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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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僕兩人在門前停下腳步,谷峰恭謹道,「世子,薛娘子便住在這裡。」

  一陣寒風颳來,那扇單薄又略顯陳舊的大門,發出細微的聲響,仿佛即將承受不住般。

  李玄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駭人,他抬手,輕輕推開面前那扇門,屋裡屋外幾乎是一樣的氣溫,凍得嚇人,沒半點熱氣。

  就連谷峰的臉色,都變得不大好看了。這麼冷的天,又是這樣的屋子,薛娘子同雲潤都是弱女子,他們若是不來,兩人如何熬得下去,這寺中僧人未免做事過分了些。

  李玄踏過門檻,幾乎沒發出什麼聲響,疾步便到了床榻前。

  只見那床榻上,阿梨和雲潤主僕兩個抱作一團,縮在被褥里,猶如相護取暖的可憐小貓,臨著床榻的那扇窗戶,窗戶紙被糊了好幾層,勉勉強強將來自外界的風擋住。

  李玄上前,微微彎腰,目光落在阿梨柔軟細膩的側臉上,旋即,輕輕掀了被褥,很快將身上的大麾接下,將還在沉睡著的阿梨裹進帶著他體溫的大麾中。

  「谷峰。」李玄輕聲叫了自己的侍衛一聲。

  谷峰很快上前,將雲潤打橫抱起,匆匆朝另一間內室走去。

  片刻的功夫,屋內便燒起了爐子,逐漸變得溫暖了起來。

  阿梨迷迷糊糊掙了眼,半睡半醒中仿佛看到了李玄的臉,還以為自己凍糊塗了,李玄怎麼可能上山,便很小聲地叫他,「李玄……我很冷……」

  那一瞬間,李玄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什麼狠狠捅了一刀一樣,一陣生疼,眼睛生澀著,他遲緩著應她,「我知道。」

  阿梨卻覺得,原來夢裡的李玄,也一樣的寡言少語啊。她又想,要是雲潤死了,還有林嬤嬤惦記她,替她掉眼淚。可若是她死了,大概就那麼白白死了。

  李玄會為她同鍾宛靜翻臉嗎?大概是不會的,他那樣規矩嚴明的一個人,怎麼會為了一個通房,去怪罪未來的世子妃?

  「李玄、」阿梨又很小聲地喊他,她不想喊他世子了。

  李玄聽不清,微微低下頭,伸手去碰她柔軟的側臉,問她,「什麼?別怕,我在,你想說什麼?」

  然後,便看到懷裡人忽的掉了眼淚,沒有出聲,只是一顆顆圓滾滾的、晶瑩的淚,從微紅的眼眶裡湧出來,砸在他的手背,幾乎燙到了他心上。

  李玄的動作一怔,耳邊便聽到阿梨小聲地哭道,「你為什麼欺負我,你為什麼欺負我啊,你知不知道,我也很害怕……」

  雖然我故作鎮定安慰雲潤,可你知不知道,我也很害怕。我只是很努力想要活下去,為什麼要挨餓受凍,為什麼要被惡言相向,為什麼要被處處針對。

  為什麼是我啊?

  我也很害怕啊。

  為什麼是我無家可歸,為什麼是我做一個卑賤的通房,我從來沒傷害過誰,從來沒有哪一次生出壞心思,可是為什麼是我啊?

  .

  谷峰將雲潤抱上馬車,安頓好後,再回院子時,剛想推門,便見門已經開了,世子爺走出來,薛主子整個人被罩在那些玄黑的大麾里,連頭髮絲都沒露出分毫。

  谷峰微怔,上前拱手道,「世子,要不要屬下留人查一查?」

  「查什麼?」李玄只輕輕瞥他一眼,將懷裡人抱得更緊了些,輕聲道,「不必查。」

  說罷,便踏了出去,剛走幾步,便見到一人急匆匆從院外進來了。是鍾宛靜。

  她剛從婆子口中得知,李玄居然連夜上了山,這才匆匆跑過來。

  她一見李玄的神色,便曉得不對了,輕輕喘著氣,用手捂著胸口,急著解釋道,「世子。寺中夫人貴女眾多,我人微言輕,只好委屈阿梨住在這裡。我知道您怪我,可我已經盡力了——」

  她還欲再說,李玄卻已經懶得多聽一句辯解,直言冷聲道,「你不必同我說這些,我不瞎。人是你帶出來的,也是你沒照顧好,你刻意為之也好,順水推舟也罷,在我這裡,都一樣,你沒照顧好我的人。」

  鍾宛靜聽罷,臉色一白,心裡開始後悔了,她原本不想做得太過,只想為難一下,畢竟她同李玄還未正式定親,此時動他心尖上的人,怕是不好。

  但身邊那些官夫人貴女嘲弄不屑的眼神、含沙射影的嘲諷,逼得她失了理智,一時衝動,才將事情做絕了。

  她心裡後悔不迭,面上努力保持沉靜,為自己辯解道,「您心裡已經給我定了罪,我解釋什麼都無用。但我真的沒有害人之心,您若不信,大可叫人去查。我不知道阿梨同您說了什麼,但我真的什麼都沒做。」


  李玄原只是漠然看著前方,直到鍾宛靜提到阿梨,他才給了些許的反應,沉沉的目光,落到鍾宛靜的身上,壓得她幾乎喘不過去。

  「她什麼都不用說,我看得到。」

  「你做與不做,都一樣。做了是心思歹毒,不做是軟弱無能,前者不能進我李家的門,後者不配當我的正妻。」

  鍾宛靜本以為,李玄大抵會生她的氣,小懲大誡,但卻萬萬沒想到,他直接給她判了死刑,她心裡一慌,又見李玄要走,著急下便脫口而出,「李玄!我什麼都沒做,你不能取消我們的親事!這對我不公平!」

