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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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陰風從窗子裡吹了進來,正打著瞌睡的守夜婆子,被吹得一哆嗦,迷迷糊糊側頭去看窗戶,卻見窗戶半開著,外面黑黢黢一邊。

  婆子攏了攏單衣,想回去換身衣裳,又尋思快到換班的時辰了,索性便算了,起身要去關窗戶。

  走到窗邊,真要抬手關窗的功夫,卻脖子邊一陣陰風拂來,旋即後頸一痛,身子一軟,暈了過去。

  見那婆子沒了動靜,一人從窗戶跳了進來,回身關窗。

  屋內點了盞油燈,豆大的火苗照亮外室,瑩瑩的光,照出男人冷白的面頰,眉眼桀驁,鼻樑挺直,仿佛這夜探閨房的事,在他看來,只是尋常的走親訪友。

  男人徑直入了內室,悄無聲息來到榻邊,整潔雅致的閨房內,寬大的架子床上,只依稀看得人一個小娘子的身影。

  今日月色不算明亮,只淡淡的月光照進來,瑩瑩的月光,落在床上人白皙細膩的面頰。榻上人清淺的呼吸聲,在寂靜的夜色里,猶如一下一下砸在薛蛟的耳膜之上。

  薛蛟單手扯下捂住口鼻的黑布,隨手丟至一旁,抬手輕輕去碰榻上人的面頰,因怕驚動了榻上人,他動作很輕,幾乎只是一觸,便收回了手。

  細膩溫熱的觸感,讓薛蛟心頭驀地一軟,桀驁的眉眼,頓時柔和了下來。

  他太久沒有見過這樣毫無戒備的阿梨了,她安安靜靜地沉睡著的模樣,乖順的模樣,柔軟得猶如枝頭被攏在綠葉里的一簇粉白的梨花,惹人憐惜。

  薛蛟來時心裡那點因蘇家拒親的不虞,頓時煙消雲散,只余滿腔的柔情。

  蘇家不同意又如何,難道要他放手?真是天大的笑話,他滿手的血,一身的污,為的便是阿梨。

  阿梨的人,是他做主要留下的。連阿梨的名字,都是他薛蛟取的。

  她自然是他的,原本就是他的,旁人縱使奪去了,他也遲早會奪回來。

  薛蛟唇邊揚起一抹笑,從懷中取出個拇指大的精緻玉瓶,拔掉木蓋,一股淡淡的藥香便涌了出來。

  他用拇指封住瓶口,輕輕將瓶子湊到阿梨口鼻邊,剛要挪開手指,榻上沉睡著的阿梨,長翹的睫羽忽的顫了一下。

  阿梨白日裡是醉酒的,夜裡便渴得厲害,原想忍一忍的,但燒得她腦仁疼,她便迷迷糊糊睜開眼,下意識朝旁邊摸去,邊低聲道,「來人,我渴……」

  這一摸,卻是摸到了一隻手,手掌寬大,絕不是男人的手。

  阿梨原本還暈著的腦子,一下子被嚇清醒了,她猛地坐起身,朝後邊躲,邊要大聲喊人,「來——」

  一個字還未吐出,卻被人捂住了嘴鼻,男人湊近她,灼熱的呼吸噴在她的脖頸,令她後背出了一身冷汗,那人卻連聲音帶著笑意,低聲道,「阿梨,乖一點,別喊。」

  聽到這聲音,阿梨猛地睜大了眼,這一番折騰,眼睛終於慢慢適應了黑暗,她也看清了捂住她口鼻的男人。

  月色下,薛蛟白皙得過分的臉頰,顯得有幾分慘白,一縷烏黑的發,落在鼻樑上,黑白分明得厲害。他唇邊帶著素日常見的笑,有些漫不經心,眼睛卻牢牢盯著她,烏黑的瞳仁,一錯不錯。

