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清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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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7章 清姬

  剛才的玲瓏題並不難解,大概只是業餘三段的程度。

  對方沒有刻意刁難自己,或許是為學員們臨時增設的雅趣,羽弦稚生並未多想,倒是對和尚最後說的話很感興趣。

  對方說這局棋對自己的清談會有幫助,難道他們一開始就想好了要給自己出什麼題麼?不然何必多此一舉。

  搖了搖頭,不再思慮。

  羽弦稚生一行人進入到雅堂之內。

  前面是慶應私塾的人正在答題,聲音切切如私語,每當其中一人通關,就會有女侍掀開珠簾,請下一位學員進入內室。

  羽弦稚生靜靜坐在蒲團上,望向窗外的風景。

  秋陽高懸山脈,萬道金輝透過古樸的窗欞灑在寬敞的室內,將紅粉泥壁,文柏貼柱塗上一層明媚的金光,這間室內極其豪華,沉檀為棟樑,金銀為戶牖,內設數道繡竹屏風,又掛著華貴的曼紫綃帳,牆壁上塗抹著雲輝草的碎屑,在陽光的溫暖覆蓋下,散發出迷人的香氣。

  這就是文學社的手筆,雅致低調,像這樣的山澗樓閣,他們還有不下十幾座,文學社的財力豐厚,遠遠超出他對於過去窮酸文人的認知。

  帘子再次被掀起。

  身材高挑的朴尊式笑盈盈地拿著通行卡走了出來。

  短短半個小時的工夫,慶應私塾的人已經過了三位,看來也是提早對這一關有過準備。

  清談這一關最大難點,在於知識面廣,對於同一樣事物要有自己獨特的見解,用說人話的方式來說,那就是你要能言善辯,思維清晰。

  而不用人話講,你要會扯淡,越會扯淡越好。

  哪怕評委出的題你從未見過,伱也要滿天胡扯,一直到扯到你會的東西上面去,然後得到合適的答案。

  清談這種文化現象最早出現在三國兩晉時期,是當時文人名士的一種娛樂方式,皇帝和王公貴族也極為喜歡清談。這種方式也在平安時代隨著重陽節一同傳入日本宮廷,王公大臣們登高賞菊,飲酒作詩,坐立清談。

  不知朴尊式是不是有什麼獨特的癖好,剛撥開帘子,一見到羽弦稚生,就像是一條哈士奇想要跑過來,被慶應私塾的人給攔住。

  自己人對羽弦稚生如此熱情,這讓神繪靈牙根氣得都是癢的。

  她瞄了一眼端坐在蒲團上的俊美少年,起身朝著內室走去。

  由於屁股疼痛,步伐微顫,她極力忍著。

  若是掀開她縐綢和衣的下擺,便可以見到那雪白小腿上的疤痕,從膝蓋到腿肚子的地方,青筋直暴的柔嫩肌膚,幾乎沒有一處是完好的,甚至能夠透過那微薄的裙褲,看見臀部上紫紅色的淤青。

  那晚,羽弦稚生沒有絲毫留手,讓她真切地見識到的他的另外一面。

  風姿秀雅的美少年體內,有著另外暴虐的靈魂,一旦他發怒起來,便是沒有任何情面的摧枯拉朽。

  忍受著這種極為想哭的疼痛,神繪靈雙手交疊按在膝蓋上,屁股壓在棉質白襪上,疼的倒吸一口涼氣,聲音低低道:「請老師出題。」

  坐在內室上方的便是出題的老師,一位是早上的鷹眼老人,一位便是剛才邀請羽弦稚生下棋的和尚,只是褪去了和尚服,換上了黑色的和衣。

  這裡是四大財團的手伸不到的地方,不會有開後門之說。

  鷹眼老人沉吟片刻,出聲問道:「《繫辭》開宗明義,曾經說過『天地尊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此言你作何解?」

  神繪靈呆愣了一會兒,知道這題目並不如表面簡單,如果從天地之角度出發,那談的就太遠了,或許酷愛漢學的父親來才有可能輕鬆答出,對於目前她的水準而言,想要回答完整幾乎不可能。

  她皺眉思考了五分鐘,終於確定從『貴賤』二字上面出發。

  這也是她的拿手好戲,她從來都看不起底層之人,底層的百姓,這其中包括她所認為生來貧賤的羽弦稚生。

  神繪靈抬起頭來,聲音極大,似乎想讓門外的那個人也聽到:「天尊貴在上,大地卑賤在下,這是自古以來便就確定的地位,就像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相隔巨大,永遠無法逾越。」

  看到台上的鷹眼老人面帶笑容,而旁邊的那個和尚則是眉頭緊皺,她忽然有點心慌,繼續補充道:「所謂貴,應當是堅韌不拔之志,窮而不卑之心,有遠大理想並付諸實踐,正如天穹灑下的陽光,引領萬民之思,因此而為貴。」


