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因為你無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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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玄派

  宗門中的山似乎永遠都是那樣高聳如雲,甚至已到辰時,山門中依然被陰影籠罩著,覓不到半點兒曦光。

  東玄宗等級尊卑分得尤為嚴重,從修為,從師門都有暗自較量的,弟子們來去亦是匆匆,往往就在居所,試煉谷,膳堂之間奔波,若修為高辟穀了,則連膳堂也不必去了。

  所以平坦開闊的大道間竟尋不到一個閒玩的弟子,更聽不到一句閒言笑談,只有冷硬的劍氣破空聲。

  掌門青玄仙尊只著了件素樸無奇的灰袍,微胖的面上習慣性地掛著笑容,溫和地問候:「師弟,此去北荒境可有所獲?」

  行在他身邊的是個身穿玄衣的男子,瞧著年輕許多,眉眼皆冷然,某種無半點情緒波動,像尊塑像。

  他目不斜視繼續朝前方走,沒搭理青玄仙尊。

  青玄仙尊摸了摸鼻子,倒也不覺得尷尬,畢竟這上萬年來早就習慣了。

  世人皆知東玄派有三位仙尊,但是他們卻不知曉年紀最大的陽玄已經閉了死關,開始衝擊道境了。不過看他閉關三千年還沒出來,怕是已經衝擊失敗,壽元耗盡坐化了,畢竟生死乃天道,便是成為仙尊也逃不過這冥冥大道。

  所以其實東玄派的底牌,現在攏共也就自己跟上玄這位師弟罷了。

  而上玄仙尊是個被拋棄荒野的孤兒,當年被門內外出歷練的弟子從野狗口中撿回來,沒名兒,大家便都叫他狗子。大家一人施捨一口飯餵大了。原本該是做雜役的命,誰知道他竟然偷學了劍術,還一舉擊敗內門弟子,就這樣一步步走到今天。

  上玄當年沒拜師,全靠自學。

  他這一脈除了商無央之外也再無別的徒弟,眼下商無央一死……怕又是孤家寡人了。

  青玄清了清嗓子,原想安慰幾句,但是上玄仙尊腳下一邁自他身旁跨過,步入前方的大殿之內。

  殿中空無一人,唯有無數塊命牌立在其中。

  上玄仙尊靜靜看著上端其中一塊命牌,刻有「商無央」三字的命牌已然碎裂成兩半了。

  跟著進來的青玄嘆口氣,收斂了笑沉重道:「師弟節哀。」

  上玄仙尊面上無悲無喜,他隨手取下那塊碎裂的命牌轉身就走。

  這本來不合規矩,因為命牌中封存著一縷持有者的神魂,若是有機緣,死者能夠靠著這縷神魂奪舍旁人。

  但這法子從來沒人試過,畢竟只有一縷魂,便是奪舍活回來了,醒來的也是比豬狗還蠢鈍的痴兒,更何況大概率是最後一縷神魂也跟著消亡,屆時便連一點念想都沒了。

  青玄皺眉,上玄莫不是想要替徒弟奪舍?

  沒有光,也沒有聲音,整個世界一片空洞,就連商無央自己都是無知無覺的。

  過了許久許久,忽然有一道力量霸道地將整個世界點亮,在那道刺目的光線下,商無央的即將消散的意識也逐漸地開始凝聚,最後遲緩地想起自己已經死掉的事實。

  被木劍斬斷頭顱又刺穿丹田的痛楚似潮水一般湧上來,商無央頓時瑟縮了,情緒也隨之劇烈波動。

  於是,代表他神魂的那縷幽藍色光點,便跟著顫了一下,在暗室的石壁上閃耀過雜亂的光痕。

  商無央的記憶逐漸回籠,他認出這間暗室了。

  暗室位於山門最高峰一處絕壁上,每次他修行完殺戮之道情緒不穩時,就來這裡把自己關著平心靜氣,壁上還有他幼時刻畫的橫線,那是用來紀錄自己在暗室中所待時日的。

  能來這裡的,除了自己,便是師尊了。

  所以……

  商無央的神魂猛地變亮,是師尊把自己救下來了?!

  果不其然,一道寒冽的聲音自不遠處響起,熟悉的沉緩語調,沒有任何起伏。

  「你逃了。」

  沒有責難,也沒有疑問,只是簡簡單單地闡述商無央逃跑的事實。

  前先還陷入狂喜的商無央頓時被潑了一頭冷水,他猛地想起師尊先前那道分神的指示——

  「殺了他。」

  然而商無央並沒有殺死葉疏白,他第一次違背了師尊的意志,選擇不戰而逃!

