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8章 詭異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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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高級研討會和學會,普朗克自然得讓李諭在柏林大學做幾場面向普通學生的常規演講。

  這種安排合情合理,而且對於李諭來說演講已經駕輕就熟,沒什麼負擔。

  鑑於李諭的名聲,來聽演講的人一直很多。

  在李諭講完一場題為「博弈論與每個人」的演講後,離開禮堂時碰到了一個年輕的中國留學生。

  「李諭先生,您的學識太令人讚嘆了,就是很多東西聽得不是很明白。」對方說。

  在德國留學的中國學生相當少,李諭好奇道:「這位同學,你叫什麼,來自哪裡?」

  對方說:「回院士先生,本人張君勱(mai,四聲),字士林,江蘇寶山人。」

  寶山現在還沒有劃給上海。

  李諭道:「你好,張同學。」

  張君勱是個標準的民國風雲人物,半個世紀內他在政界和學界都享有不低的聲譽。

  張君勱出自寶山的名門望族,他是張家老二。

  張君勱的妹夫是徐志摩,——徐志摩明年就會和他的妹妹張幼儀結婚,兩人如今已經定親,徐家和張家可以說門當戶對。

  張君勱很疼自己的妹妹,張幼儀三歲時,母親準備給她纏足,以便將來找個好對象。——雖然這種觀點聽起來很扯,不過這時候很多人認為纏足是有錢有地位的象徵,因為小腳幹不了力氣活,只能當個富家小姐。

  結果張幼儀才纏了四天就疼得哇哇大叫,張君勱實在看不下去,就阻止了母親繼續給她纏足,還說「如果妹妹嫁不出去,我會負責養她」。

  憑藉張君勱的支持,張幼儀成了張家第一個天足。——如果裹腳,以徐志摩自認新時代人類的想法,八成不可能和她結婚。

  徐志摩與張幼儀的結合主要是因為張家老三張公權,此人在民國時期的上海金融界堪稱叱吒風雲,是中國銀行行長,蔣校長的錢袋子。

  去年張公權無意中看到一篇徐志摩模仿梁啓超所寫的文章,覺得這個年輕人不簡單,才華橫溢。多方打聽後,發現他還是硤石首富的兒子,於是張公權立刻寫信給徐志摩的父親,希望將妹妹嫁給徐志摩。

