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無留行(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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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和二年二月,不知從何處傳出的消息,言稱梁皇病重,或與那位燕蒼有關。

  有人視之為刺客,言之鑿鑿,將不知何處得來的證據上陳,似有似無指向了爭鬥正酣的三位殿下,於是引得朝中又起一番風波。

  諫言無數,言官攀咬,你方唱罷我登場,渾然一副不死不休作態,偏生各家都擺出錚錚鐵骨、為國為民的模樣,立場又顯得不明。

  水被攪混,哪怕高高在上、始終穩坐的左右二相也被牽連當中,當梁皇垂危的消息真箇流傳了整個宮廷後,再無人能端居干岸上,紛紛被拉下水來,不得不撲騰掙扎。

  就在朝堂狗斗激烈時,建業城中的兇案命案半點兒未少,接連發生數起。

  二月初一,六部之一的兵部再度被拿來開刀,御史台、諫鄭院,連連上奏請治無能、怠權之責。

  各衙門不合,二相出手,非但唯有彌合反而使得嫌隙愈發得大。

  次日,岐甲司何叢上表,大盜奸滑狡詐,兼有朝中佞臣狼狽為奸,懇求再予岐甲司多寬限些時日,必將追捕查明。

  為此,這位大腹便便的都指揮使放下官帽,褪去官袍,自縛雙手將自己押入大獄之中,言稱若屆時仍無法查清究竟,他自甘一死了謝天恩。

  當日就有消息傳出,岐甲司另外幾位指揮使的宅院中接連發出怒吼,咒罵著某人不知恥!

  這是體恤下屬?這是以己作抵?

  分明是在逃避,以退為進!

  哪怕性子耿直的武雲嶺亦憤然,對這位上級臨危之時拋棄眾人,自個去了獄中躲清靜之事難以平靜。

  「雖無恥,卻是好用。」

  坐在堂中,身形魁梧的披甲漢子面色慍怒,屆時真要沒能完成皇命,整個岐甲司誰都可能會死,唯獨已經自陳罪責、顯出一副忠肝義膽的何叢不會。

  因為他已經幹了『他能幹的』,為屬下們爭取了時間,於內於外都無可批駁。

  由此,之後若出現問題,自然與大獄之中『受苦』的前都指揮使大人無關。🐝ൠ  😝🌷

  誰都能看出其中頭頭道道,然而犧牲官身換得忠義之名的他已經性命無慮。

  「真如殿下所說,好一個卑劣小人。」

  武雲嶺灌了一口茶水,沉吟,轉念想到最近的案子。

  岐甲司現如今不止大盜燕蒼一件,還有建業城內幾樁縱火、刺殺之事。

  這背後有朝堂狗斗的因素,但就他了解,結合現有的情報來看,三位殿下其實十分克制。

  唯一在外人看來有些出格的,大抵就是不久前玄華門外的變故,不過也被那位四殿下提早安排的手段化解。

  甚至引入陷陣營,讓本就渾濁不堪的水池更闖入一頭大物,不過細細想來,卻也正是這頭大物,讓得即將燃爆的柴堆宛若潑了涼水般稍顯冷靜。

  無人敢無視,亦無人敢擅動。

  「這些人……」

  桌前,一卷卷案情擺在眼中。

  他翻動,不難看出其中涉及商行的那幾回動作里,有上面插手,而其餘幾次波及官員的,尤其在兵部事發的同時就下手針對兵部事務司的幾樁。

  顯然有旁的力量在混水摸魚。

  「燕蒼……無留行!」

  武雲嶺呢喃,仿佛想起什麼,神色愈發的狠戾。

  ……

  無留行,一個在尋常人聽來有些繞口的詞,卻是暗地裡勢力不弱的一隻刺客勢力。

  燕蒼就出身於此,這一次前來建業並闖入皇宮大內、兩相府邸,也是為得一些外界不知真假的情報。

  同時燕蒼還做了些在他看來微不足道的小事,譬如盜走情報的同時,順手刺殺狗皇帝。

  可惜沒能功成。

  城中,一處偏僻小巷,最內處的瓦房內,幾人聚坐在一起。

  「燕兄弟,你真下了手?」

  面前的三五人看過來,眼目中盡皆是驚奇與嘆服。

  反倒燕蒼自己不覺其它。

  「好叫各位兄弟知曉,在下潛入的那一夜,狗皇帝根本不在皇后處,後來還是在一個叫祺妃的妃子寢宮裡找到。」

  「狗賊正要行事,被在下一嚇,本事頓時沒了七七八,當時在下謹記各位兄弟出發前的提點,未下死手,只想給他個教訓吃吃,結果殿外護衛眾多,驚擾之後只得仰賴輕功遠遁。」


  說到這,燕蒼搖頭作嘆息狀,「之後剛出宮門就遇見了武雲嶺,打了幾招,在下右腿險些被卸掉!」

  「好在還是及時逃掉。」

  其餘人聞言難辨話中真假,不過燕蒼的與他們相交不短,自認清楚其為人,想必不會虛言。

  「那這次狗皇帝的重傷從何而來?」

  幾人百思不解,最後還是其中一人給出了推測,「去歲時,狗皇帝就佯裝大病想要誘使各地節度返回建業京都,結果除了宋屠夫外無人搭理,之後不了了之。」

  「這回興許又是故技重演罷了。」

  燕蒼等人聞言點頭,這個可能確實存在,而且依照梁皇往日的表現與性情,作出此事的概率不低。

  「那我們現在該如何?」

  刺客組織無留行,背地裡自然有金主支撐,或者說他們匯聚一齊,縷縷針對梁廷作出禍事侵擾,便有自己的目的在。

  只聽一人開口,壓低了聲音:「王爺現在坐鎮河間,主持大局,上面幾位都分散於通、越、錦三州之地,抽不出人手來此處,建業雖重,然梁廷氣數未盡,尚有迴光返照之刻,待此時過後,王爺當會齊聚各方一舉將建業拿下!」

