笨的,只下意識覺得,今日事事都有些不順,想了想,還是決定等會兒早點走,回去同兒子商量才行。

  .

  推門而入,看見阿梨從柜子里滾出來的那一剎那,李玄毫不克制地,動了殺心。

  誰敢這麼對阿梨,敢——竟然敢這樣欺負她,他要將那人碎屍萬段,都不足以消他心頭之恨。

  李玄沉下臉,疾步上前,打橫抱起阿梨的時候,都還能感覺到懷裡人的掙扎,他心頭更恨,卻只柔了聲音,低聲哄懷裡人,「阿梨不怕,阿沅不怕,是我,我是李玄。我不會傷害你,沒人可以傷害你了,別怕……」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阿梨費力睜開眼,見面前那張熟悉的清俊面龐,只比平日裡更駭人一些,卻比任何人,都讓她安心。

  她下意識蹭上去,發現男人身上的溫度比自己低,貪戀男人身上的涼意,軟綿綿用臉頰蹭著男人的胸口,幾乎是無意識的動作,配上她微紅眼尾那滴細碎晶瑩的淚,動人心魄,勾人至極。

  李玄從沒有看過這樣的阿梨,此時卻生不出半點旖旎心思,心中更恨,恨極了給阿梨下藥的人。

  他同阿梨情濃至極的時候,尚且沒見她露出過這樣的姿態,若不是難受到了極點,阿梨這樣怕羞的小娘子,又怎會……怎會如此?

  李玄心中恨意更深,眼下卻無暇追究誰下的手,只拉過一旁的披風,將人罩在其中,穩穩打橫抱起,瞥見還留在原地的三皇子,李玄怒極的神情才微緩下來,言簡意賅道,「三皇子,今日的恩情,李玄銘記在心,他日定當千百為報。今日之事,還請三皇子保密。」

  三皇子還不知道,自己順手救了個人,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幫助。眼下,他只踮腳去看了眼被李玄抱在懷裡的阿梨,嘴上道,「少卿放心,我不會與別人說的。」

  頓了頓,又問,「姐姐沒事吧?她病得厲害不厲害?」

  李玄忽的心頭划過點什麼,垂眼落在三皇子的面上,看著他那張與陛下有七八分相似的臉,低聲道,「她不是病了,是被人下了藥,多謝您救了她。」

  三皇子眼睛下意識睜大了幾分,圓圓的眼,黑白分明,看上去像是山野間的幼獸。臉上卻微微一紅,小聲道,「您要帶她出宮嗎?」

  李玄應聲,低聲同皇子解釋,「她被人下了藥,大概率是宮裡人下的,不能繼續留在宮裡。宮裡很危險……」

  宮裡是很危險的。三皇子下意識跟著點頭,想了想,主動道,「那我幫少卿大人引走侍衛。」

  李玄倒沒想過,讓三皇子這麼個小孩子幫忙,雖然帶個人出宮是不大容易,但小心謹慎些,總還是行的。他的馬車停在外宮門輿車處,只要順利過了外宮門,避開一路的侍衛,便無妨了。

  只是若不想驚動旁人,必得小心再小心。

  但看三皇子模樣,便輕輕頷首,低聲道,「多謝。」

  二人配合之下,李玄很順利帶著阿梨,出了外宮門。

  武安侯府的車夫正窩著打瞌睡,忽的見自家世子爺出來,懷裡還抱了個人,嚇得臉色大變,還以為自家世子從宮裡拐人了,忙掀了車簾準備著,生怕被旁人看了去。

  好在今日太后千秋宴,輿車處停滿了馬車,更把旁邊的空地都騰出來了,連人手都抽調過去不少。他們都是慣常跟著自家主子入宮的,曉得規矩,便無人看著。


  .

  上了馬車,裹得嚴嚴實實的披風被掀開,阿梨迷迷糊糊中睜開眼,只含糊小聲地道,「渴……」

  男人取了茶盞過來,小半涼水入了口,阿梨顧不得舌尖生疼,一股腦兒將涼水喝盡,便又繼續喊渴。

  其實她想喊熱,但還沒徹底糊塗,知道不能喊,便咽了回去,只一個勁兒喊渴。

  李玄無法,只能將馬車裡備著的水,盡數給阿梨喝了,卻不見阿梨有所好轉,倒是不喊渴了,改往他懷裡蹭了。

  軟綿綿的,仿佛柔弱無骨般,帶著股淡淡的甜香,李玄垂眼,只看得到阿梨後頸那塊肌膚,原本雪白的肌膚,都透著股淡淡的紅,仿佛熟透了的桃,軟爛香甜,任人採擷的模樣。

  車廂內靜謐無聲,車廂外是咕嚕嚕的車輪聲,昏暗中,甜香四溢,濃郁得令人發昏。

  李玄卻只輕輕撫著懷裡人的後頸,一下一下,猶如哄著被驚嚇到的貓,並不狹褻的姿態,只有濃濃的安撫意味。

  離被下藥,已經過去許久了,李玄盯著,又不許她用簪子劃自己的手,方才的冷水下肚,也只是杯水車薪,阿梨很快連一點清醒意識都不剩了,只知道遵循本能,臉貼著李玄的官服,被燒得滾燙的面頰,才感到一絲涼意。