  徐父欣然同意。

  不過一開始張家想的是讓比張幼儀大四歲的姐姐去聯姻,但張幼儀的母親卻說,算命先生算過,張幼儀的姐姐如果在25歲前婚配會夫亡家破,於是這門親事落到了張幼儀身上。

  但在決定徐志摩和張幼儀兩人的婚事後,張幼儀的母親又去請算命師測八字,算命師說,屬猴的徐志摩和屬鼠的張幼儀不合,要屬狗的才和徐志摩般配。

  為了能和徐志摩合婚,張母將張幼儀的生辰八字改大兩歲,1898年屬狗。

  在張幼儀晚年時,曾不解地回憶道:「為什麼媽媽聽了算命師要姐姐晚婚,卻沒有相信我的呢?」

  總之就是這麼著,徐志摩與張幼儀定下了姻親,然後互相給照片。

  徐志摩第一次看到張幼儀的照片時,說了一聲「真是鄉下土包子」,從一開始就不喜歡。

  多年後,兩人的婚姻最終告吹,不過徐志摩的孩子是張幼儀所生,徐家也一直很喜歡張幼儀。

  張幼儀絕非什麼「鄉下土包子」,這個女人後來很不簡單,當上了我國第一個女性銀行行長。

  只能說徐志摩的父親很有眼光,可惜管不住兒子。

  李諭問道:「你留學柏林大學,學的是什麼專業?」

  「政治學,」張君勱說,「其實我只是來避避難,順便拿個博士學位,因為我早已在日本早稻田大學獲得了政治學學位。」

  1906年,寶山選了八人公費留學,張君勱和張公權雙雙入選,按照清廷公費留學的要求,他們應該學理工科,不過張君勱還是選擇了更感興趣的法律和政治學。

  寶山政府中止了他的公費,張君勱只能去給梁啓超的《新民叢報》撰稿掙點學費,從此成為梁啓超的鐵桿追隨者。

  李諭問道:「避難?難道你也得罪了袁世凱?」

  張君勱說:「是的,我在報刊上寫了點文章反對袁大總統,被當成了檄文。任公建議我來德國留學避避風頭。」

  李諭說:「你來得真是時候。」

  之後一戰爆發,張君勱關注時局,曾跑去比利時前線考察過。

  張君勱說:「在國外我才知道先生的聲望有多大,不僅科學方面獨步天下,還能寫一手好文章,幾乎每家書店都有您的書。」

  李諭說:「書店裡的恐怕還是星戰居多。」

  張君勱說:「本人也讀過星戰,故事太吸引人了,而且文體很奇特,看似沒有文采,讀起來卻異常舒服。」

  李諭說:「這種行文風格注重通俗易懂。」

  張君勱說:「感覺與洋人的語言很接近,都十分簡單。」

  這些人還沒經歷過白話文洗禮,到時候他們就能感受到,雖然嘴上罵著白話文,但用起來是真香。

  李諭問道:「德國在歐洲諸國中最看重技術,你在這兒有一段時間了,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悟?」

  張君勱說:「我深刻認識到科技與政法的力量太恐怖,以前從不敢相信一個國家可以如此強大。」

  李諭順勢鼓勵:「這就是留學的目的,知道差距,然後奮而學習。」

  目前張君勱對歐洲還是很崇拜的,不過一戰後他的態度發生了點轉變,認為歐洲的衰敗就是過於依賴科學、過於依賴物質文明導致。

  對了,他還是1923年那場著名的科玄論戰的挑起者,——科玄論戰的導火索是他在清華的一場演講。

  張君勱算是玄學一方的急先鋒。

  估計以後兩人還得站在不同陣營。

  不過李諭對科玄論戰沒什麼擔憂的心理,民國本來就是個大熔爐,該有點思想上的大論戰,這樣大家才能在鬥爭中迅速成長。

  李諭自己已經和不少人搞過論戰。

  張君勱突然問:「院士先生支持袁世凱嘛?」

  李諭委婉道:「任公什麼情況,我就什麼情況。」

  把梁啓超搬出來是個很好的擋箭牌。

  張君勱一愣:「我也不懂任公。」

  李諭說:「那麼換種說法,我不關注軍政,只關注科學、教育以及民生。」

  張君勱恍然:「還是院士先生更加透徹。」

  李諭說:「回國後咱們應該還會見面,你在這兒用心讀書就是,其他的不用管太多。」

  張君勱說:「學生記下了。」

  ——

  李諭在德國又待了一段時間,動不動去天文台搞搞觀測,然後寫一些天文學的文章。

  天文學成果總給人一種要麼稀鬆平常,要麼極為炸裂的感覺。

  作為一個極為古老的學科,天文學從人類文明誕生起就差不多一同出現。

  但古代的天文學主要是純觀測;到了克卜勒、牛頓時代,天文學開始更多地與物理學、數學接軌。

  再之後自然就是利用原子物理學的天體物理學時代。

  只是目前沒有完全進入這個階段,李諭也不急於一時。

  他寫了篇關於白矮星的文章,為以後的天體物理學文章提前做點基礎。

  幾十年前天文學界就觀測到了白矮星,最出名的就是夜空中最亮的星……的伴星,即天狼伴星。

  天文學界一直對它很疑惑,因為這東西經過計算十分奇怪。

  天狼伴星約一個太陽質量,表面溫度大約25000K,但是其光度只有天狼星的萬分之一。

  根據光譜學分析,推斷其大小與地球相當,也就是每立方厘米有兩三噸重!