  「再說賤!」她的聲音更加大了些,仿佛發泄怒火,「指的是小人猥瑣卑怯之心,自私自利,又經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骯髒下流惹人生厭。」

  「說到底,所謂貴賤,與錢財無關,指的是精神意志,而天上的人生下來便就有這種意志,地上的人只能仰視,故此為『天地尊卑,乾坤定矣』。」

  鷹眼老人撫掌稱讚:「恭喜,你通過了。」。

  他又碰了碰身旁的和尚,問道:「天玄大師,你怎麼看?」

  天玄和尚嘖嘖了兩聲,緩緩點頭:「有些強詞奪理,也未回答到本義上面去,不過但就貴賤一說,倒是很新穎,算你通過了。」

  神繪靈忍著起身時屁股上的撕裂痛感,咬著牙起身接過通行卡,雲淡風輕地掀開帘子走了出去。

  還未坐定,就差點被朴尊式的一通話給差點氣暈:「阿靈你回答的真好,是我,我也會那麼夸羽弦君的。」

  若是沒有人在場,哪怕忍著跟韓國公司撕破臉的代價,她也想一拳把這個羽弦稚生的舔狗給打翻在地上。

  羽弦稚生注視著她顫顫巍巍的模樣,努力地憋著笑。

  「有什麼好玩的事情麼?」黑木瞳碰了碰他的身子。

  「我想起了高興的事情。」羽弦稚生回憶起神繪靈爆哭的淒涼模樣。

  說到底,不過是個十六歲牙尖嘴利的少女罷了,羽弦稚生也懶得拆穿她的身份,只要她別來再煩自己就好。

  又等了半個多小時,慶應私塾的人全部答題完畢,皆順利通過。

  壓力給到了東大藝術學員們的身上。

  最先去回答問題的是夏目輕音和藤原千繪。

  夏目輕音的題目是《詩經》里的名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這位戀愛腦極為豐富的文學少女登時腦洞大開,從詞句本身的角度做解釋,又專門為這句編了一個令人淚下的愛情小故事來作註解,最後贏得了兩名評委的一致讚賞。

  愛情和失戀是古詩詞中亘古不變的潮流話題,放在娛樂圈裡也是一樣,拋開古典音樂要素,近現代的流行音樂,十之八九都是講愛情,戀愛的歌可以給正在戀愛中的人聽,而等你失戀了,我再發一個失戀專輯,又能從你身上賺一筆。

  等到了藤原千繪,題目就更加簡單,老師讓她解釋守株待兔中的得失問題,這小傢伙可愛地說,我就是那隻兔子呀,你們就是樹,要麼我撞倒在兩位腳下,被別人撿走,要麼你們放我過去,讓我得到自由。你們願意不?

  出乎意料的回答,兩個老頭被她逗的哈哈大笑,引以為妙賞,天玄和尚甚至親手給她頒發了通行卡。

  不得不承認,可愛的小女孩在無意識的呆萌下,殺傷力真是極高。

  藤原千繪順利通過,捧著通行卡來羽弦稚生面前美滋滋地炫耀,羽弦稚生摸了摸她的腦袋,她乖巧地享受著。

  赤木涼介也順利通過。

  而大槐義勇則是急的抓耳撓腮,臉紅耳赤,折倒在了一個關於武士與俠客之間區別的問題前。

  終於,等到了羽弦稚生。

  他悠悠起身,面帶不懼一切的微笑。

  在這之前,前面所有的問題,他都在心裡自己回答了一遍,將腦中的思維調整到了最敏捷的時刻。

  不知為何,慶應私塾的人像是早已商量好的,即便他們已經結束這個關卡,卻都沒有離開,好像在專等一個人。

  「天下無敵,好猖狂。」齋藤秀隼低聲道,「答不上來要怎麼算,天下無敵,所以天上的人都敵不過是吧?」

  藥間寺清鶴淡淡看了一眼,收回視線。

  她的氣質跟東大藝術的森美嫿很像,話很少,言辭卻冷峻。

  神繪靈目視著他走進門帘,心裡突然多了一股不明的情緒。

  她當然希望他輸得很慘很慘。

  可他要是真的輸得沒個人樣,被這樣的人給欺負了,自己屁股上的疼豈不是更加難堪?

  所有人各懷心思,豎起了耳朵認真聆聽。

  只聽題目居然是神繪靈剛剛回答過的問題。

  內室里的天玄大師出聲問道:「羽弦君,天地尊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此言你作何解?」

  「這題不是已經出過了麼?」羽弦稚生問道。


  「這並不算問題,是天玄大師想要聽你的回答,你懂不懂?」鷹眼老人對風姿卓雅的少年有些不爽,「你回答就是了。」

  如果這不是問題,那麼就是刁難了。

  幸好剛才他在心裡已經回答過一遍,羽弦稚生努力裝出一副認真思考的模樣,這才緩緩道:「學生覺得天與地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繫辭》中的尊卑用古義來解釋,大多指的是天與地的位置,尊為上,僅僅指的是距離的上;地為下,指的也是距離的下,與人的卑賤無關。」