  官服是用綢緞做的,極容易起皺,不易保存,但唯一一點,便是料子是沁涼的。

  懷裡人胡亂蹭著,李玄的官服很快都被蹭亂了,他也只坐著不動,左手輕輕揉著阿梨的後頸,直到阿梨迷迷糊糊去扯他的衣帶,李玄才驀地伸手,力道不大,卻又很堅定的按住了她的手。

  被藥性弄糊塗的小娘子抬眼,嫣紅的眼尾有七分埋怨,三分委屈,看得李玄心裡無奈。

  「不行。」

  小娘子不停,繼續遲鈍緩慢地動手。

  李玄只得用了些力道,將人牢牢制住,低聲哄道,「真的不行,等你清醒,你要什麼我都給。但現在真的不行。」

  似乎是他的哄奏效了,又似乎是藥效的力道有些過大了,阿梨漸漸地,便不再掙扎了,只軟綿綿暈了過去。

  李玄心裡竟鬆了口氣。

  他也不是什麼柳下惠,況且,即便是柳下惠,心上人這幅模樣,甜軟得猶如一碰就爛的軟桃般,都做不到心如磐石。他但凡沒那麼堅定,早已受不住誘/惑。

  但總歸還是不行的,他們第一次的開始,在阿梨心裡,已經那樣不堪了。第二次,便要如這世間每一對普通夫妻一樣,定親、成親,三書六聘,按部就班。

  他想與阿梨做一世夫妻,不只是做一時夫妻。

  .

  阿梨醒來的時候,已是深夜,乍一睜眼,她居然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覺,壓根不知現在蘇家、宮裡各處,因她鬧得不可開交。

  此時的她,只抬眼看著熟悉的帳子,腦子轉不過來了。

  這不是她在蘇家的房間,也不是她在蘇州書肆後院的房間,倒像是……像是很久以前的,她在世安院的房間。

  思及此,阿梨猶如線團般的思緒,忽的一下子被扯出一段清晰的,她揉著腦袋,痛得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

  進宮赴千秋宴,發現自己被下藥,求助了個陌生的小郎君……

  阿梨漸漸想起這些,最後出現在眼前的,是昏暗的車廂里,一貫清風霽月、端正沉穩的李玄,被她扯得衣衫不整,一臉嚴肅地說。

  阿梨想到那兩個字的時候,羞愧得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太丟臉了。

  從今往後,她一滴酒都不會沾了,連碰都不碰一下,喝酒誤事,喝酒誤事,真的是喝酒誤事。

  阿梨在心裡默念了幾遍,倒是把趴在榻邊守夜的小丫鬟驚醒了,小丫鬟生得臉生,規矩卻很好,立即端茶水過來,又是拿了靠墊,墊在阿梨背後,一番伺候後,才輕聲道,「娘子潤潤嗓,世子爺一直守著您,方才去換洗漱換衣裳了。等會兒便過來了。」

