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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一弦先是愕然,待想明白後,釋然了。

  江沅失蹤一事,在當時給她造成的打擊不亞於一次世界毀滅。

  她如今的這份灑脫颯氣,全是當年千錘百鍊,生生煉化出來的。

  被逼至絕境時,她不是沒有心理陰暗的時候。

  她恨曲靖遠沒有擔當,沒有盡到他做父親該盡的責任。

  時隔四年,她至今記得曲靖遠在營地見到她時,狠狠甩下的那一巴掌。

  那個嫌惡的表情,像火烙的疤,烙在她的心底,永生難忘。

  她也責怪過自己,每次午夜夢回夢到江沅失蹤那晚,她就有意識地修補著遺憾。

  如果她沒有高反,如果當晚她能警醒一些,如果她一直陪著江沅,是不是這些意外就不會發生了?

  但等她醒來,營帳外西北的風沙,就像招魂的樂聲,一聲聲把她推回了現實里。

  江沅就像一根軟刺,它在曲一弦的心底生根發芽,柔軟又堅韌。

  她以為它會一直柔軟下去,不碰傷她。

  但每每不經意時,它的尖銳像出鞘的利劍,僅是刀鋒就能輕而易舉的刺痛她。

  所以後來,她為自己找到了發泄口。

  她遷怒索南達傑保護站,遷怒當晚的接線員,即使這種遷怒並不能解決問題,但她滿腹的仇怨有了寄託,像是死過一回重新活了過來。

  她不用再貼著懸崖峭壁走懸索了。

  你看,還有個人,把人性的醜惡都寫在了臉上。

  她只是不小心弄丟了江沅,找回來就好了。

  她從南江回到西北,加入彭深的車隊。

  迅速在車隊站穩腳跟後,她著手打聽那晚在索南達傑保護站接聽電話的工作人員。

  然而,所有的線索都斷在了那張沒有傅尋的志願者名單上。

  她念念不忘的這許多年裡,「他是誰」就像是滴入清水的墨漬,漸成心結。

  所以,當曲一弦得知傅尋就是那位接線員開始,她就始終對他抱有敵意,懷疑和信任保留。

  她不願意聽到從他嘴裡說出的任何解釋或當年隱情,主觀上,她早已對傅尋失去了徹底的信任。

  直到此刻,她才發覺,傅尋對她了如指掌。

  他有很多次可以開口解釋的機會,例如在敦煌為彭深接風洗塵那晚。

  彭深對她透露傅尋就是她找了很多年的那位志願者,她扭頭就走後,傅尋從摘星樓追到小超市。

  那晚,無論放什麼時候看都是解決矛盾最好的時機。

  傅尋卻只解釋了一句,還是為了緩和當時她對他的敵意。

  反而在今天,她明顯是為了不想回答他的問題隨意找話搪塞他的時候,他選擇了和盤托出。

  傅尋知道,她這會極度冷靜理智,已經能聽得進去了。

  就算她不信,往前十公里就是索南達傑保護站,隨時可以對證。

  時機上,他把握得恰到好處,既不唐突,也不冒失。

  甚至,還讓曲一弦生出幾分「他竟然會為這件小事用心」的感動。

  細想下來,傅尋那一環,是江沅失蹤整個事件中最無關緊要的。

  他接到求援電話,出車找人,按崗交接,哪都沒錯。

  潘升沒當回事,草草處理,頂多算個褻瀆公職,玩忽職守。

  誰都夠不上有罪。

  她一直計較的不是索南達傑保護站沒有及時伸出援手,而是當年在她最無助時,志願者的陽奉陰違。

  但今天,被完整的故事裡——在她最無助的那個夜晚,有一個人曾和她同一戰線。

  不論得失,不計因果,光是這件事,足以她釋然了。

  ……

  車外,姜允不知道看見了什麼,驚喜地轉頭大叫袁野。

  車停得離觀景台有些距離,曲一弦聽不見聲音,只看得見姜允蹦蹦跳跳地指著遠方。

  她側著臉大笑時,沒了滿懷心計的陰詭樣,看上去格外陽光活潑。

  許是被姜允感染了,曲一弦翹了翹唇角,說:「救援隊沒正式成立前,車隊也做救援。


  一沒設備,二沒救援力量,全靠一個越野群。

  出事的車輛在哪擱淺的發個坐標,車隊就近的車輛去救援。

  我進車隊後,幹了幾個月,救援隊就拉到投資,正式掛牌了。」

  曲一弦轉過臉來,眼裡有光,唇角帶笑:「沒錢的,就像我一樣,『贖罪』這事就只折騰自己。

  像你這樣有錢的,贖個罪盡知道折騰別人。

  星輝掛牌後,業務有多忙,你知道嗎?」

  他沒空思考。

  傅尋一直在等她的反應,跟等判決書一樣,聽她說話時,一字一句的生怕漏聽了哪個,就誤解了她的意思。

  平時隨便一算計就能讓人栽上一個大跟頭的人,屏聲斂息,安靜得不像話。

  「星輝吧,無論你的初衷是什麼。

