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8章 青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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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8章 青幫

  汽車工廠的進展異乎尋常得順利,但劉鴻生的加入,讓他的弟弟劉吉生多少有些擔憂。

  劉吉生不解地問:「哥哥,放著大好的煤炭生意不做,您搞那些高風險的幹啥?完全不符合您的準則。」

  劉鴻生說:「你一直跟著我經商,每年至少在上海各個碼頭待上數月,應該知道,放眼整個黃浦江,從楊樹浦到南碼頭,全是外國的碼頭。還有那一長串外國軍艦飄著各種各樣的國旗,幾乎讓人忘記了這是在中國的土地上。雖然我是個只顧掙錢的商人,但乾的是碼頭產業,看多了心中不是滋味。現在好不容易有個讓中國人長臉的機會在我面前,不能置之不顧。」

  劉吉生說:「就怕砸進去錢後見不著利。」

  「你太小瞧李諭先生了,」劉鴻生說,「上海灘那麼多商界大佬全都對李諭敬上三分,這絕不是普通人都能做到的。」

  「服自然是服,」劉吉生說,「但哥哥千萬不要放下咱們的老本行。」

  「我沒有放下,而且李諭先生告訴了我一個很有意思的東西,」劉鴻生拿出一張紙遞給劉吉生,「你看看。」

  紙上是個很奇怪的圖形,畫著一個圓柱形,上面有很多小圓圈,劉吉生問:「這是什麼?」

  劉鴻生說:「李諭先生稱之為蜂窩煤,據他說,此種形態可以大大提高煤炭的燃燒效率。」

  「蜂窩煤?」劉吉生頭一次聽說這個新名詞,思忖片刻後說,「我記得一位聖約翰大學的同學宋子良告訴我,他在日本看到那邊都是用機器製造出來的煤球,但也沒有這麼多孔。」

  宋子良是宋子文的弟弟。

  劉鴻生說:「李諭先生說,經過這種加工,可以很大地提升使用效率,遠超煤球或者煤餅。他是在瑞士拿過諾貝爾獎的人,對熱學的理解全國第一,聽他的准沒錯。」

  「是瑞典,而非瑞士,」劉吉生糾正道,「哥哥的意思是,我們再投資建個蜂煤工廠?」

  「是蜂窩煤,」劉鴻生也糾正了他的口誤,「我給李諭先生提起過,我入股了幾家煤礦,他便說出了這個構想。而且他還很有把握地告訴我,只要推出,賺的錢肯定比倒騰煤炭還要多。」

  「這麼厲害?!」劉吉生有些不可思議。

  劉鴻生點點頭,繼續說:「按李諭先生的說法,蜂窩煤屬於改進型工藝,提升效率雖然會在短期內讓用戶減少買煤,但時間稍微放長,見到好處,購買蜂窩煤和蜂窩爐的人會越來越多,我們只會更賺錢。我仔細分析了分析,李諭先生說的完全切在要害上。」

  劉吉生再次打量起手裡那張紙,「聽起來是個不錯的買賣。這個點子哥哥你是花多少錢買來的?」

  「分文未取,李諭先生隨手給了我。」劉鴻生說。

  「大氣!」劉吉生徹底折服,「我這幾天就開始試製,先造個三五噸,小範圍推廣一下,要是效果不錯,立馬投廠!」

  劉吉生是劉鴻生龐大產業中第二重要的角色,他與國黨中一些關鍵人物有不錯的交情,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特務頭子戴笠。

