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 不務正業的建築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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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4章 不務正業的建築師

  由于貝爾、特斯拉、喬治·伊士曼幾人都是美國科學界、工業界名流,得知他們到達,上海租界不少高層出席了這場晚宴,甚至新任美國駐華公使芮恩施也從北京坐火車來到了上海。

  芮恩施在中國近代史上是個耳熟能詳的名字,一直到五四時期,他都擔任著美國駐華公使。

  芮恩施進屋後摘下帽子,與幾人一一握手:「真是令人吃驚,我們在美國沒有認識的機會,竟然在遙遠的上海第一次見了面。」

  貝爾吸了口菸斗問道:「芮恩施是你的中文名字?」

  芮恩施說:「是音譯,不過我喜歡這個名字。」

  貝爾饒有興致地繼續問道:「你可以寫出來嗎?」

  「當然可以!」芮恩施說,「我敢說我是現在所有美國人里寫中文最好的……之一!」

  芮恩施邊說邊掏出鋼筆在一張紙上寫下自己名字的中文。

  「真漂亮!」貝爾說,「這種奇妙的文字結構太讓人著迷了,難以想像你可以完美掌握中文的書寫。」

  芮恩施洋洋自得道:「我已經研究中國文化十多年,閱讀了大量中國典籍,並且嘗試練過毛筆書法。」

  特斯拉突然問道:「公使先生最喜歡哪位中國名人?」

  芮恩施脫口而出:「王陽明。」

  貝爾、特斯拉和喬治·伊士曼頭上都一堆問號,他們在半個月的航行中已經了解了很多中國文化,竟然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旺養明?」貝爾艱難地複述了一遍,然後說,「他是一個什麼人?」

  「天哪!」芮恩施立馬侃侃而談,「王陽明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學者、軍事家、教育家,他在明朝文化界中舉足輕重,哦,明朝是清朝以前的中國朝代。」

  貝爾點點頭:「這點我在船上聽李諭講過。」

  芮恩施繼續說:「我十年前開始讀《王陽明全集》,他的『心學』理論深深震撼了我。從此以後我的許多研究都受到了他『知行合一』的影響。」

  貝爾一頭霧水:「知行合一又是什麼?」

  「就像……」芮恩施想了想說,「就像理論結合實踐,但其內涵要更加豐富。」

  特斯拉說:「聽起來頗有杜威教授的味道。」

  芮恩施說:「有區別,不過這種區別只能你自己去用心體會。」

  貝爾笑道:「你似乎已經成了那位幾百年前人物的信徒。」

  芮恩施說:「我很想引用中國一句很有趣的話,願為陽明門下走狗。」

  「走狗這詞不好。」喬治·伊士曼說。

  「如果你多了解了解,就知道我為什麼這麼說了,」芮恩施道,「而且中文這門語言奇妙就奇妙在沒有固定語法,用好了什麼詞語都可以成為我們喜歡的雙關語。」

  這位老哥目前確實是個中國迷,已經不是常規意義上簡簡單單的「中國通」。

  早在上個世紀末,芮恩施就在威斯康星大學開設了世界上第一門國際關係學課程——《全球政治學》。在美國學術界,芮恩施率先把「中國和東亞問題」納入「全球政治學」的研究範疇,從而使現代「國際關係學」真正具備了「世界政治」的內涵。

