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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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江樓前,一隊隊岐甲司人馬將樓船截留、高閣圍堵。

  樓中的權貴們手下亦有護衛,許是得了命令,此刻半步不讓,揚刀立在樓門前與岐甲衛對峙。

  武雲嶺走出來,虎背熊腰,雙臂虬結如老騰,一對寒目掃過,眾人如面臘九寒風,森冷之意打脊背蔓延開,逼得前方數十私家護衛連連退步,不敢動彈。

  咔!

  手按刀柄,一截粗糙圓環鑄在握柄一端,被他撥弄,碰撞出清脆響動。

  「退去,岐甲司辦案,阻撓者……」

  「殺無赦!」

  語落,旁側圍聚的其餘衛士紛紛附和高呼,鏗鏘有力。

  「殺!殺!」

  咕嚕……護衛們何曾遇過此事,眼瞅著這群鷹犬似乎真箇要動手,有人耐不住懼意,朝內里的管事遞眼神。

  對方也緊張無比,撥開失措慌亂的各色女子,趕忙去了樓上。

  樓外,武雲嶺橫眉冷視,望看向樓閣中鶯鶯燕燕、燈火通明之景,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一會兒,管事再次下來,這回換作一臉諂媚來到他面前,哆嗦著兩股,咬牙言說樓中今夜有貴人,衝撞的後果誰也擔不起!

