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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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小半個時辰,阿梨便從灶屋回來了。

  她給歲歲弄了些米糊,加了切得很碎熬得軟爛的肉沫,再添了幾粒鹽,旁的便不敢多加了。

  至於她和李玄,阿梨則煮了點餃子。

  她端著碗進來,李玄便下意識要上前接,阿梨沒說什麼,由著他接過去了。

  「你先吃吧,我先餵歲歲。」阿梨朝李玄輕聲說了句,便不再多說,轉頭去給歲歲餵吃的。

  歲歲打小胃口好,尤其不挑食,阿梨餵什麼,她便吃什麼,眼睛亮亮的,吃得下巴處髒兮兮的。阿梨便時不時拿起柔軟的棉帕,給歲歲擦一擦。

  阿梨還沒餵幾口,李玄便擱下了碗筷,走了過來,溫聲道,「我吃好了,我來餵吧。」

  阿梨稍稍抬起眼,看了眼李玄,見他正低頭看著歲歲,素日裡清冷貴氣的眉眼,此時顯得十分溫柔,像是真的很疼歲歲一樣。

  她便有些心軟,歲歲也是李玄的孩子,她再如何,也不該攔著歲歲同李玄親近,這樣待李玄太過分了。

  阿梨輕輕點點頭,將碗和勺子遞給李玄,又輕聲指點了他幾句,見他餵得有模有樣,歲歲也很給面子地吃著,才走回桌邊。

  看到桌上的兩碗餃子,阿梨愣了一下。

  餃子是她煮的,個數她自然也最清楚,李玄那一碗分明沒少幾個,他方才沒吃麼?還是不合口味?

  阿梨坐下來,慢吞吞舀碗裡的餃子吃,自己嘗了嘗味道,覺得似乎並沒有難吃到難以下咽的程度。她又去看床榻邊的李玄和歲歲。

  李玄正微微低著頭,舀了小半勺米糊,小心吹了會兒,才放到歲歲的嘴邊,也不催促,時不時學她方才的動作,用帕子給歲歲擦下巴處的米糊。細緻又耐心,不厭其煩的模樣。

  昏黃的燭光,照在父女倆身上,那副畫面,其實是其樂融融,甚至是充滿溫情的。

  阿梨怔了怔,垂下眉眼,繼續吃餃子。

  給歲歲餵飯是很折騰的事,並不是因為歲歲不乖,但小孩子就是很容易走神,一會兒這兒,一會兒那兒,很是磨人。

  阿梨自己第一回餵歲歲的時候,都不由得覺得有些累。

  但李玄卻做得很好,像是天底下最沒脾氣的爹爹,從他的臉上,看不出半點厭煩的神色。

  阿梨忍不住想,李玄往後有了孩子,大概會是個很好的爹爹,至少會比武安侯好處許多。

  吃了餃子,阿梨想了想,還是走到父女倆身邊。

  李玄聽到動靜,微微抬起眼看她,正猶豫著要不要把歲歲還給阿梨,又怕她覺得自己嫌麻煩,正猶豫著的時候,阿梨卻開口了,主動問他,「我去煮碗面,豬肉的澆頭可以麼?」

  李玄愣了一下,不大明白阿梨的意思,方才又被阿梨的眼淚嚇得不輕,此時並不敢質疑她什麼,便委婉道,「你喜歡便好。」

  阿梨一頭霧水,什麼叫她喜歡便好,不是李玄不喜歡餃子嗎?難道也不喜歡吃麵?

  怎麼幾年不見,李玄的口味忽然刁了?

  明明從前在府里的時候,李玄對口腹之慾一貫興致缺缺,雖不見他特別喜歡什麼,但也未曾見他格外不喜歡什麼。

  阿梨遲疑著,想了想,又問,「餃子是我自己做的,大抵不合你的口味,我另給你做些吧。面不行的話,熬點粥行嗎?別的什麼,我便做不大好了。」

  李玄聞言才反應過來,忙道,「餃子很好,不必做其它的了。」

  頓了頓,又怕阿梨還心有懷疑,便道,「我很喜歡,你手藝很好。」

  「你既喜歡,怎麼——」阿梨問到一半,忽的反應過來了。李玄不是不喜歡餃子,是想讓她先吃?

  阿梨沉默了會兒,也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還是李玄確確實實是這樣想的,糾結了會兒,索性不去想了,道,「我來餵吧,你去吃些東西。」