  「為何會這麼考慮?」天玄大師來了興趣。

  「雖然不知道《繫辭》是誰所作,可無論作者身份高低,始終都是要吃地上的稻米牛羊來維持生命,如果以地為賤,那麼吃地上食物的作者,是否也等同於把自己看做了低賤的人呢?我認為他不會這樣做。」

  「有意思。」天玄大師撫掌讚嘆,「這個出發點很細微吶。」

  「但還是有失偏頗的吧?」鷹眼老人皺眉道,「僅以古籍作者的角度來解題,在我看來有些空談了,萬一人家真那麼想的呢?」

  羽弦稚生搖了搖頭,笑容明媚:「若這麼想,便是錯的。」

  他從蒲團上起身,緩步行走:「《周易》中說過,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講的便是這道理,天道剛健,自強不息,地道柔順,厚養萬物。天地之間,人與萬物平等,人與人沒有貴賤之分。」

  「所以你剛才跪地答題,此時卻站起。」天玄大師說。

  「我們是平等的,按理說我應該坐著跟你們聊。」羽弦稚生說。

  內室寂靜了約三秒,外室的學員們也愣了有五秒。

  「自古以來,清談誤國,華而不實,但在你身上卻能身體力行。」天玄大師從椅子上起身鞠躬:「這應該是我今天聽到的最好的妙賞。」

  「這也要感謝慶應私塾的領袖,也有這位的功勞。」羽弦稚生說,「我能有此靈感,也離不開這位剛剛的回答。」

  「我不喜歡那個回答。」

  「如果沒有其回答,我不一定能想到這裡,所以你看,這世間之事,哪有真正的好壞貴賤呢?」

  「.」天玄大師長長呼出一口氣,緩緩道出內心最強烈的感受,「氣度寬宏,言辭雅量,如果你是我的弟子,我真是做夢都能笑醒吶。」

  羽弦稚生收起摺扇,微微鞠躬:「請問學生過了麼?」

  「通過了。」天玄大師說。

  「我這裡也通過了。」鷹眼老人氣悶道。

  「不過在她這裡,你還未通過。」天玄大師突然耍賴皮。

  「誰?」羽弦稚生一愣。

  「清姬,出來跟他玩吧。」天玄大師輕輕呼喊。

  屏風後面傳來一聲少女的嬉笑,接著一位身穿鵝黃衣裙、十三四歲的少女歡快地從屏風後跳出。

  她鼻樑高挺,唇色鮮紅,雙眉飛揚如墨色勾勒,烏黑髮髻柔亮,最勾人的是她那雙明亮的眼睛,洋溢著青春的活潑,智慧的深邃,以及最純白無瑕的天真爛漫。

  這是只有從小被精心照顧到大,沒有受過任何委屈,沒有見識過人間險惡的閨閣少女,才能夠擁有的一雙眼睛。

  羽弦稚生猛然恍惚了一瞬。

  透過時光的層層疊幕。

  自己像是與少女時代的宮本雪子,遙遙相見了。

  安山庭院,天守閣。

  很難想像這一副畫面,文藝界裡十幾名德高望重的老者,還有幾十個年輕的少年少女,聚攏在電視機前,緊緊地盯著電視屏幕。

  「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吶。」石川子規笑呵呵道。

  安山治面色鐵青:「我准許她出去玩,但沒有讓她去那裡!」

  「是她自己溜達去的。」石川子規輕聲說,「其實這樣不好,你把她監管的像是金絲雀一般,早晚她的內心會出問題。」

  「再說了,羽弦君是個好孩子,還能把她從安山家拐走不成?」

  「這點我同意,他對我姐姐就不感興趣。」森美狐越說越氣,「倒貼別墅都不要的那種。」

  「而且,如果那孩子將來真的要接任文學社,清姬嫁給他也是命中注定的吧?」丹生花枝溫言安慰道,語氣有些失落。

  「不,不是.」安山治摘下眼鏡,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我不是在替她擔心,而是羽弦稚生那裡會出大問題。」

  「那傳言是真的?」石川子規面色嚴肅。

  「本來就是真的,我在現場。」森美狐醍醐灌頂,「早稻田大學文學部,那件事之後,我們都贊稱為她是華夏古代的謝道韞。」

  謝道韞,中國古代十大才女之一,八歲時作詞『未若柳絮因風起』,贏得滿堂喝彩,她還是著名書法家王羲之兒子的妻子,其辯才冠絕東晉。

  「清姬十二歲的時候,清談就已經勝過我的所有手下,她的性格又極為執拗,不問個心服口服不會輕易放他離開,這是公開直播,但沒人認識她,更不知道她的實力,如果羽弦君被她給壓制.想離開那裡就很難了。」

  「能把她叫回來麼?」安山治吩咐身旁的侍女。

  「不用去,已經晚了。」石川子規看熱鬧不嫌事大,指著電視屏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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