  武雲嶺眼底閃過一絲莫名,旋即抬手喚了聲。

  「李平!帶隊搜查!」

  「喏!」

  黑衣大氅於風中獵獵作響,一對甲士迅疾沖入樓中,而管事面上漲紅憤怒,心頭卻鬆了口氣,還好,這武家莽夫總算知事,退了一步只讓一隊人手出入。

  至於那些護衛則被推攘到一旁,踉蹌著險些栽倒,但無人敢動作,在主家已經發話的情況下,面對這群冷麵的鷹犬,他們也唯有忍耐。

  等待時,場中噤若寒蟬。

  樓上則分外熱鬧。

  「混帳!滾出去!」

  「何人如此放肆!來人!拿下打殺!」

  「岐甲衛?讓何叢來與老夫說話!」

  「……」

  月色皎潔,江河波光粼粼。

  望江樓內不時盪起一些動靜,或是中氣十足,或是怒然威脅,偶爾亦有女子嬌媚驚呼,此起彼伏。

  惹得樓外的護衛與管事額頭一陣冷汗直冒,生怕有哪位大人被衝撞。

  良久後,動靜沉寂下來。

  「頭,人不在。」

  不多時,那位名叫李平的甲士從樓內跑出,披堅執銳,語氣沉然。

  武雲嶺看了眼,見得對方面上神色陰鬱便知曉內里情況如何。又盯看了幾眼後朝他點了點頭,不作多言。

  下一刻轉身跨步,八尺高的壯碩身軀上厚重鱗甲咵咵作響,每一步邁出都氣勢洶洶,卻不顯來時的悍然猛烈。

  「收隊!」

  李平見此,轉頭高呼一聲,岐甲衛隊紛紛集結,跟在不遠處那尊高大人影背後如潮水般退去。😲🏆  ☝🐨

  ……

  「他們走了。」

  樓上,清妓們居住的地方。

  趙銘霜名聲在外,又有音藝高絕與花容月貌維持身價,自然有著獨居之權。

  房中,女子平靜坐在桌前,直等到樓下動靜散去才開口。

  綢絲蠶被中,鼓鼓脹脹,此刻聽了後鑽出一人,正是方才闖入那位。

  噼里啪啦!仿佛縮骨的男人轉瞬抽動手腳,吐納呼吸,重新化作之前那副高瘦模樣。

  「嘿,岐甲衛的鼻子可真靈,差點兒就將本大爺抓住!」

  另一邊,無視了對方嚷嚷個不停的嘮叨嘴臉,趙銘霜收起被子、床單,隨意扔去了牆腳,打算等會再讓夭夭換一床來。

  至於這些,燒了最好。

  「可滿意?」

  迴轉過來,她看向對方。

  剛才岐甲衛到來,若非她遮掩,恐怕這人還真不好逃脫。

  當然,對方既然敢明目張胆躲在此地,想來未必沒有其他手段。

  「這位公子,若還有需要妾身的地方煩請言說。」

  「……」


  男子看了又看,目光在女子波瀾不驚的面龐上划過。

  「想來趙大家也發現,我現在可是受了傷,你不反抗?要知道剛才岐甲衛在場時可是個難得的好機會。」

  此話一落,趙銘霜紅唇微抿,眉眼勾出攝人心魄的冷艷,神色卻戲謔——

  「實非妾身不願,而是公子謹慎。」

  「縮在床榻,一明一暗,小女子又哪裡能斷定呼救之時,公子的短劍是刺向更遠處無所防備卻有甲冑的衛士,還是搗入通風報信、只著薄衣的妾身?」

  「何況。」

  「妾身雖久居紅塵中為人玩物,然常習書籍,對岐黃藥理不算陌生。公子那隻香囊在手,遮蔽血氣的同時更有奇效,妾身又何來反抗之力?」

  「惟願公子能看在妾身順從的份上,饒小女子一命。」

  從床上站起的男子聞言,朗聲笑道。

  「哈哈哈,不愧是李堂趙大家,僅僅這份膽氣與細膩,就遠比旁人厲害。如此佳人,在下又如何會捨得辣手摧花?」

  說罷,他掏出香囊,將之解開。又拿出一隻藥瓶,倒了白嫩嫩黃豆大的丹丸在掌心。

  「不過些許迷幻藥物,無需擔憂,實在放心不下,這粒丹丸服用就可全解。」

  趙銘霜也笑了。

  「公子莫要再逗弄妾身。」

  「那丹丸可是泠翠草煉成?服下確實可令人舒緩,然配合香囊內的菘季花,則會化作一等一的劇毒。」

  「……」,男子面上的笑意收斂,來到她面前,從桌上拿了短劍,探在女子吹彈可破的肌膚上。

  刀刃冰冷,一如對方的目光。

  「你就真不怕?」

  趙銘霜答道:「當然是怕的。」

  她自顧自斟茶,給男子也倒了一杯。

  「不過公子想來也不會在這時候,在望江樓中對一個弱女子強下殺手。」

  那雙星眸轉動,好似看透了面前這人的底細。

  男子比劃了兩下,不知是想起了外面還未走遠的岐甲司,還是考慮到拼著傷勢再殺掉一位名頭不小的清妓所招致更多的風險,最後喟然長嘆道:「罷了,對女人下手為我所不取。」

  「這次就當與趙大家閒談一夜,來日有緣再會!」

  說完,對方奪步而出,雙臂一撐一跳就躍出窗戶,消失在夜色中。

  遠遠的,有傳音入密。

  「趙大家海涵,那香囊確實只有迷幻用處,今夜之事希望不會外傳……」

  趙銘霜定定望了會兒,確認那人遠去不見,這才起身將窗戶緊閉,拉下木栓。

  「夭夭!」

  喚了聲,跛腳少女從門外跑來。

  但見自家小姐面色隱隱發白,她趕忙上前,流露焦急。

  「小姐!您這是怎麼了!」

  「無礙,去樓下嬤嬤那兒,就說我磕著腿腳了,皮沒破,淤腫兩處,讓她找人到藥坊買些干蚚、角玉、白蘭,記著,份量多點。」

  「嗯嗯!」

  少女連連點頭,然後飛奔遠去。

  「迷幻?呵!」

  「燕蒼……卑鄙小人!」

  灌下七八口茶水,趙銘霜感到一絲飽腹之意,於是走出屋子,來到茅房,探出手指摳動喉頭。

  ……

  「楊大人。」

  「武指揮,難能來一次,哈哈,老夫這陋舍可謂蓬蓽生輝啊!」

  「大人說笑了。」

  清瘦老者帶著武雲嶺走入院中,兩人結伴,後者稍稍錯開半步。

  老者開口,詢問來由。他們兩人有故交,不過更多是老輩交情,他與對方的父親相知,曾同朝為官,亦為同鄉。

  「是為燕姓賊人之事?」

  老者當然知曉武雲嶺如今正在著手的事,關乎皇家顏面,具體內里因由他不甚清楚,但也從同僚那裡有所聽聞,似乎那賊人膽大包天,不止禍亂宮闈,還與北邊的大齊有染。

  深挖其中,更是牽扯出一樁舊案。

  「皇上震怒,下令岐甲司十日內偵破抓捕其人,眼下已過四日,不知情況發展如何了?」


  說到這,武雲嶺頓足,抬起虎目微微側頭,看了眼身前的老者,徐徐開口:

  「已經找到蹤跡,將其打傷,追回了對方盜走的宮廷珠寶,但昨夜遁入望江樓後有人阻攔,至於那舊案……」

  這個高大漢子搖頭,止住了接下來的話。

  顯然,僅僅這些還不足以平息皇爺的怒火,更無法抹消對方重重扇在梁皇面上的那一巴掌。

  但再往下,就不是一個小小鷹犬岐甲司能動的了。

  「可有通齊之證據?」

  「確與外朝有干係?還是說……」

  見到武雲嶺微不可察的點頭,老者一絲精芒閃過眼中,似有猜測,又仿佛出乎意料。

  涉及國本之爭啊……

  下一刻老者長嘆,道:「沒想到,他們真的敢下手。」

  「是啊。」

  廊道上,兩人憑欄遠望,假山流水蘭庭樓台,冬日的寒風愈發隆盛,春日卻還不知要多久才能到來。

  神思發散片刻,老者感慨:「到底是後生輩,耐不住性子,站出來的太早了。」

  武雲嶺亦贊同,語氣莫名。

  「太早了。」

  早到很多人其實還沒有最好準備。

  ……

  風,起時狂躁呼嘯,漸漸平復,卻有如刀刮,落在房前屋後冰冷滲骨。

  天日蒙蒙亮,文頌起了個大早。

  打水、做飯、收柴、清掃……

  一圈忙活下來天光已是大亮。他挑著水桶左搖右晃來到廚房,將水缸灌滿後又收拾好碗筷,正巧在這時候,後院中幾位同樣年歲不大的青年走出,隊伍里還有三五隻童子,麵皮萎靡,睡眼惺忪。

