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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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

  不知過了多久,對方似是終於瞧夠了,不疾不徐地伸出帶著刺青的左臂,言簡意賅道:「傅尋。」

  曲一弦鎮定地伸手,輕握了下他的指尖:「曲一弦。」

  傅尋點頭,表示自己知道。

  隨即,他側目,眼神越過曲一弦落在她身後的巡洋艦上,問:「工具箱呢?」

  「這邊。」

  曲一弦領他到後備廂。

  工具箱剛拆用過,還沒收。

  傅尋順手拿了擱在工具箱上的扳手,又取了手電,鑽進車底。

  巡洋艦的右前輪減震器不止斷裂,還有輕微漏油的現象。

  他咬住手電,指腹蹭了蹭還很新鮮的下擺臂上的擦損痕跡,基本能推斷——巡洋艦的減震器在翻越沙粱時壓力過增,瞬間斷裂後,車身慣性下沉,底盤蹭地。

  修好也簡單,換一對減震器即可。

  難的是這無人區,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除了風沙就是戈壁,哪有減震器可換。

  曲一弦等在車邊,見傅尋從車底出來,還沒來得及問「這車還有救嗎」,就見他把扳手扔回工具箱內,抬眼看她。

  摘了墨鏡,他那雙眉眼清晰深邃,此刻沒什麼情緒,眸光內斂,莫名地透出股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曲一弦有些發怔,心裡那股怪異感更甚。

  ……她怎麼覺著這男人,那麼眼熟呢?

  傅尋不知道她在想什麼,見她欲言又止,沉吟片刻,問:「這車還想要的吧?」

  曲一弦瞪眼:「……廢話!」

  他點頭,從善如流:「那就擱這。」

  這結果和曲一弦預想的差不多,她也沒什麼好失落的。

  比起喪車,短暫的分別更容易讓人接受些。

  不過車也不能就這麼擱在沙粱上,七月雖不是揚沙季節,但荒漠裡的風沙仍舊有些不穩定。

  曲一弦的意思是,先開下沙粱。

  後續鐵定是找人拖車,修理。

  否則回敦煌的路顛簸寥散,真開回去,半路車架就散了。

  車軸斷不斷得看運氣,但輪胎,肯定被搓板路啃光了。

  等那時,車就真的報廢了。

  想修也成,修車的費用估計能趕上再買一輛巡洋艦的錢了。

  傅尋既然來了,這車也不會讓曲一弦來開。

  曲一弦對此自然沒有意見。

  沙漠救援的原則之一就是救援過程中,救援人員擁有絕對的指揮權,被救車輛需高度配合以便車輛能夠儘快脫困。

  這次雖然不是報備過的正式救援,但並不妨礙曲一弦遵守救援原則。

  巡洋艦擱淺後再次啟動,引擎嗚鳴如咆哮。

  四輪驅動,深邃胎紋的抓地力量竟生生將沙粱刨出了坑,揚起的沙塵被風沙一卷,逶迤拖了數米。

  這路宜慢不宜快,傅尋謹慎,挑選的下坡方向和曲一弦的方式一致,皆是壓著沙丘上那道深溝大花紋車轍印驅車往下。

  曲一弦跟了一會,見最兇險的那段路已經翻了過去,心放下了大半。

  正想超車,去沙粱底下等他。

  眼皮卻忽得一跳,覺得有人在盯著她。

  她後頸一涼,餘光下意識往左手邊一瞥——沙粱背陰面凹陷處有個不起眼的沙坑。

  那沙坑的土色比周圍的沙子都要更深一些,形似人的四肢舒展,乍一眼看去,像是填了個橫臥在沙坑內的成年人,泛著股陰惻的森冷。

  也不知是不是夜路走多了膽子大,曲一弦只起初那會有點發憷。

  在看清是個沙坑,不過形狀詭異些後,心底反而冒出點期翼。

  幾乎是她決定獨自去沙坑探探的同時,巡洋艦卡在沙丘的轉角上,停了。

  車窗半降,傅尋握著方向盤側目看她:「去哪?」

  奇了怪了……

  曲一弦也不知道他從哪看出她想去沙坑邊走走的意圖,眼神又溜過去瞥了眼沙坑,倒沒瞞他:「這邊有點情況。」

  她不知道傅尋和袁野的交情有多深,對救援工作又了解多少,一時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給他詳細說說。


