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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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曦同蘇薇相攜走遠。

  李玄輕輕看了眼面色酡紅的阿梨,語氣溫和了些,「自己能走麽?」

  阿梨雖醉了,卻還站得穩,也不願意讓李玄扶她,想都沒想就「嗯」了一聲,堅定道,「能走!我們走!」

  說罷,便朝前走了,走了幾步,後知後覺發現身後的李玄沒跟上來,轉過頭,眼神疑惑看向停留在原地的李玄,緩緩眨眨眼,慢吞吞問他,「你怎麼不走?」

  然後,愣了愣,像是忽然想到一樣,抬眼繼續慢吞吞問,「我們去哪裡談?」

  她大抵是醉得不輕了,看上去還一臉正常,很能唬人,但實則反應比平日遲鈍了不止一點半點,連說話都慢吞吞的。

  李玄不是沒看阿梨醉過,看著這般的阿梨,眼裡露出點無奈神色,朝守在旁邊的谷峰道,「去弄解酒藥來。」

  谷峰當即領命出去了。

  阿梨朝谷峰看了眼,繼續盯著李玄問,「我們去哪裡談?」

  都醉成這樣的,還談什麼,連說話都不利索了。和個醉酒計較什麼,李玄緩了語氣,溫聲道,「不談了。」

  阿梨一聽,很是不樂意,難得強硬道,「不行,必須談,今天談!」

  她難得固執,語氣堅定,神情固執倔強。濕漉漉的眼睛,牢牢盯著李玄,像是委屈得要流眼淚一樣。

  李玄看著她那雙眼,微微一怔,妥協道,「好,去馬車吧,正好等會兒送你回去。」

  阿梨學乖了,知道自己悶頭找,是尋不到馬車的,等著李玄帶路。

  李玄哪裡不明白這意思,當即邁出一步,阿梨也老老實實跟在他身後走。

  兩人一前一後走,不多時便到了馬車處,李玄推開一步,看了眼軟綿綿踩著矮凳,試圖爬進馬車的阿梨,上前幾步,打橫將人抱起,三兩步進了車廂。

  李玄不覺得自己是個正人君子,在旁人面前興許時,譬如被他母親哄騙來、眉眼同阿梨相似的那個趙娘子,他夠君子,寧可當惡人,把話說絕,不留一絲幻想。

  但在阿梨面前,他做不了君子。

  真要是君子,不會在蘇州應承放她走後,只是見她同陌生郎君寒暄遞笑,便嫉妒得去堵她。把人堵在假山後,能算什麼君子行徑。

  他雖自認算不得正人君子,可趁人之危的事,卻也干不出來。

  所以,他雖抱了阿梨上了馬車,卻沒想過碰她一個指頭。

  當然,如果不是衣襟處緩緩滲進來的,那股溫熱的濕意。

  察覺到那溫熱的濕意時,李玄整個人愣在那裡,一時失了平日裡的冷靜,良久才回過神,微微垂下眼,撥開懷裡人擋住臉頰的發,烏黑的發,沾了眼淚,帶著點溫熱的濕潤。

  李玄心裡莫名緊了一下,輕聲道,「哭什麼?又沒欺負你……」

  話剛說完,懷裡人立即抬了頭。亂糟糟的發,哭得亂七八糟的,好在阿梨肌膚夠白,並沒有塗脂抹粉的習慣,只唇上用了些唇脂,但也被她方才蹭得差不多了,只剩一點殘紅。

  這樣狼狽的模樣,李玄看了,卻不覺得不喜歡,反而覺得這樣的阿梨,可憐兮兮的,挺招人憐的。

  面對著這樣的阿梨,他哪還有半點怒氣,緩了語氣,道,「罷了,送你回家——」

  一句話還未說完,阿梨卻撐著旁邊的矮桌,慢吞吞從李玄的懷裡爬了出來,坐直了身子,眼睛一眨不眨盯著李玄,一句話打斷了他。

  「你欺負我了。」

  李玄一愣,他什麼時候欺負她了,在假山那裡的時候,還是剛剛?

  但緊接著,阿梨的下一句話,卻讓他整個人都怔在了那裡。

  阿梨緩緩眨了眨眼,纖長的睫毛跟著顫了一下,腦子還有暈,她慢吞吞地,努力把每一個字說得儘可能清晰,道。

  「你明明都要娶妻了,還來招惹我做什麼?很好玩嗎?哄我、欺負我、耍我、很好玩嗎?」

  「你問我在不在意。那我告訴你,我不在意,我一點都不在意。你想娶妻也好,納妾也好,你娶趙娘子、娶李娘子,隨便娶誰,我都不在意。」

  「我從前不在意,往後也不在意。我不是那個任人欺負的小丫鬟了,我有爹爹,有兄長,有祖母。」阿梨說著,似乎是有些委屈了,眼裡濕潤又泛上來了,紅著眼,道,「你妹妹從前見我時,從未有過好臉色,覺得我這裡不好,那裡不好,如今便是懷疑我的身份,也不敢如何。她只是覺得我是個小丫鬟,好欺負罷了!」