  在樣貌上,薛蛟無疑是好看的,這種好看,甚至不遜色於李玄或是蘇追那樣的美男子。

  但是,阿梨心裡卻不由自主升起了一股懼意。

  連牙齒都輕輕打著顫。

  察覺到阿梨的動作,薛蛟卻是收起了笑意,他微微蹙眉,另一隻手將榻上的薄被拉了過來,單手裹在阿梨的身上,擰眉問,「冷?」又問,「現在呢?還冷嗎?」

  阿梨依舊怕得厲害,偏被捂著口鼻,她強令自己鎮定下來,飛快思索著。

  薛蛟既然能進她的房間,那守夜的婆子定然已經被他弄暈了,又或者,阿梨咬著唇,不敢繼續想了。

  不能寄希望於守夜婆子發現,她只有自救才行。

  阿梨不動神色打量了一眼身邊,想看看有什麼東西,能砸出聲響,可偏偏她如今在榻上,只有軟綿的枕頭和被褥,便是砸在地上,連聲響都不會有。

  阿梨想著法子,薛蛟卻不想繼續拖下去了,夜長夢多,他雖□□進了蘇府,但也只是覷了空子,若真的把其他人吵醒,再帶阿梨出府,便沒那麼容易了。

  薛蛟輕抬眉眼,柔柔的目光落在阿梨臉上,輕聲哄她,「我雖有許多話想與你說,但到底時機不對。你乖乖睡一覺,等醒了,便回家了。」


  阿梨聽了這話,自然明白薛蛟是要帶她走,又見他捂住自己口鼻的手朝下移了移,另一隻手將一個玉瓶,放在她的鼻下。

  一股淡淡的藥香飄出來,阿梨下意識屏住呼吸,腦海閃過一個想法,小小的掙扎了一下。

  因她掙扎的幅度不大,薛蛟倒未用力,只微微有些疑惑,卻是收回了玉瓶,「怎麼了?」

  阿梨怕激起薛蛟的懷疑,只眨了眨眼,濕潤的眸子望著男人,輕輕碰了碰男人的手,示意她鬆開自己。

  薛蛟自不會輕易鬆口,但又不捨得把人欺負得太狠,想了想,另一隻手捏著阿梨的後頸,低聲道,「我可以放開你,但你不能喊,否則我會弄暈你。你乖一點,我不想弄疼你。答應的話,便眨一下眼。」

  察覺到後頸那隻手,阿梨十分配合,輕輕眨了一下眼。

  薛蛟緩緩鬆了捂著阿梨口鼻的手,剛要問阿梨想說什麼,卻聽到一個久違的稱呼。

  「哥哥……」

  薛蛟幾乎是一怔,捏住阿梨後頸的手,卻下意識微微用了些力。

  阿梨不知那處是不是有什麼穴道,薛蛟一用力,她便意識有些模糊了,她忙咬了咬舌尖,又輕輕喊了聲,「哥哥,我疼。」

  薛蛟那手便立即一松,面上露出一絲懊惱,低聲道,「我輕一點。」頓了頓,又道,「我太久沒聽你這樣喊我了。你小的時候,我不知你還記不記得,你剛到薛家的時候,喜歡追在我身後,一聲聲喊我哥哥。只是,長大後,你便不肯喊了。」

  阿梨乖乖眨眼,抿唇露出個笑,輕聲道,「我記得。」

  她輕輕頓了頓,抬眼望著薛蛟,小聲道,「哥哥,我願意隨你回去的。我先前只是生你的氣,你出獄後,為什麼不來接我呢?嬸娘賣了我,你又不來接我,我心裡怨你,便不肯同你親近。」

  薛蛟一怔,急聲道,「我想去的。我想去接你,但那時候你成了李玄的通房,我手裡要有權勢,才能護得住你。我若知道你過得那麼不好,我豁出我這條命,也會去接你的。我只是怕你嫌我沒用。」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把那些難以啟齒的話,全都一一吐出,「李玄是侯府世子,我呢,我只是個庶民,甚至坐過牢,我怕你更願意在他身邊。我想,等我有了權勢,便能接你回來了。我不想你跟著我吃苦受累,干髒活累活,我要你繼續過著舒舒服服的生活,有下人伺候,有金銀穿戴。我不想讓你跟我吃苦。」