  師尊只有自己一個徒弟,也是他將自己撫養長大,親手教習劍法和法則之力,甚至不辭辛苦帶著自己去萬千下界修行,雖然師尊面上永遠冷淡難親近,但是這些事都表明他對自己的關心。


  所以,即便師尊不悅,卻也不可能為此而真生自己的氣。

  商無央心中微定,只是想起葉疏白的那道劍意,他依然覺得畏懼。

  他不是未嘗敗績,也不是沒有面對過生死危機,先前在無數個下界歷練時,曾有不少修行之法古怪的世界給他難忘的記憶,那種瀕死的感覺一次又一次重複,殺人與被殺其實就只在一瞬之間,若非如此,他也不能將死亡法則領悟得如此之深。

  唯獨葉疏白除外。

  「徒兒無能,丟了師尊的臉。只是對方的那道劍意不知為何處處壓制於我,每每與對方交手,我都覺得被全盤壓迫著無從反擊,甚至生不出相爭之意。」

  明明已經打算斬殺對方,然而真正面對那人的氣息時,他卻生不出絲毫反抗的勇氣。

  「果然如此。」上玄仙尊的聲音迴蕩在幽暗的石室中,飄忽難定。

  他話鋒一轉,忽然問了個奇怪的問題:「你知道死亡法則修至大成是如何嗎?」

  商無央極快回答:「操縱生死,成就這世間至高大道!」

  「呵。」

  上玄仙尊似乎笑了一下,卻是那種毫無高興情緒的笑,而是居高臨下,似是輕屑的蔑笑。

  「死亡法則只能操控死,卻不能操縱生。」

  他手指輕輕點在前方那團小小的神魂上,一道奇異的法則之力溢出,於是指尖的那團光點也隨之變亮。

  一股生機從中溢出,商無央能感覺到自己的神魂開始復甦,然而他卻陷入了恍惚之中。

  除去數千年前上玄仙尊的驚鴻一劍將所有獸人滅殺那次,其他時候商無央從未見過他師父出手。

  在他心中,師父便是將死亡法則修煉至大成,所以才能揮劍滅一界。

  然而此刻,上玄簡單地一抬手,整間暗室內都縈繞著那道法則之力後,商無央才知道自己錯了三千年,他也終於知道自己面對葉疏白時,為何生不出一絲迎戰的勇氣。

  因為葉疏白的法則之力竟然跟上玄仙尊所釋放出的氣息一模一樣,以至於再面上葉疏白時,那些被他忘卻的恐懼自然而然地又浮現出來,讓他無心反抗!

  封塵了不知多少歲月的記憶被翻出,商無央又回想起那個被血腥味籠罩的暗夜,自己就躺在屍堆里,而師尊立在夜風中揚劍,風吹過時,那些隱在暗處的無數獸人瞬息斃命,連臨死前的哀嚎都沒能發出。

  那時候,他察覺到一股氣息,跟自己剛剛領悟的死亡法則極其相似,卻又強出無數倍,幾乎從根源上將自己壓制。

  那時候的商無央認定,那便是死亡法則修煉到極致後的威勢。

  可是葉疏白是怎麼回事?

  難道葉疏白是師父的分身投影?還是說他是師尊另一個徒弟?又或者是師尊血脈傳人?難不成這世間竟有另一人和師尊一樣將法則修至圓滿?!

  商無央半透明的神魂懸在命牌上方,像一道隨時要渙散的虛影,他察覺到有些事似乎並非跟自己堅信的一致,有什麼東西在暗光下醞釀著,即將破繭而出。

  「與死相對的,是生。」上玄真人的目光透過商無央,像在看他,又像在看另一人。

  他極少說這麼多話,又或許是平日從未有人傾聽,所以這次說得多了些,竟主動談起自己親歷之事。

  「我此去北荒境,便是去尋找那個掌握了生之法則的人,她的名號你應當有聽過,人稱懸壺仙子。」

  商無央一怔,就算他沉迷於修煉不問世事,但是懸壺仙子的大名還是有所聽聞的,畢竟那是這數千年間最具天賦的醫修,手下救過無數條人命,便是東玄派內,也有不少弟子承過她人情。

  她平日蹤影難尋,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各界尋藥,想來此去北荒境亦是為了採集藥材。

  原來她竟然掌握了生之法則!難怪會救下這麼多人!只是師尊為何要尋她?

