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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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叫沒了?!」侯夫人猛的站起來,心口猛的一跳,慌張追問道,「挖……挖出來的時候,都還是好好的!我只是叫你送人,又沒讓你害人!好端端的人,怎麼會沒了?!」

  她沒有害人的心思,好好的人,怎麼會沒了?!

  管事被問得臉色慘白,道,「我送那位娘子出京,照您說的,問她要去何處,她便說,要去青州。奴才便送她,半路上,眯了一小會兒,真的——真的就只有一小會,人便不見了。奴才遍尋不著,只好去尋附近的農戶,出錢雇他們幫忙找人。」

  「後來尋到山上,有農戶找到一件血衣,附近還有散落的銀票。正值冬日,那山上猛獸原就餓得兇悍無比,連獵戶都不敢上山。薛娘子大抵是誤入了那山林,才被……」

  管事說著,侯夫人一口打斷他的話,「你住嘴!胡說八道!胡言亂語!我看你就是吞了阿梨的財物,又怕我追究,來同我扯謊,想這般糊弄過去!」

  管事臉色一白,連連磕頭,「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侯夫人癱坐在圈椅上,目光不由自主落到管事背著的包裹上。

  那管事見狀,趕忙脫下包袱,哆哆嗦嗦打開,邊為自己辯解,「這便是那件血衣,還有銀票,奴才不敢擅自做主,都帶回來了。還請夫人明鑑啊……」

  侯夫人刷的一下轉開了眼,良久,才鼓起勇氣去看那包袱里的東西,看到的一瞬間,心一下子就涼了。

  真的是阿梨的衣裳,簡直像是被血浸泡過一樣,上面還有猛獸撕咬的痕跡。

  管事還在死命磕頭。一下一下,像是砸在侯夫人的心上。

  侯夫人渾身沒了力氣,良久,無力擺了擺手,道,「出去吧,這事,我要你爛死在肚子裡,絕不能同任何人提起。」

  管事連聲謝過侯夫人,起身想將血衣收起來,一同帶走,又被侯夫人一句話給攔住了。

  「留下。」

  管事一怔,便聽侯夫人不耐道,「東西留下!」

  管事留了東西,便立即退了出去。

  他一走,侯夫人便忍不住去看那攤在地上的包袱,滲人的血映入眼帘,像是刻在她的腦海里一樣,越看,她心裡越慌了。

  那孩子竟這樣福薄,如今假死成真死,縱使日後同三郎坦白,三郎豈會信她?

  況且,捫心自問,她的確動過那心思,雖然只是短短一瞬,很快便放棄了。

  但她的的確確動過那心思,這瞞得了別人,瞞不了三郎。

  侯夫人慌張之餘,又打心底感到慶幸。

  她緊緊捏著帕子,幸好方才她沒說出阿梨假死,否則,白白給了三郎希望,然後又親自抹殺他的希望。三郎一定會怨她的……

  為今之計,只有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裡,絕口不提。將錯就錯,就讓三郎以為阿梨是病死的。

  否則,三郎,怕是要同她這個做娘的,徹底離心了。

  侯夫人這一夜睡得很差,時不時陷入夢魘,一會兒是阿梨被猛獸撕咬的畫面,一會兒便看到,三郎跪在自己跟前,那雙眼裡滿是冷漠和恨意。

  直到外邊天色擦亮,侯夫人終於躺不住了,坐起來,揚聲喊人。

  不多時,守夜的林嬤嬤便進來了,捧過來一盞溫水,小心翼翼伺候著道,「夫人,您喝口水。」

  侯夫人推開她的手,下床要穿鞋,顧不得其它,便吩咐林嬤嬤,「你帶上人,去玉泉寺,請一尊菩薩來。」

  林嬤嬤不明就裡,侯夫人雖信佛,但並不一門心思寄托在這上面,如今怎麼忽的要請菩薩到府里了?只是雖覺得奇怪,林嬤嬤到底沒敢問,屈膝應下,「奴婢這就去。」

  她轉頭走出幾步,侯夫人忽的喊她,「等等!」

  林嬤嬤轉身,「夫人還有什麼吩咐?」

  侯夫人警惕道,「你附耳過來。」

  林嬤嬤走過去,侯夫人便在她耳邊極輕說了一句話,然後猶如安了心一樣,道,「你今日便去,不要耽擱。」

  林嬤嬤屈膝應下,走出門去,覺得有些心驚。

  侯夫人這反應,又是一改以往的做法請菩薩,又是要供一盞長明燈,活像做了什麼虧心事一樣。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林嬤嬤下意識揪住了帕子,想起屋裡這幾日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雲潤,心中掙扎,終究是打定主意,什麼都不能說。


  即便薛娘子真的是侯夫人下令毒死的,那她也不能說。

  薛娘子是什麼,一個受寵些的通房而已,人家是親生母子,世子爺豈會為了一個通房,同自己的母親反目成仇?

  更何況,她有什麼證據,光憑自己的猜測?

  這話說出口,第一個遭殃的,便是她同雲潤。

  .