  李玄抬眼,面上滿是漠然,語氣冷淡,道,「鍾小姐,你跟我要公平?你要世子妃的位置,我要你大度容人,原本就是你情我願,你心知肚明,現在來問我要公平。鍾小姐,你若一開始求的是公平,便該去嫁一個門當戶對的夫君。可你,好高騖遠,接近我妹妹,討好我母親,千方百計在我面前表現得寬容大度,那時候你不覺得委屈,現在覺得不公平了?」

  「算計來的親事,你要什麼公平?我本以為你是聰明人,如今看來,是我識人不清,看錯了你。你我婚事,就此作罷,鍾家的損失,我會補償。日後好自為之。」

  李玄淡淡丟下這一句,看鐘宛靜的目光,不帶任何感情,就那麼越過她,徑直走了出去。

  身後是鍾宛靜的聲音,她在哭訴著,「李玄,你不能對我這麼絕情!我是你的妻子!你不能這麼對我……」

  聲音悽厲,帶著哭聲,聽上去其實是很可憐的,可李玄聽了,心裡卻連半分波動都沒有。

  可憐麼?

  只是哭一哭而已,總可憐不過他挨餓受凍,險些死在冷冰冰的偏院的阿梨。

  這點眼淚算得了什麼?

  李玄頭也未回朝外走,來到寺外,上了馬車。

  山路是昨日侍衛硬生生辟出來的,此時雪雖還未停,可路上還未來得及積雪,另有幾十輛各府的馬車,也停在外面,看樣子是想跟著他們一起下山。

  李玄只看了眼,吩咐谷峰守好隊伍,什麼都沒說,便將帘子放下了。

  幾十輛馬車猶如蝸牛般,順著山道,慢吞吞往下挪。

  在這一路的晃動里,阿梨終於醒了,她緩緩睜開眼,腦子還有些懵,不大明白自己怎麼會在馬車裡。等看到一旁的李玄時,試探性叫了他一聲,「世子?」

  她的聲音其實很小,還有點啞,李玄卻一下子便聽到了,給了回應,他「嗯」了句,握了阿梨的手,「我在,有點心,先墊墊肚子,很快便回府了。」

  他的聲音比平日裡溫柔了許多,但阿梨無暇顧及了,滿腦子都在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迷迷糊糊時衝著李玄耍脾氣了?

  好像是吧,她好像真的直接喊了李玄的名字,很兇的那種,還質問他為什麼欺負自己!就像撒潑一樣!

  阿梨一個激靈,心裡有那麼點後怕,小心翼翼拿眼神去瞥李玄。

  李玄神色卻沒什麼異樣,一如從前那樣冷峻,取了幾碟子糕點出來,是出發前叫人去寺中膳房取的。

  一碟子栗子糕,一碟子紅豆酥,還有帶著溫熱的青團,見了糕點,阿梨終於覺出餓了,坐起身,乖乖吃糕。甜糯的口感,安撫了被折騰了好幾日的腸胃,阿梨吃得半飽,才覺得手腳有了力氣。

  她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李玄,問他,「世子,我的丫鬟呢?」

  李玄回她,「谷峰照顧著。」

  阿梨安了心,點點頭,再沒主動開口說點什麼。

  兩人就這般沉默著下了山,回到侯府,府中倒是一片寧靜。

  阿梨回到世安院,傍晚便開始病了,起初還只是咳嗽,後來大半夜又發了熱,半睡半醒中,她好像聽到李玄說話的聲音。

  他在哄她吃藥。

  吃了藥,屋裡便沒了動靜,阿梨迷迷糊糊想,李玄大概是忙正事去了。

  就這般,她在溫暖的被褥里,陷入沉沉的睡意中。

  .

  李玄踏出門時,天色已經亮了,他一整夜都守在阿梨床邊,片刻未曾合眼,腦子卻很清醒。。

  他朝守在門外的章嬤嬤道,「照顧好你主子。」

  章嬤嬤不敢多話,只恭恭敬敬應下。

  李玄點點頭,踩著綿軟的雪,抬步朝正院去了。

  他來到正院時,侯夫人已經起了,坐在圈椅上,見李玄進來,似乎是早已猜到他會來一樣,心底嘆了口氣,道,「坐罷,阿梨那丫頭的身子怎麼樣了?我這裡還有些燕窩,你等會兒走時帶上吧,這麼冷的天,別凍壞了底子。」

  李玄面色稍稍緩和,道,「她還好,已經不燒了。只是底子到底是傷了,還要養些時日才行。」

  侯夫人嘆氣,看了眼自家兒子,到底是遞了個台階,「你來找我,是為了和鍾家的婚事吧?」

  李玄頷首,淡聲道,「我同鍾家小姐的婚事,就此作罷。鍾家的損失,我會補償。」

  侯夫人心知那鍾宛靜這回是犯了自家兒子的大忌,也沒替她說話,照她說,還未進門,便下這樣的狠手,這樣的女子,也不適合當世子妃。

  侯夫人點頭,只盯著自家兒子,問他,「你的決定,娘沒什麼意見,只是,娘還想問你一句,你還娶妻麼?」

  李玄沉默片刻,點頭,「母親放心,我會娶妻。這一回,我會親自選一個合適的世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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