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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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四零章

  感覺到老人似乎對公開自己的往事有著很深的牴觸,李世信並未讓攝製團隊大張旗鼓的進院。

  而是讓攝像架設了機器之後,將機位鏡頭固定在趙阿妹身上後,便讓所有人撤出了屋子。

  就連劉峰孫子,也在他的示意為二人關好了房門,退回了院子裡。

  擔心正面打光會讓老人緊張,李世信沒讓架設。

  幽暗的屋子裡,就只有窗口的陽光,為老人身上添了一絲暖色。

  對於這樣的環境,老人身上的不安,似乎淡卻了一些。

  作為自己的板凳,李世信衝著趙阿妹淡淡一笑。

  「阿嬤,我們可以開始了。」

  「剛才我說到哪兒了?」

  盯著面前的攝像機,老人明顯還有幾分緊張。

  將小板凳往前湊了湊,李世信抓住了老人如枯枝般的手掌。

  「說到你的名字。阿嬤,你小時候,家裡是什麼樣的?」

  在李世信的引導下,老人冥思苦想了好一會,才悵惘的抬起了頭。

  「記不大清了,我就記得那個時候我父親是教授,家境應該還是不錯的。家裡的房子不大,好像有個小院子。我有兩個哥哥,是家裡最小的那一個,他們都很寵我。」

  回憶起童年的絲縷,老人開心的笑了。

  「我記得我二哥比我大七歲,小時候闖了什麼禍事,他擔心父親責罰我,總忘自己身上攔。有一次我為了抓蛐蛐,把父親書房的窗子戳爛了,當時我害怕極了。父親回來之後問起,我就說是我二哥弄的。結果我父親用戒尺把二哥的屁股都打出血嘍,他疼的直叫,愣是沒說是我乾的。還有一次那一次,那一次哎呦,太久了,太久了」

  九十多歲的記性,李世信無法要求太多。

  見老人懊惱的拍著額頭,他連忙道:「阿嬤,你說你父親是金陵大學的教授,那你上過學嗎?」

  跟隨者李世信的節奏,老人又苦想了一會,肯定的點了點頭。

  「上過,啟蒙是父親找的一個女德班。那裡的先生好嚴厲,不過我忘記她是什麼樣子嘍。就記得那個時候不喜歡在她家裡呆,放了課就往家裡頭跑。後來上小學就好一些。不過我上的都是女校,我父親是個老學究,是堅決反對男女混學學堂的。」

  「到後來中學也是金陵女大的附中,也是我父親的安排。」

  說到這兒,老人開懷的笑了。

  「他本人想要叫我做一個舊女性,但是我母親卻是嚮往新女性和自由的。中學後幾年的時候,我父親要求我放學後二十分鐘必須回到家裡,不許和同學一起玩耍。我母親和我二哥,總是為我打掩護。也就是那個時候,我在一次學生遊行里認識了亭青」

  喔?

  聽到老人口中一個略帶親昵的稱呼,李世信來了興致。

  「亭青是?」

  卻不想,面對李世信的追問,老人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好一會之後,她才擺著手,示意自己忘了。

  李世信非常確定,這一次老人並不是真的忘記,但是他仍然沒有繼續追問。

  而是想了想,問道:「那個時候你多大?」

  「十二三歲的樣子吧,具體記不得清了。」

  點了點頭,李世信又問道:「那後來呢?你和家人一直生活了多久?」

  老人臉上的微笑消失了。

  「只有那麼久。我中學第三年,鬼子就打進了南京城。當時金陵大學遷去四川,我父親不肯走。後來南京就淪陷。城裡死了好多人我父親才害怕,帶著我們一家跑去了金陵大學學校,那裡有外國人搞了個難民收容所。他是那裡的教授嘛,熟悉那邊的環境,還在難民收容所里當了個小官,負責難民的住所分配一開始還好,有吃的。後來日本人把那裡圍住了,吃的吃光了幾千人餓著肚子」

  提起那一段時光,老人攥著拐棍的手顯出了青筋。

  「一家人就是那個時候散了的。我二哥出去找食的時候被鬼子打死嘍,我娘把眼睛哭瞎,害了一場風寒,也死嘍。第三天,我大哥晚上偷著跑出去為我二哥收屍,被日本兵抓住,砍了腦袋。我爹,就瘋了。」

  說到這兒,老人已經說不下去了。


  她用蒼老變形的手掌捂住眼睛,發著令人心堵的嗚咽,眼眶周圍的皺紋,像是水渠一般蓄滿了淚水。

  看到老人這個狀態,李世信關上了攝像機,默默的拍了拍她的後背。

  「不錄了,阿嬤,今天我們就到這。」

  整整一下午的時間,趙阿妹的情緒才終於好了一些。

  晚上,趙阿妹隔壁臨時租下的老屋裡,李世信將中午錄下的素材導到了電腦之中。

  因為年代久遠,以及不可避免的記憶退化,老人所講述的事情顯得相當零散。

  不過即便是這樣,看到錄像之後,製作組的眾人仍然不可避免的陷入了沉重和憤怒之中。

  或許也正是因為對於那一段歷史的憤慨,到了晚上時分,李世信明顯能夠感覺到團隊中持續了一個星期的戾氣,淡卻了許多。

  屋頭裡。

  看著李世信入神的反覆拉著中午的錄像視頻,趙瑾芝幽幽的嘆了口氣。

  「回憶這些事情,對於她來說太殘忍了。」

  對於趙瑾芝的唏噓,李世信沒做反應。

  他只是拉著進度條,不知道多少次,將視頻的最後一段播放了出來。

  「第三天,我大哥晚上偷著跑出去為我二哥收屍,被日本兵抓住砍了腦袋」

  看著視頻中老人顫抖的嘴唇,止不住哆嗦的雙手,李世信搖了搖頭。

  放開緊緊握著拳的右手,他深吸了口氣。

  「雖然現在還不知道她為什麼隱姓埋名了這麼多年,以趙阿妹的身份沉默了這麼久。但是她既然找到咱們,讓咱們給她拍電影,就說明她已經做好了準備。」

  抬起頭,李世信的臉頰抽動著,目光中儘是憤恨。

  「她有足夠的勇氣說出這些,對於我們來說忘記,才是真正的殘忍。」

  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李世信,趙瑾芝有些害怕。

  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情緒,李世信閉上了眼睛,長呼了一口濁氣。

  「小趙啊。」

  「嗯。」

  趙瑾芝立刻應聲到。

  「怎麼了老哥哥?」

  「這一次,不想拍電影了,我想拍個紀錄片。」

  感覺到李世信從未有過的認真,趙瑾芝重重的點了點頭。

  「好。名字想好了嗎?」

  「想好了。」

  默默地拿起了房東家原本就放在餐桌上的煙盒,將裡面的一根菸捲叼在嘴裡點燃,李世信呼出了一口辛辣的煙氣。

  「原本我打算叫《1》,但是顯得太單薄了,就叫《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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