  天色徹底亮了,昨日大雪,今日初晴。

  屋檐一角的冰凌在陽光的照耀下緩緩融化,水一滴滴落在石階上。

  院裡的雪也融了小半了,谷峰在門外等著,腳已經凍麻了,心思不由自主飄遠。

  他想尋個機會,去看看雲潤,那丫頭天真純善,驟然得知薛娘子的死訊,怕是要哭成淚人了。

  他正這樣想著,面前牢牢禁閉的門,忽的被打開了,李玄從裡面走了出來。

  他身上依舊罩著那件玄黑的大麾,墨沉沉的,襯得他臉色極白,白得不大尋常。

  谷峰腦子裡不由得想,現在的世子爺,就像一個走在寒冬臘月、漫天冰雪裡的人。原本有一捧火陪著,如今那火驟然滅了,只剩下一捧灰,徒勞捧著那攤灰,又有什麼用,已經帶不來半點暖意了

  倒不如,忘個乾淨。

  但這話,他豈敢說。

  倒是李玄,朝他看了眼,像是想起什麼一樣,朝他點頭,「你去休息。」頓了頓,緩聲道,「你喜歡那個叫雲潤的丫頭吧?上回在玉泉寺里……」

  提起玉泉寺,李玄心底便有一絲細細綿綿的痛湧上了,他想起那時候凍得哆哆嗦嗦的阿梨,渾身冷冰冰的,第一次放肆地喊他李玄,委屈地問他,為什麼要欺負她。

  從前不覺得,如今人不在了,再回憶起來,便發現,自己害她受委屈的時候,終究比寵她的時候多。

  人最怕什麼,最怕以為會陪著自己一輩子的人,突然,就沒了。

  李玄走了會兒神,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話只說了一半,便繼續道,「明年吧,今年府里不辦喜事了。人你自己追,婚事我叫人替你們操辦。」

  谷峰黑黝黝的臉上紅了一下,趕忙跪了下去,因為站得太久,腳都麻了,還險些左腳絆右腳摔了,「謝世子!」

  李玄「嗯」了句,沒再說什麼。

  他朝外邁了一步,忽的,一個小小的腦袋,從門裡探了出來,小姑娘扎著辮子,鼻子紅紅的。

  李玄聞聲看過去,面上神情稍緩了些,他想起阿梨,阿梨很喜歡孩子,尤其喜歡小女孩兒,那一日他臨走前去見她,她便去同小孩子玩了。

  她是真的喜歡孩子,孩子天真活潑,不像大人,滿肚子的小心思。

  李玄想,若是面前的小姑娘是阿梨為他生的女兒,那該多好,只是,再沒有一絲一毫的可能了。

  他原想伸出去摸小姑娘的頭髮,驟然縮了回去,背在身後,他直起身,長身而立,朝還在庭院中的谷峰道,「去取些糖來,給裡面的孩子分了。把人放了,給些銀子。」

  谷峰聞言,心一松,看來薛娘子的死,的確沒什麼蹊蹺。他其實有點發憷,要真查出點什麼來,他怕世子爺會失了理智。

  被害死和病死,全然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況。前者會讓人陷入仇恨和悔恨,後者更多的是遺憾和惋惜。

  幸好沒什麼蹊蹺。

  谷峰拱手應下,李玄便再沒說什麼,徑直回了世安院。

  他進了屋子,在書桌前坐下。

  片刻,素塵便進來了,她克制著心裡的喜悅,小心翼翼遞上一盞茶,道,「世子爺。」

  李玄忽的側頭看她了,素塵心裡湧上一陣喜悅,她歡喜地想,薛梨死了,世子爺的眼裡,便看得見她素塵了。

  素塵強壓著笑意,想說點什麼話,讓李玄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更久些,「世子……」

  「你很高興。」李玄打斷她,淡聲說著,不是問,是確定的語氣。

  素塵一慌,忙跪下了,「奴婢不敢。」

  李玄轉開臉,有點厭惡去看素塵那張帶著仰慕摻雜著幸災樂禍的臉,讓他打心底覺得噁心,他面無表情問,「你伺候我多久了?」

  素塵小心翼翼回話,「奴婢十二歲起便伺候世子了,再過一個月,便六年了。」

  李玄試圖回想,記不起來,一個丫鬟,從未入過他的眼,自然不會去記。他索性放棄了,不再繞彎子,直接問,「那日,梅樹下,你同阿梨說了什麼?」


  素塵臉色一白,下意識捉住了袖子,連聲辯解道,「奴婢什麼都沒說。奴婢什麼都沒說,是真的。世子爺,您信奴婢,奴婢什麼都沒說……」

  她一邊解釋,一邊跪膝上前,想去扯李玄的衣擺。

  李玄只極其厭惡的,冷冰冰一句,「你碰我試試」,素塵便被釘在原地了。

  她喃喃解釋著,「奴婢真的沒有,奴婢……奴婢只是說了表小姐要來——」

  她說到一半,才察覺到自己說了什麼,立刻閉了嘴。

  李玄其實早已經猜到了,只是聽到素塵親口承認時,他還是心頭一陣劇烈的疼痛,像被活生生撕開一樣。

  他好好地坐在那裡,卻感覺整個人被撕成兩半,冷風呼啦啦往裡灌,灌得他五臟六腑都被冰碴填滿刺穿。

  他做了什麼?

  他把阿梨送到別莊,在他心裡,是想要保護阿梨。但在阿梨看來,是什麼?

  是他要娶妻,便將阿梨趕得遠遠的,怕她礙了新主母的眼?

  還是他厭惡了她,不想見她了?

  他不知道,那一個多月里,阿梨想了什麼,哭過沒有,怕不怕。她給他繡那身錦袍的時候,一針一針繡著那代表夫妻恩愛的連理枝的時候,心裡在想什麼?

  他什麼都不知道,只是自以為是地覺得,自己待阿梨有情有義,情深意重。

  李玄,你真像個笑話啊……

  李玄徒勞張了張嘴,想問素塵,阿梨當時是什麼反應,終究不想再從她口裡聽到阿梨被編排,只冷淡叫了管事進來,淡淡一句「發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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