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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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寒秋和金竹等人正和魔修纏鬥, 互聽水晶祭台傳來「轟隆」一聲巨響,循聲望去, 只見水晶石中一人下墜, 一眨眼功夫便不見了。

  蔣寒秋一劍斬下面前一個魔修的頭顱,踏劍向祭台飛去。

  不等她飛至,裂成兩半的祭台訇然合攏, 祭台內部紫紅光芒一閃, 整座祭台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憑空消失了。

  不但祭台和通往地下的水晶階梯無影無蹤, 連峽谷中央那個巨大的深坑也不見了, 竟成了一片平地, 與周圍沒有半點區別。

  蔣寒秋不信這個邪, 在半空中揮劍一劈, 排山倒海的劍氣震得山谷一顫, 地面裂開一條一丈來寬的縫隙,她往下一看,裂縫中只有褐紅的土壤。

  「蘇毓!」

  蔣寒秋對著裂縫吼道。

  她抬腳一踹, 把一塊紫水晶踹進裂縫中:「死出來你這禍害!」

  一邊罵一邊舉起劍, 正要再劈, 胳膊被一人拽住。

  「大師姐, 別擔心, 」金竹道,「師叔沒那麼容易出事……」

  「我是怕他出事嗎?」

  蔣寒秋忿忿道, 「我是怕他死了不能跟小師妹交代!」

  師兄弟幾個不約而同想起小頂生死未卜那三年, 誰都經不住這樣的事再來一次。

  蔣寒秋見他們一個個蔫頭耷腦的, 反倒迅速鎮定下來,在他們背上挨個拍了一下:「禍害遺千年, 那玩意兒死不了,都給我振作起來!多殺幾個魔修去!」

  眾人聞言一振,對啊,禍害遺千年,像師叔這種尖酸刻薄、冷心冷肺、睚眥必報、錙銖必較,討人嫌到極點的貨色,應該與天地同壽才對。

  「對了,小師妹呢?」

  蔣寒秋猛然想起來。

  金竹道:「師叔給了我一隻同心鈴。」

  他說著從袖中取出鈴鐺,一邊捏訣一邊晃了晃,他這邊鈴鐺一晃,對方的鈴鐺也會共鳴,他就能據此判斷對方所在。

  他聽辨了片刻,後背上一涼:「小師妹……在地下。」

  ……

  蘇毓只覺耳邊風聲呼嘯,身體迅速墜落。

  他強行穩住心神,以手捏訣,施了個迴風咒,一股勁風自下吹來,像一隻溫柔的手托住了他。

  下墜之勢漸緩,但與此同時,他的氣海慢慢凝滯,直至凝固,再也掀不起一絲波瀾。

  片刻後,他的雙腳落在某種堅實平滑的東西上。

  蘇毓從袖中取出顆夜明珠一照,發現自己站在一根水晶柱的頂端,落腳之處只有五六尺見方,四周便是萬丈深淵。

  顧蒼舒空洞陰冷的笑聲忽遠忽近,在四周迴翔:「阿兄,這是弟弟給你選的墳冢,如何?」