  幾天後,李諭叫著劉鴻生一同前往剛剛營業不久的號稱「遠東第一俱樂部」的上海大世界。

  大世界由商人黃楚九興建,他多年前就與李諭有過接觸,那時日本人的仁丹剛剛開始在上海大肆宣傳。黃楚九搞藥材起家,看不慣日本人的傾銷,於是也造了一款藥對抗日本的仁丹。

  「李會長,」黃楚九穿著一身精緻的西裝走過來,「您的到來讓我這裡蓬蓽生輝。」

  「已經夠金碧輝煌了,」李諭笑道,然後拿出一個包裹,「裡面是最近美國上映的一些影片的拷貝,大都出自美國本土炙手可熱的卓別林,風格輕鬆幽默。」

  「會長太了解大世界想要什麼了!」黃楚九高興道,接著說,「你來得正好,今天有一齣好戲登台。」

  「梅蘭芳?」李諭問。

  「梅老闆幾天後才來,」黃楚九說,「是另一位梨園大咖,您一會看看就知道了。」

  「搞得還挺神秘。」李諭說。

  黃楚九帶著李諭幾人來到大世界中的戲院,裡面已經坐了不少上海灘名流。

  等戲台上唱起來,李諭立馬認了出來,——竟然是二爺袁克文。

  袁克文兩三年前來上海時,就入了青幫,而且還是民國年間最高的「大」字輩。後來他老爹過世,袁克文分得十幾萬遺產。


  ——袁世凱的遺產真心相當少,相比李鴻章、盛宣懷等人,簡直九牛一毛。袁世凱對錢財一直是這種心態,他從不缺錢,也一點都不貪財,行事果斷利落,非常捨得花錢經營關係以及做各項改革。

  所以袁克文沒有分到多少,但十多萬銀元在民國年間實話說真的也不是什么小數目,足夠袁克文舒舒服服過一輩子。

  不過袁克文顯然不是個老實人。

  他太能揮霍,從小長在那種環境裡,沒有賺錢的想法,更沒有理財的認知,有時候隨隨便便就給出幾十元的小費而不自知。

  袁克文又是個及時行樂的人,動輒往返青樓,那裡可是銷金窟,沒多久就把遺產花個精光。

  沒錢了,袁克文就隨便賣點字畫,好在上海灘賣他袁二爺面子的人不少,生活不至於過得拮据。

  至於登台唱戲,完全是他的個人喜好罷了。

  袁克文邁著標準的台步,唱起崑曲,台下不時有人大聲叫好。

  李諭對身旁的黃楚九說:「上海灘青幫有頭面的人是不是都來了?」

  黃楚九說:「那可不!整個上海灘的青幫幾乎都賣他面子。」

  李諭笑道:「上海的花界更願意賣他面子。」

  一旁的劉鴻生突然說:「能不能讓他們稍微幫點小忙?」

  黃楚九心情很好,問道:「什麼事?」

  劉鴻生說:「自從李諭先生的汽車工廠招募告示貼出,就來了不少江湖混混,如果不招他們,就賴著不走;要是給他們幾個錢打發,第二天來得反而更多。」

  黃楚九說:「在上海灘做買賣免不了這樣,要想一勞永逸,眼下正好有個能辦事的,稍等。」

  等袁克文唱完崑曲,黃楚九起身來到一張桌子旁,向一旁指了指:「黃探長,這邊講兩句?」

  黃金榮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原來是李大學士。」

  他隨即來到李諭和劉鴻生的這一桌,說道:「李大學士也來這裡逍遙。」

  李諭淡淡一笑:「沒有黃探長逍遙。」

  黃金榮哈哈笑道:「人生得意須盡歡。」

  他身為法租界探長,作息相當隨便,每天睡到自然醒,吃個午飯後就與賭友吆五喝六,晚上則在十里洋場過豐富的夜生活。

  至於辦案?用他的話說,每時每刻都在辦案。

  其實就是有事了下面的巡捕便來找他,黃金榮往往只是耳提面命幾句,事情就可以擺平。——的確也算是個本事。

  主要是他手底下控制大量的混混,耳目眾多,很容易找到各種案件線索。

  劉鴻生把汽車工廠的事情告訴了黃金榮。

  「我還以為是什麼事,」黃金榮聽後,側過頭往後面喊了一聲,「月笙,過來一下。」

  杜月笙迅速閃身到黃金榮身旁,「您叫我。」

  他剛剛拜在黃金榮門下,憑藉著頭腦靈活、八面玲瓏的本事迅速奪得了黃的賞識。

  黃金榮說:「這位是李大學士,你知道嗎?」

  杜月笙恭敬道:「全天下哪還有不認識李大學士的人。」

  黃金榮說:「我聽說就有。」

  「誰這麼有眼不識泰山?」杜月笙問。

  黃金榮說:「李大學士在上海要開家工廠,造汽車。」

  杜月笙插嘴:「這是大買賣!」

  黃金榮接著說:「廠子在徐家匯一帶,有一些不識好歹的去搗亂。我記得你以前和那個叫張嘯林的在徐家匯一帶做過事?」

  杜月笙回道:「是的。」

  黃金榮說:「你啊,得學會怎麼教手底下的人,什麼人該惹,什麼人不該惹。」

  杜月笙很聰明:「李大學士就是不能惹的人。」

  「那是自然,當年陳都督就對李大學士十分恭敬,」黃金榮說,「怎麼能讓一幫不知好歹的小混混擾了李大學士的大事?」

  「我明白了!」杜月笙打著包票說,「我今天親自去一趟,保證絕不會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