  「你們兄妹都一樣!我要回家了!」阿梨紅著眼發泄著,胸口不斷起伏著,越說越委屈,眼淚又成串掉下來了。

  越哭越委屈,阿梨不樂意繼續待下去了,爬起來,踉踉蹌蹌要下馬車。

  偏馬車裡墊了層毯子,阿梨走得亂七八糟的,被絆了一跤,整個人朝前一撲。

  李玄才回過神,立即上前護她,摟著阿梨的腰,拉她回來,自己則墊在她身下,後腦結結實實撞在車廂上。

  侯府的馬車,自然沒有偷工減料的,便是李玄,都疼得悶哼一聲,偏還擔心著被他護在懷裡的人,「弄疼了沒?」

  阿梨被摔得暈頭轉向的,忘了自己還在哭,也忘了自己為什麼哭,只聽有個聲音問她疼不疼,便老老實實道,「疼。」

  李玄一下子坐起來,顧不得自己,去看阿梨,「哪裡疼?」

  阿梨仰著臉,眼裡還噙著淚,「頭疼。」

  李玄下意識去檢查阿梨的頭,一圈摸下來,沒察覺什麼腫包,又回憶了一下剛才,阿梨一頭扎進他的懷裡,怎麼說也不該頭疼。再一低眼,便見阿梨已經趴在他的胸口,像是沉沉睡去了。

  李玄被折騰得不輕,錦袍被扯得亂糟糟的,衣襟也被哭得皺巴巴的,可以用狼狽、字來形容。但他卻全然沒半點怒氣,只還有些怔然。

  他靜默了會兒,驀地喊了一聲阿梨的名字,「阿梨?」

  然後聽到一聲很輕很輕的「嗯」。

  李玄屏息了一會兒,像是沉思熟慮許久,又像是緊張一樣,良久才開口,「你心裡有我嗎?有一點點喜歡我嗎?」

  趴在他胸膛醉得暈乎乎的小娘子反應遲鈍「啊」了一聲,「我是誰?」

  李玄倒是很快明白過來阿梨的意思,立刻道,「我是李玄。阿梨,你喜歡李玄嗎?」

  阿梨安靜了好久好久,久到李玄以為自己聽不到回答的時候,才聽她極小聲含糊回了句,「喜歡……」

  李玄一怔,還沒來得及高興,卻又聽阿梨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句。

  「不能喊李玄,要叫世子,否則要挨罰的……」

  李玄心裡一酸,像是被什麼重物重重錘了一下一樣,啞著聲問,「誰罰你?你喊李玄,誰會罰你?」

  阿梨像是被吵得心裡煩了,但她脾氣好,就算醉了,也不會無緣無故發火,只委屈皺皺眉頭,小聲道,「世子啊……世子會罰我。」

  李玄整個人猶如被釘在那裡一樣,心裡翻江倒海的,他深深吸了口氣,抬手撥開阿梨面頰上微亂的碎發,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語調是從未有過的溫柔,顫著聲道,「李玄喜歡你,他不會罰你。你可以喊他李玄……」

  醉意中的阿梨終於被吵得有些不耐煩了,滿臉地不高興,語氣里也是你這個人怎麼聽不懂人話的不開心,含糊卻又語氣肯定道,「他會!他把規矩看得比什麼都重要,我乖乖的,他才會喜歡我。我不聽話了,他就會不喜歡我。」

  頓了頓,又小聲地道,「他還要娶世子妃,世子妃也可以罰我。」

  李玄怔了許久,直到車廂外傳來幾聲咚咚,他才回過神,冷靜下來,開口,「誰?」

  外頭谷峰迴話,「是屬下,解酒藥拿來了。」

  李玄「嗯」了一聲,抬手接過來,握在掌心,他左手包紮著的紗布,早已不知道什麼時候散開了,還未痊癒的傷口,也滲出了些血。原本乾淨的瓶身,也被沾了些。

  李玄卻覺不出什麼疼,抬手輕輕撫了撫懷裡人的發,輕聲卻又肯定地道,「你只要有一點喜歡我,就可以了。」

  其它的事情,他都可以努力。

  唯獨阿梨喜歡他這件事上,他毫無辦法,束手無策。

  從前總是阿梨討好他,遷就他。

  「那以後,我來討好你,遷就你。你只要繼續喜歡我,就可以了。」

  李玄說著,輕輕低下頭,沒冒犯懷裡人,只捉起阿梨的手,在她指尖上,很輕很溫柔地碰了一下,然後道,「好不好,阿梨?」

  當然,已經醉得睡過去的阿梨,自是不會給他任何回答。但李玄也並不在意,今日能聽到阿梨一句喜歡,已經是意外之喜。再圖更多,李玄仿佛都覺得是苛求了。

  一句喜歡,就全然夠了。

  至於剩下的,無論是妹妹待阿梨的不恭,還是阿梨對他的不信任,亦或是那夾在、人之間從中作梗的薛蛟,亦或是對他無甚好感的蘇家人,他都可以一件件解決。

  只要阿梨一句喜歡他,喜歡李玄,便很夠了。

  要的再多一點,他都覺得是自己貪心了。

  畢竟,從頭至尾,都是他沒有為阿梨考慮過,他一廂情願地安排,從前阿梨還在侯府的時候,他自以為寬厚,為她安排了側室的未來。後來在蘇州,也是他不顧阿梨對侯府的害怕,對他的不信任,一意孤行安排了假身份。

  阿梨從未從他這裡得到過哪怕一點的安全感,又談何而來的託付終身。

  從來女子婚嫁,便是許的一個託付終身,連那書呆子似的吳三郎都知道主動向心上人表明心跡,他卻像個傻子一樣。

  我來做你的如意郎君吧。

  從結髮到白頭,皆如你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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