  蘇毓心臟一縮,立即熄了夜明珠。

  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隨即緩緩鬆開。

  他本來百思不得其解,那人為何要在殺死他母親後將屍身保存在玄冰棺中,如今終於明白了。

  母親死時懷有身孕,屍身放在玄冰棺中,腹中胎兒便隨著母體一起凍結,不生不死。

  他能預見後事,自然可以設計娶顧英瑤,也能算到她何時誕下私生子,還能算到顧老宗主會用別的孩子調換。

  他只需算好時機,掘墓開棺,取出屍首,將母子製成傀儡人,再將自己的孩子神不知鬼不覺地換進顧家。

  他明面上是個窩囊的贅婿,被人戲稱為「傀儡」,殊不知顧氏一門盡在他股掌之中。

  蘇毓依稀記得那人喜歡弈棋,無事便與母親對局,興致來時便將他抱在膝上,教他如何布局。

  他很喜歡那樣依偎在父親溫暖的懷抱中,由他握著自己的手,「啪嗒啪嗒」地落子,卻不知他們從一開始就被他擺到了棋枰上。

  顧蒼舒的笑聲不絕於耳,夾雜著毒蛇吐信似的噝噝聲,辨不清來處,時而在頭頂,視而在腳下,時而又來自四面八方,似乎無處不在。

  蘇毓心中毫無波瀾,亦不會為他所擾。

  這只是個任人擺布的傀儡罷了。

  蘇毓熄了夜明珠,向無盡的黑暗望了一眼:「顧清瀟,出來。」

  陣陣回聲從空谷中傳來。


  良久,有人輕聲道:「阿毓,許久未見。」

  那口吻與他所知的「顧清瀟」判若兩人,與他記憶中的如出一轍,溫文爾雅、謙遜有禮,卻絕沒有人敢輕忽。

  蘇毓握緊手中的本命劍,冷笑道:「做小伏低這麼多年,真是難為你。」

  那人寬容地一笑:「你長成今日這副模樣,實在出乎爹爹的意料。」

  就在這時,耳畔忽然傳來疾風之聲,蘇毓一偏頭,帶著鱗刺倒鉤的鞭梢堪堪從他臉側擦過。

  顧蒼舒得意道:「阿兄,承讓了。」

  蘇毓臉頰上傳來針扎般的刺痛,血從傷口滲出來,順著他臉頰往下淌。

  破相了,他心道,這下蕭姑娘又得生氣了。

  這種時候竟然還操心這種事,連他自己都覺不可思議。

  然而這念頭就像一股涓涓暖流,流過他心上封凍的荒原,僵冷的身體裡又有了些微暖意。

  周遭一片黑暗,顧蒼舒是邪魔之身,而他卻不能動用靈力,所能依仗的唯有手中三尺長劍。

  比起西極取藥那回,這次的兇險又不啻十倍百倍。

  蘇毓沉下心來,從風聲中聽辨鞭子的來向和招式,舉劍格擋,在方寸之間閃轉騰挪,身如泰山之穩,動如風電迅烈,只聽劍刃與玄鐵鞭「叮叮噹噹」相擊不停,電光迸濺。

  顧蒼舒以為將蘇毓誘至歸墟之上,他不能動用靈力,取勝定然易如反掌,誰知他的劍法出神入化、變幻莫測,劍招密不透風,幾乎無隙可乘,他方才在祭台上受了無數道劍傷,修補傷口耗費了大量魔氣,此時也已所剩無幾,不敢孤注一擲。