  傅尋乾脆下車。

  到她的位置時,仰頭看了眼那個沙坑。

  這裡的沙粱一道連著一道,這個沙坑的位置垂直於巡洋艦減震器斷裂時擱淺的位置,像整片沙粱里的懸崖峭壁。

  因和最高處有較大的落差,恰巧形成了環形陰面,隱蔽在各峰高聳的沙粱之間。

  就像山谷,四周嶙峋延伸,它則隱蔽凹陷。

  要不是機緣巧合,曲一弦壓根不會注意到這裡。

  見他過來,曲一弦斟酌斟酌,解釋:「上午有個遊客,為了逃票在荒漠裡走失了……」

  傅尋打斷她:「我知道。」

  「過去看看。」

  「等等……」曲一弦跟上去:「你知道……你都知道什麼了?」

  傅尋迎上她的目光,半點不心虛地拉出個擋箭牌:「袁野都跟我說過了。」

  曲一弦剜了他一眼,沒信。

  幾年前,曲一弦畢業旅行時認識的袁野。

  後來因江沅失蹤,她的人生軌跡也隨之改變,就此留在了西北。

  她朋友不少,袁野對她而言更是特殊。

  這麼多年朝夕相處,彼此的社交關係自然一清二楚,她從沒聽袁野提過傅尋。

  曲一弦看得出來,傅尋不是簡單人物。

  像袁野這樣藏不住話,喝二兩酒就能把牛吹得胡天海地的人,不可能認識這麼一個厲害人物還能藏住不說。

  不過她識趣,知道這會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自然不會揭穿。

  等到坑前,曲一弦對這個人形沙坑有了更直觀的推測——沙坑的大小剛好夠躺下一個成年人。

  她找了個最佳拍照的位置。

  不能背光,不能缺首尾,要屏幕正好能夠對焦且能容她調整角度的地方——這經驗還是她多年在西北環線上帶客,給女遊客們拍照積攢下來的。

  傅尋不動聲色,等她留好照片,用手機自帶的測距儀量了量沙坑的面積。

  算出大概的估值後,他蹲下身,手指捻起沙坑裡的沙粒輕輕摩挲。

  沙粒餘溫清涼,顯然暴曬時間不長。

  看周圍地勢,這裡除了正午有數小時陽光直射外,是荒漠裡為數不多的遮蔽處。

  曲一弦拍照那會就在留意傅尋,看他挺熟悉業務的,也沒藏私,大方分享她知道的那些信息。

  「失蹤遊客姓荀,年齡二十五,剛研究生畢業。

  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藍色普款衝鋒衣,背軍綠色的雙肩包,是今天最早到玉門關的第一批散客。」

  「他在通往玉門關那條正在修路的省道上下車,為了逃票,繞過景區,徒步穿越。

  失聯前,迷路,沒水,電量耗盡。」

  這些數據和傅尋推測得差不多。

  他微抬下巴,示意曲一弦去看沙坑周圍的腳印:「他體力不錯,身體素質還行,腳程也挺快。

  如果沒有推斷錯誤,失聯前那通電話,就是在這打出去的。」

  曲一弦稀奇地看了他一眼,沒管住嘴,話到嘴邊就說了出去:「你以前是海軍陸戰隊的吧?」

  「搞偵查的?」

  傅尋不苟言笑慣了,面部線條冷硬利落。

  這會從帽檐下微抬了視線,那幽邃的眼神掃過來,極有壓迫感。

  話說都說出去了,又不是什麼犯忌諱不能提的,曲一弦半點不怵,迎上去。

  傅尋這麼看了她幾秒,漫不經心道:「不是。」

  不是搞偵查的還是不是海軍陸戰隊的?

  他回答的含糊,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冷淡姿態,曲一弦悄悄翻了個白眼,識趣地不再追問。

  ……

  傅尋有意參與尋人,把周圍都踩點了一遍。

  只可惜沙丘上風沙覆蓋,即使有腳印,過了三四個小時也早就被流沙掩蓋了。

  除了沙坑,再沒有尋到任何活動痕跡。

  難得有突破,曲一弦更捨不得走了。

  她倚在大G車前,思索著怎麼說動傅尋陪她去找人。


  夾在指間那根煙被她把玩了許久,她遠眺天色,等著巡洋艦從最後一個陡坡上衝下來,撣了撣身上的細沙,迎上去。

  傅尋剛把車停在被風口,就見曲一弦來者不善。

  她順著把鬢間幾縷髮絲勾至耳後的動作,倚住車,輕輕巧巧地就擋了他的去路。

  隨即,她抽出煙盒,取了根煙咬在唇邊。

  只微抬了眉眼,眼尾上挑,似笑著睨了他一眼,問:「抽菸嗎?」

  這副架勢,傅尋看得懂,明顯要談事的姿態。

  他好整以暇地,回視她,不為所動。

  曲一弦也是煙含在嘴裡了才想起沒有打火機,見他不抽,正好解了她裝逼失敗的窘境。

  她格外自然地把煙夾到耳後,問他:「你這趟,什麼安排?」

  來環線的,大多是遊客。

  少部分才是為了做開發,做科研,做公益。

  曲一弦本以為傅尋是退役的海軍陸戰隊,但他後來否認,她又覺得傅尋像和她同行。

  這個念頭不過一瞬,很快被她否定。

  開大G帶線,家裡得有幾座礦?

  !

  風勢漸大,沙粒把巡洋艦拍得咯吱響。

  傅尋壓低了帽檐擋風。

  他半張臉隱在帽檐遮擋的陰影里,露出來的臉部線條冷硬,顯得神情格外寡淡。

  曲一弦和他對視著,漸漸有點繃不住了。

  傅尋給她的感覺很奇怪。

  像是熟悉的,那種熟悉帶著疏離和冷淡,像一個不知在什麼時候就已經穿透她人生的旁觀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就在曲一弦覺得他不會回答時。

  傅尋避開她的視線,喉結微滾,淡聲道:「我這趟,來尋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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