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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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敦煌。

  因修路,野生駱駝保護區以南至玉門關漢長城遺址的整條線上,沙塵漫天。

  僅隔數米遠的國道,是用壓土機推平壓實的土路。

  這條狹窄的雙向車道因擠了不少運料輸送的掛車,延綿堵了數公里。

  正值中午,陽光最烈的時候。

  車內的空調風已被撥至最大,但在陽光的烘烤下仍舊透出絲無法遮擋的熱意。

  曲一弦擰開保溫杯喝了口水,目光沉靜地透過瀰漫了一層黃沙的車窗玻璃往外看了一眼。

  荒漠的盡頭朦朦朧朧的,似有一片綠洲覆蓋。

  可只有常年在這條線上走的人才知道,荒漠的盡頭仍舊是荒漠。

  曲一弦舔了舔唇,拿起手機瞄了眼信號,幾近於無的信號欄里還象徵性地留著一格信號,時斷時續。

  閒著無聊,她翻箱倒櫃,從儲物格里翻出支水筆。

  沒找到紙,只能將就著挑了張有些泛黃髮舊的名片,開始清算這趟堵車的損失。

  敦煌到玉門關,單程八十四公里,往返乘以二,油耗按一公里兩塊錢計算……

  她筆尖一頓,嫌棄地瞥了眼車窗外紛壤的黃沙。

  得,還得算一筆洗車費。

  一面列不完,她翻到正面,剛要下筆,卻微微定神,仔細地看了眼這張名片。

  這泛黃的名片顯然挺有歷史感了,正面印字的邊角染了咖色,像被火舌舔過一角的菸捲。

  那污漬一路蔓延至名字落款,早已看不清名片上的名字。

  唯一清晰的,只有名字落款下方的那串手機號碼。

  瞧著……怪眼熟的。

  還沒等她回憶回憶,車窗被人咣咣拍了兩下,布了一層細黃沙的車窗立刻留下了一個厚實的掌印。

  站在車旁的臨時交通員俯身,透過那掌印看向車內的曲一弦,催促她趕緊跟上前車,儘快通過擁堵路段。

  曲一弦拉了油門,起步時,輪胎碾著被掛車壓得凹凸不平的土路往前挪了幾十米。

  然後車又停住了,堵得動彈不得。

  好在信號恢復了些,她剛拉上手剎,手機鈴聲便響了起來。

  她瞥了眼來電顯示,順手接起。

  袁野打了十幾個電話才打通這一個,心氣不順,連帶著嗓門也大:「曲爺,你還堵在路上?」

  「堵著呢。」

  曲一弦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換了左手接電話。

  「我跟你說個事,」袁野清了清嗓子,語氣立刻嚴肅起來:「許三今天拉了一個客人,去玉門關景點。

  路上不是堵車嗎!客人不願意等,下車自己走過去了。」

  曲一弦雙眸一眯,坐正了些:「什麼時候的事?」

  袁野:「幾個小時前。」

  那端似斟酌了幾秒,聲音忽然壓低:「許三本來不同意,但他一開計程車的,也沒權利不讓客人下車啊。

  不過到底沒放得下心,他就給那客人留了一個電話,讓有事立刻給他打電話。

  就剛才吧……」

  「許三接到他電話了。」

  曲一弦的眉心狠狠一跳,她望了眼正當空的太陽,暗罵一句:「真特麼自己找死啊這兔崽子。」

  袁野隔著電話都能感受到曲一弦噴薄而出的怒意,小心肝抖了抖,忙接話:「許三接到電話後,立刻報警了。

  警方那邊已經派出救援了。

  可我想著,人都已經在荒漠走了好幾個小時,水早就不夠喝了,救援這會過去估計也趕不及了。

  你正好在這條線上,幫忙留意下。」

  曲一弦沒作聲,目光丈量了下底盤和斜坡的高度,極窄的會車距離內她剎車一踩一松,巡洋艦徑直躍下斜坡駛入國道一側的荒地上。

  她剛駛離國道,路旁管制公路的交通員便揚起禁止標誌,沖她狂吹口哨。

  哨聲尖利,隔著扇車窗也清晰可聞。

  袁野也聽見了,他一頓,試探著問:「曲爺?」


  曲一弦傾身,從副駕的暗格里摸出星輝救援隊的工作牌,邊撳下車窗邊語速極快地說道:「許三在你邊上不,你讓他接電話。」

  等話落,她拉上手剎,順著車窗半探出身,沖追上來的交通管制員揚了揚手裡的工作牌:「師傅,時間緊迫,互相理解啊。」

  星輝救援隊在西北環線上素有赫赫威名,這幾年配合警方參與過無數起大大小小的救援。

  隊徽的普及度,即使是剛萌芽的三歲小孩也認識。

  管制員將信將疑地看了眼她手裡的工作牌,眉心緊擰,有些對不上號。

  曲一弦?

  他只知道西北環線有個曲爺……

  他抬眼,又仔細審度了曲一弦幾眼,舔了舔唇,問:「你是環線上帶隊的?」

  曲一弦輕笑一聲:「是。」

  管制員眯眼:「你也姓曲?」

  你也?