  「張兄早!」

  「李兄今日起色真好,看來昨日必有所獲!」

  「劉弟,快去洗漱,飯菜已經好了。」

  其餘人也一一回應,多是笑著與其打招呼。

  眾人還在清晨的光亮中談笑,又一人走出後院。

  「陳伯!」

  來人五旬上下,頭髮花白,駝腰弓背身形精瘦,而下巴留了長須,步調沉穩有力,看著反而不顯老態。

  「文頌啊,今個兒也起得挺早的。」

  「哪裡,書院的老師教導解惑,學生身無長物,也僅能在這些瑣碎雜事上回報一二,還要多多感激書院長輩收留才是。」

  「哈哈哈,芳青院可沒到挑三揀四的程度,甚至我等老朽,巴不得指望著你們這些後生能多一些,學成文武藝、報效帝王家,再讓芳青之名傳揚一方。」

  陳伯走近的時候,陸續有六七位年歲頗大的先生從院中走來。

  文頌看在眼裡,無比感謝這些芳青院的師輩,若非他們,恐怕遠道而來求學的自己早就被堵在城外,饑寒交迫、身無半點兒盤纏,此刻已經被流民攜裹,或是埋骨路旁,或是落草為寇。

  真要做了後者,他寧死,也不願玷污文家祖輩聲名。

  文家雖不是豪門,卻也出過幾代為官一方者,算是書香門第,哪怕到了他這一代已經勢微,落魄得與平頭百姓無異,然而文頌心中依然有一顆報效家國的心。

  「天下局勢堪憂,朝堂上雖有賢相公卿主事,聖主賢明,然奸佞亦存,占據高位尸位素餐。」

  苛捐雜稅、徵兵勞役,層層盤剝下鬧得人戶絕滅!

  文頌自幼聰慧,體會到百姓之苦,自覺不能放任,更應投身其中,正如書中聖賢所言,養浩然正氣、祛除邪魅鬼祟!

  而當今天下之患細數無數,真正根源卻在朝堂上,就在那些佞臣身上,他要讀書,要考科,要一步一步踏上去,還天下一個朗朗清天!

  為此,文頌離開了老家,遠邁數千里後來到建業,懵懵懂懂一人闖入到這片繁華、紛亂、暗流涌動地世界。

  吃過飯食,洗刷碗筷後,已經不知不覺又到了一日晨讀之時。

  破舊的書院中,大大小小十餘人,在先生們的帶領下,開始誦讀先賢文章。

  ……

  與此同時,建業城外,弈劍門的一行人亦到了此地。

  陳嶼剛從內景地中走出,精神力散開在身周,扭曲了旁人感知,令其無法察覺到自己的動作。


  正巧這時,李沐白跟在一鵝黃裙裝的少女身後,一個勁兒解釋著什麼。

  咦?

  他看過去,神思精神中一角隱約被觸動,引得一絲注意。

  氣血麼……看到對方體內醞釀的些微孱弱力量,陳嶼再看對方面龐,記起這位是自己曾在洛城留下『傳法種子』的對象之一,好像還是某個門派的青俊。

  當時還是個只會兩三招花拳繡腿、剛剛明悟勁力的花架子,現在看來不僅勘破了種子,還藉機凝聚出屬於自己的氣血之力,更引動筋骨氣力,一舉邁入到通勁大成境界。

  而且氣血流轉間並無多少凝滯,顯然有所針對的開發,甚至在他眼中還看見了幾種不同於『血竅法』的練法痕跡。

  傳法種子破開後,傳下的只是最初的幼苗,至於這株幼苗能長成何樣,又需要多少時間,全都依靠對方培養。

  如今來看至少眼前這位少年走的很謹慎,步子不大,卻十分穩妥,一點點在挖掘這股力量的潛力。

  就是不知道其中到底是他自己,還是旁人同門的功勞。

  或許都有吧。

  陳嶼不再多看,視線從漸行漸遠的一行人上收回,重新落在自己的手中。

  一枚鏤空的流光果實靜靜握在掌心。

  正是他從內景中找到的秘寶。

  捏碎,化作細膩白光,滑入體內蓬勃的靈光中。

  微微閉目,很快又睜開。

  「還差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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