  這種密度是地球上的物質根本達不到的,甚至想都不敢想,所以很多人還在質疑。

  歷史上,要到1915年左右才真正確立天狼伴星是顆白矮星。

  李諭相當於稍微提前了一年。

  他把這篇文章寄給了英國《自然》雜誌。

  只是學界貌似沒有太多精力關注白矮星,大部分注意力都被放射性、量子理論、相對論吸引過去。

  但李諭畢竟名頭響,各大天文台看到後還是很振奮。

  這種振奮更像源自人類骨子裡的好奇心:宇宙中存在如此多未知,大大激發了天文學家們的探索欲。

  等歐洲大陸的事情忙得差不多,李諭又來了趟英國。

  過段時間回國他也準備走海路,順便去美國安排安排企業的情況。


  一戰爆發對於歐洲之外的國家來說還是挺突然的,帶來了一大堆風險與機遇,當然對歐洲以外的企業來說,機遇更大。

  李諭要做的是利用好這次機遇。

  到達英國,劍橋天文台台長愛丁頓立刻來找李諭探討白矮星等相關問題。

  愛丁頓激動地說:「不可思議!這樣大的密度,很難想像上面會是怎樣巨大的壓力。」

  李諭根本不覺得震驚,白矮星不過每立方厘米幾噸重而已,以後發現的中子星密度可是高達每立方厘米上億噸,更別提還有黑洞。

  李諭隨口說:「最為關鍵的是白矮星驗證了恆星演化路線。」

  「不知道白矮星算不算宇宙中相對少見的一種罕見星體。」愛丁頓問。

  「我們不過觀測了這麼點天體就發現了白矮星,而宇宙這麼大,白矮星肯定很常見。」李諭說。

  愛丁頓沉思片刻說:「如果是這樣,我反而覺得宇宙很可怕。」

  李諭笑道:「我也認為很可怕。」

  愛丁頓又說:「另外,我還看了你們那篇在慕尼黑髮表的關於精細結構常數的文章。」

  「你研究的領域還挺廣嘛,天文學、相對論,還有量子領域,」李諭訝道,然後問,「你也是從物理學角度研究精細結構常數?」

  「不,」愛丁頓說,「我是從數學角度思考精細結構常數的意義。」

  「數學?」李諭更加詫異了。

  愛丁頓說:「你們一幫頂級物理學家在一起都研究不明白,我便決定暫時不從物理學角度思考。」

  「倒是有點明智的一種思路,」李諭說,然後問,「從數學角度你怎麼看待精細結構常數?」

  愛丁頓說:「精細結構常數沒有量綱,就是一個純數,而既然是個純粹數字,就可以用數學來研究。」

  「好像有點道理。」李諭說。

  愛丁頓接著說:「數學是完美的,自然界也應該是簡潔的,所以我堅信精細結構常數的倒數應該是個整數,即136,所以它應該精確等於1/136!」

  這個結論顯然過於草率,甚至有些莫名其妙。

  李諭說:「愛丁頓先生莫非是個完美主義者。」

  愛丁頓解釋說:「要是一個無量綱的純數還像圓周率π一樣是個超越數,將會變得更加棘手。」

  李諭說:「精細結構常數有推導公式,公式含基本電荷量、光速,還有普朗克常數,並非毫無來由。」

  「我明白,」愛丁頓說,「可我覺得應該還有其他純數學方式能夠推導出精細結構常數。」

  說完,他拿出一張紙,寫出了一個等式:16+(16×16-16)/2=136。

  「您看,」愛丁頓面露喜色,「多麼簡潔完美!」

  李諭哭笑不得。

  怎麼拉馬努金這個數字狂人一來劍橋,愛丁頓也被「傳染」了,瘋狂迷戀上了純數字。

  而且愛丁頓一直堅持自己這套詭異理論。

  過了一些年,經過更加精確的計算,人們發現精細結構常數更加接近於1/137,然後愛丁頓又堅信一定就是精確等於1/137,並去找數學等式了。

  雖然感覺有點可笑,不過從另一個方面說明,物理學家真心拿精細結構常數沒辦法了,但大家又想探究原子的秘密,導致有些嘗試已經近乎「歪門邪道」。

  後來人們找到了不少近似等於精細結構常數的等式,而且這些式子都很有拉馬努金風格。

  李諭說:「如果太巧合,就不再是巧合了。物理學的推導過程可以用數學,但憑藉數學去盲試結果,不太合適。」

  愛丁頓說:「數學就是物理的理想版本,物理學的終極奧秘和數學的終極奧秘必然存在某些關聯。」

  這句話乍一聽很唬人,不過細想還是有問題。

  雖然人類還在努力追求大一統模型,不過數學和物理有本質區別,這可不能搞大一統。

  李諭知道一時之間沒法有太好的理論反駁他,只能說:「只要是站在科學的角度,任何嘗試我認為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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