  顧清瀟道:「好,你的劍術已臻化境,將連山劍的『蹈虛抵隙,見機生情』發揮到了極致,凌厲更勝爹爹當年。」

  頓了頓:「舒兒,你的鞭法還稚嫩了些,還需磨礪。」

  顧蒼舒心中升騰起怒焰,從牙縫中擠出一句:「爹爹教訓的是。」

  他說著,暗暗將所剩的魔氣全部貫入鞭中,猛然向著蘇毓腳下的水晶石柱斜抽過去,這一鞭挾著萬鈞之力,若是擊中,脆弱的晶石柱定會斷裂,蘇毓便會葬身深淵之下。

  蘇毓未及細思,一招天霜橫劍揮出,他忽然感到腳下的深淵中有什麼動了動,他的氣海也隨之一盪。

  靈力陡然從經脈中奔涌而出,與平生所學盡付於這一劍,凜冽蕭索的劍意如雪虐風饕,只聽「叮」一聲尖銳的脆響,玄鐵鞭竟斷成了兩截。

  「好,好,」顧清瀟聲音里滿是讚賞,「這一劍真是風濤動地,萬里霜寒。」

  他的聲音聽起來閒適又怡然,仿佛只是在指導一雙兒子對斫切磋。

  蘇毓本來想問一句「為何」,真的來到了這裡,反倒不想問了。

  顧蒼舒的長鞭被削成了短鞭,他的氣海又空了,若要再打,便得落到台上,與蘇毓在方寸之間短兵相接。

  近身纏鬥,他定然不是蘇毓的對手。

  正遲疑間,互聽顧清瀟道:「舒兒,不可冒進。

  你憑藉魔氣尚且不是你兄長的對手,何況氣海已空。」

  顧蒼舒咬牙道:「爹爹且看。」

  便即飛身撲過來,扣動鞭樽上的機簧,軟鞭縮成三尺來長的硬鞭。

  因了顧清瀟之言,他越發要顯出自己的本事,將短鞭舞得虎虎生風,勇悍如棍,剛猛如刀,每一次出手都是殺招。

  蘇毓遊刃有餘地化解,冷笑道:「顧清瀟,你也曾是一劍震爍十洲的大能,如今像蛇鼠一般藏頭露尾,只會躲在暗處調遣你的傀儡人,像你這樣的可憐蟲,便是飛升又如何?」

  顧清瀟淡然一笑:「你想激怒我。」

  顧蒼舒卻是一愣,身形不由一頓:「什麼傀儡人?

  爹爹,他的話是什麼意思?」

  雖然只是一瞬間的愣神,蘇毓卻乘隙出劍,一劍刺穿了他的右肩。

  顧蒼舒發出一聲慘叫。

  顧清瀟的聲音里流露出些許慈愛和憐憫:「舒兒,你在你阿娘腹中時便已死了,爹爹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他頓了頓道:「爹爹並非有意瞞你,你只是心上比別人多嵌了一塊石頭罷了,除此之外並無不同。

  爹爹這些年可曾逼迫你做過什麼事?」


  「不可能!」

  顧蒼舒大聲道,「我不是傀儡人!」

  「無妨的,舒兒,」顧清瀟溫聲安慰,「待爹爹得到歸墟之力,便能凌駕於天道之上,到時候你和你阿娘都能活過來……」

  蘇毓冷笑道:「活過來?