  那人看了又看,最後落在燕蒼身上。

  「還望狐尊使多多勞力,分勻牽扯些注意,我們現在只需盡全力將水攪混。」

  「梁廷滿朝蠹蟲,狼豺竊居高位,值此情形下必然有所動作,到時且看其癲狂至如何地步,再做定奪。」

  燕蒼頷首應是,對此並無異議。

  幾人商談了會兒,又定下接下來該如何動手,攪渾水這事說難不難,說易也不易,重點在於不暴露自己等人行蹤。

  「這處庭院就先閒置,我們各自按計劃行事,挑一些背叛大宋的勢力下手,或者鐵桿支持梁廷者,都要好生教訓一番。」

  眾人商議之後陸續離去,燕蒼卷了桌上麵餅草草填了肚,翻身雙腿連蹬,一躍上去牆頭,兩三個起伏便不見蹤影。

  「不愧是我無留行五尊使之一,燕狐尊使功夫高強,傍身之下能半成許多旁人難以想像的事。」

  其餘幾人迴轉,告別珍重。

  「巍巍大宋,不屈!」

  「就此別過!」

  轉瞬間,陰暗小巷裡的瓦房便沉靜下來,又半日過去,一隊執刃甲士推攘開路旁行人,直將這一片包圍……

  ……

  「無留行……一群老鼠!」

  武雲嶺看著手前的情報,腦海中浮現關於這個刺客組織的消息——無留行內有大量被通緝之人,出行所為皆針對大梁朝廷,或是刺殺官僚,或是洗劫響銀。

  往前十數年犯下大罪若干,可謂罄竹難書。

  這支勢力的背後他也有所耳聞,人稱王爺,然武雲嶺知曉其並非大梁現有的那幾位皇親,而是前宋的餘孽。

  靖中王。

  大梁建國,朝中思慮前朝優待的人物不在少數,甚至當今右相便曾在前宋為政一方。

  正因此,思慕前朝之輩有如野火燒不盡的雜草,一茬一茬冒出來,近些年岐甲司與各地官衙鎮壓了不少,可始終沒能殺盡殺絕。

  「躲躲藏藏的鼠輩,不足為慮。」

  不過武雲嶺對這群人並不擔心。

  如今的風波看似由這些人推起,實則關鍵在朝中,只要金鑾寶座上的那位定下來,哪怕只一句旨意偏示些許,都可以讓包括岐甲司在內的朝廷力量少許多掣肘。

  屆時區區一個三流組織,說好聽點叫刺客,實則唯利是圖,無需多少耗費便可分而化之、擒拿剿滅。

  可惜正因朝中波瀾跌宕,迷霧重重不知根底,所以現在所有人都在觀望,朝臣如此,武雲嶺亦如此,便是建業城中的那些住戶也不例外。

  最近時日,他已經聽聞到有大戶商賈舉家遷離,卻又留下宅院未曾變賣。

  居京師大不易,一棟宅院很多時候不是有錢就能買來,更代表著人脈勢力,故而許多人不願輕易放棄。

  「再等等,無留行出手,針對之人多是當初背棄前宋的家族。」

  而這些人,並不在三殿下的拉攏範疇之內。甚至可以藉此對那些三心二意之人敲打,並分辨出當下局面熟為友熟為敵。


  所以適當的犧牲是值得的,武雲嶺雖皆稱莽夫,但並不意味著他不懂,只是平常少有去思量,如今來到岔路口,難免比平日多了幾分複雜心思。

  事實上,比起無留行,他更好奇那位大盜燕蒼到底從大內宮廷與兩相府邸中帶出了什麼東西。

  做了什麼事。

  竟讓得舉朝都為其矚目。

  刺殺皇爺?武雲嶺知道,這事裡面頗有玄妙,單看三殿下現在依舊隱而不發未曾安排給他任何多餘的事就能看出一些門道來。

  還有四殿下,那位素以智謀出眾聞名眾多皇子皇孫,最近竟是傳出其襲擊玄華門,行忤逆之事。

  武雲嶺剛聽得此消息時險些笑出聲。

  不再多想,他飲了口茶,將腦中雜念拋飛,靜靜等候。

  「頭!」

  不多時,有人從外跑來,單膝跪地雙手奉上一捲紙張。

  攤開來看了兩眼,他咧牙一笑,虎目中綻放寒芒,口鼻輕吐,冷風肆虐。

  咵擦咵擦鱗甲碰撞響動,站起身來。

  「傳令!平章閣蔣招待私通偽齊!各甲士,隨本指揮使前往拿人!」

  一步一字,氣如龍虎。

  待到行至院外,一位位甲衣披掛身軀的岐甲衛士揚刀立馬,呼喝不絕。

  二月初二,歲寒。

  建業大雪。

  岐甲司伐戶破門,百官膽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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