  李玄頷首應下。

  阿梨接了碗,繼續給歲歲喂,一碗米糊餵完了,李玄那頭也吃好了。

  他站在屋裡,似乎有點不知道該做什麼,見母女倆安安靜靜坐在那裡,忽的想起了什麼,便朝阿梨道,「你還記得疾風嗎?」

  阿梨自然還記得,她頷首,抬起眼望著李玄,「記得。疾風怎麼了?」

  李玄見她肯同自己說話,心裡高興,又見她連一匹馬都這樣關心,心裡忍不住又有泛酸。但此時為了哄媳婦女兒,他也顧不得那些了,道,「你想去看看它嗎?」


  知道阿梨和秦懷和離那一日,他便叫谷峰迴了一趟京城,疾風便是跟著谷峰來的。他今日來蘇州,也是騎得疾風,便是想著,阿梨見著了,興許能高興些。

  阿梨果然很高興,她很喜歡馬,尤其是救過她的疾風,她很快抬眼望著李玄問,「它跟你來了蘇州?」

  李玄頷首,道,「就在院外,我方才便是騎著它來的。」

  阿梨便坐不住了,語氣里有點著急,「這樣冷的天,凍著了怎麼辦,讓它進來吧。我去收拾一下雜屋,讓它在那歇一會兒吧。」

  李玄自然不是一個人來的,他雖把疾風放在院外,但自然有人看顧著它,但此時,他巴不得連人帶馬賴在這個小小的院子裡,見阿梨喜歡疾風,便也不提這一出,只點頭應下。

  因著歲歲還小,吹不得風,阿梨便給她裹得厚厚的,才抱著她出了門。

  積雪仍舊很深,李玄走在前面,替母女倆開路,踩到不平整的地方,便還回頭提醒一句。

  風也很大,吹得人臉上生疼,但有李玄在前面擋著,阿梨和歲歲幾乎沒怎麼被吹到。

  李玄推開院子門,用手吹了個哨,不多時,一匹黑馬就跑了過來,四隻有力的蹄子落在地上,噠噠噠噠的聲音。

  很快,疾風便到了他們跟前,規規矩矩停了下來,那雙溫順烏黑的大眼睛,濕漉漉的,卷翹濃黑的睫毛上還落著點雪,卻一動不動盯著阿梨和她懷裡的孩子看。

  阿梨伸手摸摸疾風的腦袋,輕輕喊它的名字,「疾風,還記得我嗎?」

  疾風溫溫順順瞧著她,輕輕甩了甩尾巴,像是在回應阿梨。又探出腦袋,去看阿梨懷裡的歲歲。

  歲歲是第一次看到大馬,小鄉巴佬似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巴都張開了,喜歡得不行,伸出手就想摸。

  李玄怕疾風傷著母女倆,便一直緊緊捉著韁繩,此時見女兒想摸疾風,便輕輕拍了拍疾風的腦袋。

  疾風乖乖湊過來,歲歲手便立刻伸出去了。

  阿梨怕她手上沒輕重,不敢叫她摸太久,很快便不許她摸了,歲歲還一臉念念不舍的模樣,咿咿呀呀了句,像是在朝李玄控訴娘親。

  李玄雖然疼女兒,但肯定還是站在阿梨這邊的,只好聲好氣道,「等歲歲長大了,爹爹送你一匹大馬,親自教你騎馬,咱們聽娘的話,不摸了好不好?」

  話說完,便見阿梨不知何時撇開了眼,李玄一怔,想到剛才自己的話,想解釋一句,還未開口,阿梨倒是渾然無事轉了回來。

  她垂著眉眼,也不去瞧父女倆,話卻是朝著李玄說的,「讓疾風進來吧,雜屋還算暖和,我去弄些舊褥子來。」

  李玄忙應下,拉了疾風進來,帶著它進了雜物間,說是雜物間,但裡頭其實也收拾得很整齊。阿梨做事一貫是很有條理的,從前在府里是,現在也是。

  阿梨很快帶了褥子過來,這回沒帶歲歲過來,她雙手抱著褥子,騰不出手。

  她將褥子遞給李玄,李玄比她高出不少,很輕易便把褥子蓋到了疾風身上。馬習慣站著睡,尤其是疾風這種訓練過的馬,更是如此。

  李玄弄好了,便朝阿梨看去,想了想,還是主動開口,「方才我不是有意在歲歲面前那樣說的。」

  他怕阿梨誤會自己,以為他會搶走歲歲。

  阿梨卻只是搖搖頭,輕聲道,「沒什麼,你本來就是歲歲的爹爹。」

  李玄聽了這話,心裡有些歡喜,面上也不自覺流露出了些許。

  阿梨看在眼裡,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她從未見過李玄這個樣子,做小伏低,連說話都是小心翼翼的。從前只有自己在他面前這樣,此時見李玄這般,阿梨心裡卻也沒什麼快意。

  如她所言,她從沒怨過李玄,李玄待她算是好的。

  她沉默了會兒,輕輕抬起眼,望著院子裡白茫茫的積雪,輕聲地朝李玄道,「抱歉,方才我不該沖你發脾氣的。你找到章姑娘,讓秦二哥和章姑娘有情人終成眷屬,是好事。我方才不該遷怒於你,其實你什麼都沒做錯。」

  「你從前總是說,我性子好,我規矩好,其實,我也不是那麼好的,我也是自私的,我沒念過書,沒那麼高尚,有時候也會生出很不好的念頭,也會朝你發脾氣。」阿梨慢慢說著,「其實我不是你喜歡的那個樣子的。我也不值得任何人喜歡,所以我沒有家人……」

  李玄起初只是聽著,心裡很心疼阿梨。

  沒有人必須是無私的,人都有私心。

  真正作惡的人,從不會因為自己作的惡,而心懷愧疚;反倒是沒有壞心思的純善之人,常常過於苛責自己,連一個不好的念頭,都未曾做點什麼,都會覺得自己壞到了極點,一遍遍在心裡折磨自己。

  但直到聽到阿梨說,自己不值得任何人喜歡的時候,李玄才忍不住道,「你很好,你值得任何人喜歡。你沖我發脾氣,你什麼樣子,我都喜歡的。」

  阿梨愣了一下,抿了抿唇,眼睛濕了一下,想說點什麼,最後什麼都沒說,只轉而提起了另一件事,道,「世子,你是歲歲的爹爹,我不會瞞著歲歲,也不會攔著你見她。你想什麼時候來看歲歲都行,我只求你一件事,別把歲歲帶走,好不好?」

  李玄聞言,目光落在阿梨的臉上,他看到她眼裡的擔憂和期盼,那雙明潤濕潤的眸子,帶著點哀求的神色,可憐極了。

  李玄心裡說不出的滋味,良久,頷首答應,語氣堅決,「我不會讓你們分開。我發誓,若我叫你們母女分離,便不得好死。」

  阿梨終於徹底安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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