  曲一弦笑容微僵,第無數次為自己正名:「環線上帶隊的,就一個姓曲的。」

  她指了指自己:「就是我,女的。」

  等坐回車內,袁野的嘲笑聲也無情地響起:「西北環線上,只認曲爺的名頭,不認曲爺這個人。

  更別說你那名了,搬出來大家就只認《五年高考三年模擬》了。」

  不等曲一弦發作,袁野跟燙手似的趕緊把手機遞給許三:「快快快別耽誤正事,給咱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講講到底怎麼回事。」

  幼稚!

  曲一弦沒吭聲,只翻了個大白眼。

  許三接過電話,輕餵了聲,聽到曲一弦回應,才道:「那客人姓荀,二十五歲剛研究生畢業,身高一米七五左右。

  穿著藍色普款衝鋒衣,背著一個軍綠色的雙肩包。

  我載他到半路的時候,他跟我打聽了下有沒有內部渠道可以訂玉門關景點和雅丹魔鬼城的聯票。」

  「敦煌的旅遊景點跟沒見過錢一樣,我哪有什麼內部渠道可以訂票。

  我就說可以幫他聯繫旅行社,打個九折。

  他嫌貴,打算繞過景點的檢票口,逃票進去。

  加上路上又堵車,快到玉門關時,他就下車沿國道走了。

  我最後接到他電話,他說沒水了,荒漠裡辨不清方向,迷了路。

  等我報完警再給他打電話時,他手機已經關機了,我估摸著是電量耗盡了……」

  「逃票?」

  曲一弦還沒吱聲,旁聽的袁野先炸了:「為了這麼點票錢,連命都不要了?」

  曲一弦一聲嗤笑,似嘲諷:「每年這種自作聰明獨自穿越的背包客還少嗎?」

  袁野被噎了一下,語氣變得有些不確定起來:「不至於吧……」這些人腦子裡裝得都是些什麼啊?

  許三跟著嘆了口氣:「他說自己有騎行穿越墨脫的經驗,今年走西北環線是為明年徒步狼塔探探路。

  按照他的計劃,他最後是打算翻越阿爾金山回青海的。」

  國道側的荒地並不好開,車輪碾起的碎石擊打著底盤,一路顛簸輕響著。

  曲一弦放緩了車速,偏頭看了眼日光:「敦煌出發至玉門關一百多公里,路況好的情況下開車也要一個多小時。

  更別提他在荒漠中迷路了,無法定位,等救援從敦煌趕過來,神仙難救。」

  說到救援,袁野重新接回了通話:「那我問問隊裡還有誰在玉門關附近的。」

  曲一弦不置可否。

  敦煌出發,途經玉門關和漢長城遺址到雅丹魔鬼城的這條環線,她不知走了多少趟,閉著眼睛都能開。

  玉門關沿古疏勒河谷西行,有一片綠洲。

  漢長城遺址離這片綠洲的距離不到十公里,沿烽燧一路向西,十公里後就能抵達後坑子。

  那裡是疏勒河谷的盡頭,河谷乾涸,河床里的黃沙跟曾經滄海的棉帛般,寸寸風化。

  滿目沙漠戈壁。

  而雅丹魔鬼城位於河谷西側,約五十公里路程。

  七月雖不是揚沙季節,但僅微風,便能吹使細沙移山平海。


  任何腳印,線索,在風沙面前,就如卷進海中的水滴,頃刻間便不見蹤影。

  一旦他從這裡開始偏離方向,那便很難再尋到他的蹤跡。

  曲一弦把工作牌掛上脖頸,低聲道:「我先去找找,但袁野……」

  「光靠車隊,不太好找。」

  她的聲線冷肅,袁野一靜,一時啞了聲。

  在荒漠裡找一個迷失方向的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這個道理,他知道。

  曲一弦已經駛出了擁堵路段,她往左打了一圈方向,巡洋艦立刻衝上高地,翻坡上了鋪得松鬆散散的石子路。

  她抬眼,就著後視鏡看了眼身後。

  後車屁股揚了一地的黃沙煙塵,這片沙障身後只隱約可見仍動彈不得的車流,擠了長長一路。

  ……

  堵車的地方離玉門關已經很近,曲一弦沒花多久,就到了景區。

  玉門關這小方盤城前有個觀景台,觀景台建在坡地上,肉眼可見前方有一片草甸和沼澤地。

  草甸陷在河谷地里,越往西越零星。

  曲一弦辯了辯方向,沿著玉門關城外兜了一圈。

  她開得極慢,邊開邊留意著地上有沒有人走過留下的痕跡。

  腳印不像車轍印,清晰深刻,一時半會風沙掩蓋不了。

  年輕男人的腳印大約就四十厘米左右,運動鞋鞋底的紋理雖然更深些,但即使走路的是個兩百斤的胖子,在玉門關外的風沙里也依舊清晰不了幾刻。

  但不觀察這一趟,曲一弦又不甘心。

  再往西,黃沙夾了砂礫,沙子變粗了就更難有跡可循了。

  曲一弦兜完一圈,沒再浪費時間,沿河谷西行,往雅丹魔鬼城的方向開始搜尋。

  出發前,她計算了一下油量和行駛路程,邊給衛星電話充電,邊給袁野發了條簡訊:「我沿玉門關往西搜尋,油量只夠支撐五百公里,日落之前需補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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