  你要的只是言聽計從的傀儡罷了。」

  顧蒼舒右肩被劍刺穿,將短鞭換到左手,向著蘇毓急攻過來,與蘇毓相似的面容扭曲猙獰:「我要把你殺了!」

  他不管不顧地縱身撲來,露出好大一個空門。

  蘇毓自不會錯過良機,一劍刺入了他心口。

  沒有金石相擊的聲音,只有利刃穿過血肉的裂帛聲。

  蘇毓失神道:「他不是……」

  四周有點點螢光亮起,千萬顆夜明珠齊放光明。

  岩壁皆是水晶,在明珠的照耀下璀璨奪目,猶如幻境。

  顧蒼舒瘋了一樣大笑,一線鮮血順著他的嘴角淌下來:「我不是傀儡人,我就知道!蘇毓,阿兄,你殺了你的親弟弟,哈哈哈哈……蘇毓……我恨……」

  他雙手握住劍身,用力拔出,鮮血噴涌而出,蘇毓眼前一片血紅。

  他握著滴血的劍,木然地站在一旁,看著顧蒼舒的眼皮無力地垂下來。

  顧清瀟從上方的水晶台階上翩然飛下,輕輕落在水晶台上。

  仍是那張俊秀瘦削,略帶病容的臉,眉宇間的侷促卻一掃而空,與當初那個唯唯諾諾的傀儡宗主判若兩人。

  他整了整天青色的袍袖,瞥了一眼死去的幼子:「他不是傀儡人。

  我將你阿娘放進水晶棺里時,她腹中的孩子還活著。」

  「為什麼?」

  蘇毓雙目中儘是血色,提劍向他直刺。

  顧清瀟輕輕一讓,以兩指夾住劍尖:「你我父子一場,不必刀劍相向。

  你心神不寧,劍招也亂了。」

  他低頭看了一眼水晶台,顧蒼舒的血正在慢慢流入遍布祭台的刻紋中,血色的圖案正慢慢顯現。

  「血祭一開始便無法逆轉,如今做什麼都是於事無補。」

  他微笑著一拂衣袖,兩人中間出現一方棋枰:「我們父子難得相聚,眼下還有時間,不如與爹爹對弈一局。

  有什麼不明白的,爹爹告訴你。」

  蘇毓神情木然,慢慢坐下。

  「這就對了。」

  顧清瀟哄孩子似地道,「還是像從前那樣,爹爹讓你五子。」

  一邊說,一邊將五顆白子落到棋盤上。

  「為什麼?」

  蘇毓抬起眼,凝視著他,「為什麼要殺阿娘?」

  顧清瀟答非所問:「你阿娘是個意外。

  我算到了她會為我生下天命之子,卻不曾算到她這樣惹人喜愛,我甚至好幾次想過,就這麼與她廝守一生,過完凡人的一世,倒也未嘗不可。」

  他頓了頓,接著道:「不過她太聰明,竟然發現我另有所圖。

  你阿娘真是我見過最聰慧的女子,可惜她只是個沒有仙骨的凡人,不然定有所成。

  她應該先下手為強,讓你外祖派部曲殺了我,但是她心軟了,失了先機。

  說起來你的聰慧和軟弱,都是隨了她。」

  蘇毓一言不發,死死地盯住棋枰。

  顧清瀟接著道:「阿毓,你生性堅忍,卻像你阿娘一樣太過重情,這終究會害了你。」

  「你苦心孤詣地設這個局,便是為了歸墟之力?」

  蘇毓道。

  顧清瀟道:「師父傳我歸藏易之事,雲中子已經告訴你了吧?」

  他一邊說,一邊拈起一顆黑子,「啪」一聲落在棋枰上。

  「歸藏易運用得當,可以察知上下千年,窺破天機,只不過歷代傳人都是師父那般謹小慎微、固步自封的人,被所謂的『天道』、『天罰』縛住手腳,瞻前顧後,畏首畏尾,身懷和氏之璧,卻視作頑石,豈非暴殄天物?」

  蘇毓從棋笥中摸出一顆白子,輕輕落下:「如此說來,你無所不知,無所不見?」


  顧清瀟目光一動,執棋的手微微一頓。

  「你知道我們身在某個人創造的小世界中,」蘇毓淡淡道,「所謂的歸墟之力,便是這個小世界的力量源頭。」

  他往旁邊看了一眼:「我想這萬丈深淵之下,大約連著那人的氣海。

  你想奪取歸墟之力,便是要奪那人的靈力、修為和仙緣,甚至取而代之,這便是所謂的超脫輪迴,凌駕於天道之上。」

  他頓了頓:「所謂的祭祀,便是擾動他的心神,令他氣海紊亂,經脈逆流,衝破歸墟的屏障,你便可以趁機奪取他的一切,我猜的對麼?

  「至於為什麼要用血親,我猜是因為那人的經歷與我如出一轍,親眼見過父親殘殺母親,血親相殘最能喚起他深埋心底的噩夢,擾亂他的心神。」

  顧清瀟眼中有一瞬間的愕然,隨即復歸鎮靜:「你比我料想的還要聰慧。」

  他無奈地笑道:「只不過木已成舟,你親手殺死了一母同胞的弟弟,血祭一旦開始便無法轉圜,這一局,你還是輸了。」

  蘇毓嘴角一挑,手一揚。

  只聽得「嘩啦」一聲,棋枰被掀翻了,美玉琢成的棋子滾落一地。

  顧清瀟一愕,脖頸上一涼,劍尖已抵住了他的咽喉。

  「這早已不是你的棋局了,」蘇毓道,「你好生看看,顧蒼舒死了沒有。」

  他左手兩指間捏著一枚白子,向顧蒼舒的死穴上輕輕一彈,那「屍體」一陣抽搐,緊接著發出一聲粗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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