  「尋她的道路有些曲折,但總算順遂歸來了。」

  說完這句話後,上玄仙尊自手中取出一道小小的光點,從它上面散發出一道強得讓人無法忽視的生機,商無央的神魂似乎都受其影響變得穩定許多。

  商無央心中生出一絲小小的希冀。

  他想問師尊,是否早就預知到自己會有這般大難,所以特意去尋懸壺仙子救他。

  然而不知為何,這句話他卻不敢問出口,某種可怕的猜測在他腦海里蔓延開來,在一點點抹殺那絲希望。


  最後,商無央只能艱難地問一句:「那懸壺仙子何在?」

  上玄仙尊看著眼前的那道光點,緩緩抬眸,不語。

  某些事實,已經不言而喻了。

  師尊他殺了懸壺仙子,還取走了她的法則之力。

  商無央喃喃:「為何……」

  「因為你無能,我只得多費些力氣。」上玄仙尊簡單地言出這件事實。

  商無央腦海一片懵然。

  他不知道師尊究竟想做什麼,腦子裡只剩下「無能」二字。

  這詞似是最尖利冰涼的刀,從他的神魂里划過。

  商無央一直拼了命地修煉,不眠不休,這才換來了世人讚譽,才換來了宗門重視,為了修煉他剝去自己的情愛喜怒,所求的是大道,亦是求眼前這位亦師亦父的男子一句誇讚,他至今記得那兩句「不錯」。

  他以為自己或許也曾讓師尊感到驕傲過,然而時至今日,他才知曉,原來自己只是……

  無能?

  上玄仙尊冷冷淡淡的說著話,道出最殘忍的事實。

  「我以為你是最有天賦的那個,所以將你帶在身邊教養,看樣子這是一個錯誤的抉擇。她以醫道自悟生之法則,且在修行資源不如你的情況下,尚且修煉到了圓滿境界,便是我都費了些功夫才將其抹殺。」

  「而他……」

  商無央一顫,他知道這次說的是葉疏白。

  「他生於下界,卻領悟了真正的生死法則,甚至輕而易舉地將你擊殺。」

  上玄仙尊平靜道:「相較於他們,你是最無能之人,讓我很失望。」

  他伸手,在商無央的神魂上一點。

  不是救活徒弟,而是冷漠地從他這縷神魂中,將死亡法則剝離。

  商無央沒有逃竄,也容不得他逃。

  他的神魂恍惚著,眼睛直直地望著眼前的師尊,最後一點一點潰散在天地間。

  眼前的光逐漸消散,聲音也變成了死寂。

  在最後的一瞬,商無央回想起的不是飛升時眾人頂禮膜拜的榮光,亦非被葉疏白所殺時的絕望和恐懼。

  他忽然想起自己入東玄派的第一天。

  入山門的峰高路遙,尚年幼的他從未御劍,站在劍上便要哭鬧。

  那時,身側那個冷清的仙人便朝他伸出手,牽著稚童拾階而上,一步一步地踏入修行之門。

  那日的陽光……

  真好啊。

  東玄派的執法堂其實就是一間間暗室,沒有半點陽光透入,似監牢一般。

  青玄仙尊守在執法堂,冷著臉將所有事問清楚後,又忍不住看向底下跪著的小徒弟。

  他皺眉,嘆出一口氣告誡道:「畢竟商無央是他唯一的弟子,若是遷怒於你,我怕是也攔不住,也只好先下手堵住他口。」

  挨鞭子總歸要比丟命強。

  跪倒在地的流山身上早挨了上百道鞭子,他重重地一叩首:「徒兒知道師父的苦心。」

  「你能領會就好。」青玄仙尊點了點頭,又皺眉看向絕峰的方向,卻發現上玄仙尊已經現身了。

  他憂心忡忡地看一眼地下跪倒的徒弟,最後還是舍了老臉,預備去將上玄攔截。

  「上玄師弟!」

  被叫住的上玄仙尊停在半空中,冷漠地看著掌門。

  青玄仙尊客氣道:「不知商師侄……」

  上玄既然取走商無央的神魂,想來就是預備幫徒弟奪舍,至於到底要奪舍誰,青玄倒是無所謂,只要別奪舍他的那些徒弟就成,宗門弟子千千萬萬,能被仙尊看中也是他們的榮幸。

  本以為這次也得不到回答,結果卻沒想到上玄這次卻出乎意料地開口:「死了。」

  青玄仙尊皺眉,原來商無央這麼倒霉,便是仙境大能出手,殘魂也沒能成功奪舍嗎?

  然而不等他反應過來,上玄仙尊已經踏空而去,不知又往哪處去了,怕是死了徒弟要散散心。

  竟然沒有遷怒到流山身上?

  青玄仙尊心下一松,也顧不上理會離開的上玄仙尊了,匆匆往下飛去安撫被打得半死的徒弟。

  「好徒兒別跪暗室里了,今日陽光正好,為師帶你出來曬曬霉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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