  它在西北,是迷途人的信仰。

  這幾年,參與的救援,成功解救了不知多少個家庭。

  它是你的大功德。」

  曲一弦從他手裡拿過煙盒,抽出根煙,叼進嘴裡。

  抬眼時,她眼裡的光細細碎碎的就跟銀河上的星辰一樣:「傅尋,以這事為界,我們兩清了。」

  她從門槽里翻出個打火機,想點菸。

  第一下沒擦亮,只濺出三許火星。

  她不信邪,又擦了一次。

  傅尋笑了聲,他的笑聲低低沉沉的,格外撞耳。

  他抬眼,和曲一弦對視了幾秒。

  隨即斂眸,點了打火機湊上她叼在嘴裡的煙屁股,火星一撩,菸捲就點著了。

  傅尋鬆手。

  他心裡的石頭落地後,人一放鬆,整個聲線都有些懶洋洋:「最後一根,沒以後了。」

  曲一弦反應了一會才想明白「最後一根」是什麼意思,她夾著煙,裊裊煙霧中,她的目光和傅尋在半空撞了一下。

  她有些想笑。

  這畫面和這氣氛,的確挺像世紀大和解的。

  算起來,星輝能有今天和她也脫不了干係。

  傅尋提點意見,也不算過分。

  這麼一想,曲一弦的心裡忽然有種說不上來的暢快。

  她忍了忍,沒忍住,低著頭笑起來,那笑容淺淺的,卻格外溫柔。

  良久,曲一弦才點點頭,說:「好,最後一根。」

  ……

  曲一弦一根煙抽完,姜允和袁野也回來了。

  她開了車窗散味透氣,見姜允抱著相機在看照片,隨口問了句:「拍到什麼了?」

  「藏羚羊。」

  姜允的語氣不掩興奮:「還有野氂牛和野驢。」

  曲一弦很不走心地敷衍了一句:「那你運氣挺好,能看見的都看見了。」

  「啊?」

  姜允問:「哪些是不能看見的?」

  「禿鷲,金雕,雪豹。

  沒有不能看見這個說法,而是看見的機率很小。」

  曲一弦指了指遠處一個類似電線桿的架子:「看見沒有,那種叫鷹架,給禿鷲歇腳用的。」

  姜允循著曲一弦指的方向湊到窗邊去看。

  傅尋打了圈方向,從碎石路駛回柏油路上,繼續往索南達傑自然保護站行駛。

  這也是今天在可可西里的最後一站。

  一直看窗外的姜允,「咦」了聲,扯了扯袁野的衣袖:「袁野,你看公路邊這些痕跡是車轍印嗎?」

  袁野好不容易等到一格信號,正在抓緊時間回消息,被她一拉,轉頭看了一眼,點點頭:「是啊。」

  「不是說可可西里不讓穿越了嗎,這車轍印看著還挺新鮮的。」

  姜允嘀咕了兩聲,見沒人理她,湊到前座來,問曲一弦:「曲姐,我們不能進可可西里裡面嗎?」

  曲一弦看著路,沒回頭:「進去做什麼?」

  姜允被她一噎,有些不高興:「別人能進去,為什麼我們不去?

  裡面離雪山近,景色肯定比路邊好看啊。」


  曲一弦這回給正眼了,她眉梢一挑,笑得流里流氣的:「行啊,你想進先去啊。

  沒通行證,那叫非法穿越,抓到要嚴懲。」

  她笑容一斂,問姜允:「要試試嗎?」

  姜允被她懟得不吱聲,胸口跟悶了塊石頭一樣,心氣不順。

  她賭氣,一屁股坐回后座,扯了扯袁野,小聲和他嘀咕:「袁野,你知道為什麼以前可可西里不用通行證,現在沒證就算非法穿越?」

  「危險啊。」

  袁野被坡路晃得頭暈,也不管信號了,收起手機緩神:「可可西里在藏語裡叫阿卿貢嘉,萬山之王。

  是世界第三大無人區,中國第五十一項世界遺產。

  平均海拔五千米,人類禁區懂嗎?」

  曲一弦悄悄豎起耳朵,聽牆角。

  「你要想進可可西里,得先去管理局批通行證。

  然後組車隊,請專業的嚮導,否則別說穿越了,進去就把命搭上了。

  這地方可沒基站給你提供信號,你除了要準備專業的設備,還得防著可可西里的野生動物把你當成口糧。

  這年頭,不是人的都比人金貴,你除了要防著自己被吃了,還得防著把人家高原精靈打壞了。」

  袁野一瞧,見索南達傑保護站就在前面不遠,示意姜允去看:「看到保護站了沒有?」

  姜允:「看到了。」

  袁野嚇唬她:「這種保護站都有瞭望台的,巡山隊員就端著槍坐在瞭望台里。

  誰不聽話,一槍一個。」

  姜允愣是被他嚇得一個哆嗦,臉色都白了。

  曲一弦彎了彎唇角,笑了。

  這個小弟算是沒白養。

  傅尋在保護站前,停車。

  熄火後,他拉上手剎,說:「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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