  「很好,」黃金榮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笑呵呵對李諭說,「李大學士,月笙是我的人,他辦事您放心。」

  李諭說:「有勞黃探長還有杜巡捕。」


  「不敢不敢,」黃金榮說,「都是應該的,要是讓您在上海灘不高興,就是丟了上海灘的面子,我黃金榮更沒了面子。誰叫工部局的董事都天天夸您,以後我還得仰仗您在那邊說兩句好話。」

  李諭可算知道為什麼他辦這件事如此利索了。李諭在洋人圈裡太有名,法租界工部局董事和英美公共租界的董事們都非常尊敬李諭,也樂得與他攀交情。

  「好說,好說。」李諭隨口應道。

  袁克文此時也卸了妝,來到台下。

  黃楚九立即說:「二爺這邊坐。」

  袁克文坐下,看到了李諭,頓時不勝唏噓:「李大學士,別來無恙。」

  「袁公子一家生活可好?」李諭問。

  袁克文嘆了口氣:「還好。」

  「算起來,當年從八大胡同抱出來的家騮,也到了上學的年紀。」李諭又說。

  「李大學士竟然記得犬子,他也隨我搬到了上海,今年就要上學,」袁克文停了一下,然後又悠悠地說,「要是將來能做個如院士先生一般的大科學家,也是一個不錯的出路,總好過在官場爾虞我詐,浮浮沉沉。」

  「未嘗不可,」李諭說,然後問道,「袁公子真不準備回京津了嗎?那裡總歸還有張家幫忙,不至於……」

  袁克文擺了擺手:「不回去了,我在上海挺好。」

  張鎮芳(張伯駒之父)和袁世凱是親戚,張鎮芳混得一直不錯,袁克定後來便投奔了張家。

  可按照袁克文的性格,還真不想寄人籬下,而且他與大哥關係不和,更不願意回去。

  李諭也沒法勸。

  黃金榮則大大咧咧說道:「全天下沒有比上海灘更快活的地方,二爺,您說是不是?」

  袁克文精神一振:「沒錯!」

  黃金榮悄聲對他說:「二爺,最近新到了一批洋土,咱去快活快活?」

  袁克文立馬說:「我正愁今天還沒吸上這口!」

  他接著對李諭說:「李大學士,今天暫行別過,有時間讓犬子向您請教。」

  兩人隨即告別眾人。

  他們走後,劉鴻生無奈地說:「鴉片真是屢禁不止。」

  李諭曉得就算大力推行捲菸,禁絕鴉片也不是一時半晌能做到的。

  「工部局早就發了明令禁止煙土,看來巡捕房並沒有落實。」李諭說。

  「誠如先生所言,」劉鴻生說,「那位華人探長黃金榮的黃公館,正是法租界裡流轉鴉片最多的場所之一。」

  李諭問:「他們從哪弄來的鴉片?」

  「都是洋貨。」劉鴻生說。

  李諭納悶道:「現在還有洋土?」

  「一直有。」劉鴻生說。

  黃楚九也不知內情,說道:「不可能吧!就算洋人假公營私,他們也絕不敢公然讓洋土過海關。」

  「確實不敢走海關,但這些鴉片商想了絕妙的辦法,」劉鴻生說,「我在碼頭待的時間久,見過他們的操作。黃浦江直通大海,有自己的潮汛。煙商看準黃浦江漲潮的時間,將密封的煙土一包包拋入江水中,利用潮汛的力量,就可以送到人跡罕至的某一段黃浦江邊。這段江岸上早已預伏了一群專門撈煙的人員,如此便可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煙土運到內地煙商手中。」

  黃楚九感嘆道:「真是把靠海吃海給研究明白了。」

  劉鴻生說:「不過潮汛終究無法完全掌握,岸邊總有一些得到內幕消息的其他人,偷偷拿著扒鉤抓取煙土。煙商吃了癟,也不敢聲張。」

  「簡直就是黑吃黑,」李諭笑道,「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劉鴻生說:「上海灘正是個大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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