  「阿梨,我受不了你跟著我吃苦,我受不了那樣。」

  阿梨聽著薛蛟的心裡話,卻沒什麼感動的情緒,她不是沒有期待過的。

  就像薛蛟說的,她小的時候,愛喊薛蛟哥哥,即便薛母待她不好,她也是喜歡這個哥哥的。從什麼時候起,她開始害怕他?

  是他時不時的捉弄,還是他同那些潑皮混在一處。她其實沒說過,每次那些潑皮來尋薛蛟,都會用那種令她膽顫心驚的眼神看她。

  越長大,那眼神越多,多得她打心底里噁心。

  那種眼神,就像蛇一樣,纏著她。

  這些,都是薛蛟帶給她的,她喊他哥哥,他卻從未真正做一個哥哥,大抵唯一一次,便是打死劉三。

  但那猶如虐殺般的場景,成了她之後幾年的噩夢。

  阿梨怔了怔,卻沒把方才想好的說辭拿出來哄薛蛟,只是輕聲道,「我其實不怕吃苦,你們待我好一些,我便不怕吃苦的。」

  好的早一點,像個哥哥一樣,早一點保護她,讓她感覺,自己也是被家人愛著的。

  薛蛟眼睛一熱,心裡滾燙得厲害,他顫著聲,低聲許諾,「我會對你好,一輩子對你好。阿梨,無論如何,我絕不會傷害你,我會保護你一輩子。我若食言,便叫我不得好死。誰都不能傷害你,縱使他權勢滔天,我都會保護你。」

  阿梨輕輕應了聲,又抬起眼,濕潤的眼,不帶一點攻擊性地、溫順望著薛蛟,小聲道,「那你不要弄暈我,我最怕疼了。」

  薛蛟卻沒應聲,溫柔的眼神落在阿梨身上,唇邊含笑,只看著她。

  這畫面太美好了,他無數次想過,阿梨微微抬著臉,溫順望著他,眼裡沒有畏懼,沒有厭惡,歡歡喜喜地說,我願意和你回話。

  就是太美好,美好得薛蛟不想捅破,即便知道是假的,阿梨只是在哄他,他也寧肯選擇相信。

  他盼了這一天,實在太久了。

  阿梨被他這般看著,心裡隱隱生出些不好的預感,她張了張嘴,決定不把希望寄托在薛蛟鬆手上。


  她要賭一次,賭自己快,還是薛蛟快。

  阿梨剛出聲,聲音還未從嗓子眼裡出來,便感覺到後頸一陣疼痛,旋即下一秒,整個人便失去了意識,身子軟了下去。

  薛蛟輕輕抱住阿梨,唇在她面頰上吻了一下,極其珍惜的動作,低聲道,「阿梨,我們回家了。」

  他再不拖延,沒費什麼力氣抱起阿梨,這回沒跳窗,直接走得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頓時隱入了夜色中。

  四下依舊寂靜無人,薛蛟抱進懷中人,邁過門檻,疾步朝外走去。

  剛走一步,卻被什麼扯住了褲腳一般。

  他下意識低頭,卻見一隻黃狗咬著他的褲腳,用力拉扯著,力道之大,幾乎將他的褲腳撕開。

  黃狗抬頭看它一眼,齜著牙齒,一副護住的模樣。

  薛蛟心中暗道不好,一腳踹開那黃狗,想立即脫身。

  卻見那黃狗被踹開後,疼得嗷嗚一聲,卻毫不後退,立即邊亂吠著,邊沖了上來,挑起咬住裹著阿梨的那層薄被,咬的死死的,不肯鬆口。

  那陣駭人的犬吠,終於驚動了這府上的其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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