  阿梨還沒從羞愧中緩過來,只胡亂點點頭,等點完頭,才反應過來。

  其實李玄不來,也是可以的。

  但那丫鬟很快便不說話了,只小心伺候著,又端了疊糕點過來,應當是早就準備著的。

  阿梨正吃了第二塊桃酥的時候,李玄便過來了。

  他剛洗漱過,換了身雪青的直綴,面容清冷,神色淡漠,猶如雪中仙人般。看到阿梨醒了,李玄眉間冷意微散,倒是面不改色同阿梨道,「醒了?」


  小丫鬟見狀,立馬起身出去了,速度快得讓人懷疑,是不是後頭有什麼猛獸在追著她。

  臉已經丟了,便宜也已經占了,逃避也沒用,阿梨索性便認了,點頭感激道,「嗯,多謝世子救了我。多有冒犯,世子見諒。」

  李玄似是早就料到阿梨的態度,也並不如何,隻眼神落到阿梨吃到一半的桃酥上。

  阿梨眼下本就心虛,見狀便主動將整盤桃酥遞過去,小心問他,「你吃嗎?」

  她記得李玄是不喜歡吃甜食的吧,但過去這麼久,喜歡了也不一定。況且別說是桃酥了,便是李玄現在開口,說要咬她一口,她都能羞愧得答應下來。

  李玄倒是伸手捏了一塊,咬了一口,還是甜膩,他不大明白,是不是小娘子都愛吃這些甜食還是如何,他怕是一輩子都欣賞不了這種口味了。

  雖這樣想著,可一整塊桃酥,他還是一口一口咽了下去。

  吃罷桃酥,李玄擦了指尖,才開口,「誰給你下的藥,你心裡可有猜測的人?」

  阿梨不大確定地搖了搖頭。

  李玄便換了個說法,道,「將你進宮起,一直躲進那柜子里的事,但凡記得的,都一一說來。」

  阿梨知道李玄是幫自己,自然不會隱瞞什麼,事無巨細,一一道來。

  李玄只微微垂著眼聽著,直聽到阿梨那句「帳子外似乎有個男子」時,仍是眉眼驟然冷了下來,卻沒開口打斷。

  阿梨說罷,覺得古怪之處,只有貴妃和太后。

  對於貴妃,是她很明顯感覺得出,貴妃對她並沒有姨母對侄女的喜愛。

  至於太后,則是她對自己的過分喜愛。

  李玄亦把懷疑落在這二人頭上,卻沒妄下定論,只道,「我知道了。」

  外頭忽然傳來敲打梆子的聲響。

  咚咚咚咚四聲,一慢三快,四更天了。

  阿梨才猛的想起來,這個時辰了,她都還沒回家,家中父兄不知多擔心了。還有祖母,祖母若知道她出了事,定然自責不已。

  這樣一想,阿梨有些坐不住了。

  李玄看在眼裡,只道,「馬車已經準備好了,我送你回去。」

  .

  丑時過一刻,一輛馬車停在蘇府門外。

  蘇府原本該緊閉著的大門,不知為何竟還開著,車夫上前叩門,立即有人出來相迎,開了走馬車的側門,馬車一路順利進了蘇府。

  阿梨從馬車上下來,腳剛落地,便見父兄俱從迴廊處過來,走得極快,片刻便已經到了面前。

  阿梨看著面容焦急的父兄,忽的心裡一委屈,害怕、畏懼、後怕、羞愧所有複雜情緒一下子涌了上來,眼睛便濕了,上前抱住父親,委屈道,「爹爹……」

  蘇隱甫只穩穩把女兒抱進懷裡,拍著她的肩,安慰著女兒。「爹爹在,爹爹在……是爹爹不好,沒保護好你,是爹爹不好。」

  蘇隱甫拍著女兒的背,看著從馬車上下來的李玄,心中驀地閃過一個念頭,在這漆黑的夜裡,猶如熠熠生輝的星子一樣,在他腦中划過。

  蘇隱甫微微鬆開了手,朝旁邊的蘇追道,「阿追,送你妹妹回去休息。她睡不安穩,你受累守著些。」

  蘇追自無二話,阿梨亦鬆開了父親,又怕爹爹誤會李玄,便解釋道,「爹爹,是世子救了我。我被人下了藥,世子帶我出了宮。」

  蘇隱甫只輕輕頷首,溫聲道,「爹爹知道,你放心,回去歇息吧,明日一睜眼,便什麼都好了。回去吧。」

  阿梨安了心,輕輕點了點頭,又看了眼李玄,朝他屈膝謝過,才隨兄長回去。

  兄妹走遠,蘇隱甫靜默良久,卻是忽的上前,深深鞠了一躬,李玄嚇得忙去扶他,怎敢受阿梨父親的一拜。

  蘇隱甫卻是結結實實鞠躬了,誠懇道,「世子大恩,我這一拜,世子受得起。」

  李玄來的路上,雖也遷怒過蘇家,怪他們沒有照顧好阿梨,但到底只是心裡一想,眼下見頭髮花白的當朝閣老,朝他這個晚輩這樣一拜,又是阿梨的父親,心裡再多的氣,也都散盡了。

  他扶住蘇閣老的手,沉聲道,「閣老不必言謝,是晚輩該做的。」

  蘇隱甫深深看了面前的郎君一眼,清瘦挺拔的郎君,只站在那裡,便猶如一株高不可攀的松竹,這樣的人,也許不是小娘子們最喜歡的溫潤如玉的類型,卻是最能託付終身的人。


  更何況,李玄這樣喜歡阿沅。不是如薛蛟那般恨不得毀掉的喜歡,是珍之愛之重之的喜愛。

  他們之間,還有歲歲。

  仿佛羈絆牽連,到最後的關頭,才發現,其實最早被羈絆的,也是最終的歸宿。

  他原想等一等的,可形勢容不得他等,阿追的事,猶如即將捅破的窗戶紙,一朝破了,他也好,阿追也好,便無人再護得住溫室里的花。

  還有宮裡人虎視眈眈……

  謝澤父子不在,謝老太太說話不頂用,謝家……謝家不能信……

  蘇隱甫微微閉了閉目,腦中千頭萬緒閃過,定在一個畫面上,他的妻子謝雲珠,躺在榻上,奄奄一息之時,只求他,保護好阿沅。不做謝家的傀儡,不做……,只做自由自在的阿沅。

  蘇隱甫睜開眼,眼中一片清明,慢聲開口,「世子,若有一日,大廈將傾,你可會護在阿沅身前?」

  李玄微微一怔,幾乎毫不遲疑答,「自然,我生她生。」

  問過之後,才品出一絲不對勁來,大廈將傾,蘇閣老這話什麼意思,蘇家要出事?還是謝家要出事?會牽連到阿梨?

  蘇隱甫卻只是繼續問,「若她拼了命要扶那將傾的高樓,世子待如何?」

  李玄亦道,「以身替之。」

  蘇隱甫聽到這裡,心中已有決斷,忽的長身一拜,然後起身,道,「小女便託付給世子了。」

  李玄一怔,還未來得及有什麼反應,便見面前的蘇閣老起了身。

  他一臉鄭重地道,不像是玩笑話,「世子,明日來府上提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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