  緊接著他出版了二十世紀初頗有影響力的《世界政治》一書,在清末和日本非常受歡迎,不少學者奉為圭臬,就連梁啓超都在文章中多次介紹他的作品。

  當周詒春等留學生到威斯康星大學留學時,芮恩施認為「道成了肉身」。——能說出「道」這個字,就超過了很多洋人。

  此後周詒春執掌清華,便把許多「威斯康星理念」引入到了清華大學的校園文化體系中。

  當然了,更不能否認的是,能被美國選為駐華大使,芮恩施絕對是門戶開放政策的堅定支持者,最深層次考慮的必然是老美利益。

  貝爾他們對中國文化本來就充滿好奇,讓芮恩施說得更加心癢難耐。

  貝爾一連串問了很多問題,芮恩施都從美國人的思維進行了回答,雖然有些不全面,但他們同屬一個文化體系,貌似更容易理解。

  過了一會兒,上海電報局局長袁長坤敲門進入。

  袁長坤曾經是留美幼童,在晚清時代就接觸過電報相關工作。

  他穿著一身新定製的西裝,拱手道:「諸位,本人上海電報局局長袁長坤,非常歡迎大家來到上海。」


  貝爾友好道:「電報局嘛,來得比較對路,我這人並不喜歡和政界過多接觸。」

  袁長坤早就聽聞貝爾、李諭等人大名,對貝爾恭敬道:「您是電話的祖師爺,現在我還保留著一台您的電話機。」

  貝爾笑道:「老古董罷了,留著有什麼用。」

  袁長坤問道:「貝爾先生、特斯拉先生、伊士曼先生,你們來中國是為了考察電報產業以及照相產業嗎?」

  特斯拉為人最直,回答道:「我們只不過想借著科學考察的名義來隨便玩玩。」

  芮恩施哈哈笑道:「只有伊士曼有做點生意的打算。」

  袁長坤遺憾道:「太可惜了。」

  「沒什麼好可惜的,我們完全是衝著李諭院士的面子而來,」貝爾吹了口菸捲說,「我哪,是個已經退休的老頭,只想到處溜達溜達;特斯拉先生是李諭公司的管理人員,也是個愛到處跑的人;伊士曼先生則是欣賞李諭先生的能力,同時看中了亞洲市場的巨大潛力,同時他作為照相行業人員,如果能在東亞拍幾組好看的照片,對他的柯達照相機推廣也有益處。」

  袁長坤說:「李諭先生值得尊重,要不是他,看來也請不到諸位來華。」

  李諭隨口說:「袁兄過獎了。」

  貝爾現在玩心確實蠻重,成立航空實驗協會也是覺得有趣,所以沒幾句話就又扯到去哪裡繼續旅旅遊的話題上,「李,你在船上咋說的來著,什麼看五嶽又看黃山,不看這個又不看那個的。到底去哪座山?」

  李諭笑道:「如果求近,看看泰山就好,正好鐵路經過。」

  伊士曼接著說:「還有傳言中的長城、紫禁城。」

  李諭攤手道:「長城好說,但紫禁城有點難度。」

  伊士曼說:「我本來還想給小皇帝拍張照,回去後絕對能登上頭條。」

  貝爾戲謔道:「要是去了日本國,你是不是也想進日本皇宮,然後給天皇拍照?」

  「那也可以!不過日本的皇宮我聽人講過,太小,沒有意思,」伊士曼說,「再說現在中國不是已經不再認皇帝了?這種反差感最能抓人眼球。」

  伊士曼挺有商業眼光,李諭說:「以攝影的名義進宮的人並不少,有可能通過。」

  「太好了!」伊士曼兩眼放光,然後問芮恩施,「公使先生,您進過紫禁城嗎?有什麼講究?」

  芮恩施說:「朝代更替後,我就沒有去過,都是在陸軍部大樓或者海軍部大樓見總統以及議員。」

  伊士曼已然躍躍欲試:「通過您遞交照會,一定有機會!」

  芮恩施說:「回到北京城後,我見到外交部的人員後幫你問問。不久後紫禁城要舉辦儀式,盛裝華服更加適合你取景拍照。」

  袁長坤則說:「諸位到了北京,我會提前告訴交通部長,梁士詒先生一定親自帶你們遊歷。」

  交通部在民國時期是個實權派部門,下設電政、郵政、路政、航政4個司,負責管理全國鐵路、郵政、電政、航政等事務。

  交通部的權限非常廣,所以交通系才能在民國初年成為一支非常強大的派系,目前的交通系是梁士詒為首的「舊交通系」,幾年後還有曹汝霖的「新交通系」。

  不過其實他們還是一家子,多年後梁士詒從日本歸國,新舊交通系同時存在。只不過因為梁士詒比較早,才多了個「舊」字。

  他們一直聊玩,而馮如則逮著機會就與李諭討論飛機相關話題。

  正好李諭拿出了剛剛設計好的降落傘設計圖,對他說:「這件東西能保命。」

  旁邊的貝爾瞟了一眼,立刻猜到是什麼,也湊過來端詳起來。

  「李諭院士不愧是全世界最重視安全之人,申請了汽車安全帶專利,如今又設計了飛機上的降落傘。」貝爾說。

  「這可不是怕死,」李諭笑道,「我一直認為,飛機如果不能像汽車一樣擺脫冒險屬性,一定不會有未來。」

  「這句話我喜歡,」貝爾說,「畢竟誰都不想在七八百米甚至上千米的高空中做自由落體。」

  馮如明白李諭是理論大師,於是試探地問道:「除了降落傘,先生莫非還做了其他研究?」

  「有的,」李諭又掏出一些演算紙,「我對飛機的空氣動力學進行了探討,同時推導了一下最小誘導力公式。」


  理論方面是李諭最擅長的。

  貝爾看著這些公式,半天才琢磨出一點端倪:「李諭先生難道是要在物理與數學上說明飛機的空氣動力學原理?」

  李諭說:「好眼力。」

  二十世紀最初的十來年,基本上所有飛機設計師都不明白機翼的空氣動力究竟是怎樣的,機翼的哪些部分會受到更多的空氣動力這種細節問題更無從知曉。

  所以機翼才會有很多形狀,設計的時候全憑直覺。

  沒錯,真的是依靠直覺……

  包括萊特兄弟,設計飛機機翼時沒有考慮太多,就是借鑑過往經驗,然後用了一點初級的風洞數據,接著就靠腦子裡的直覺做出了飛行者一號。

  但直覺能讓飛機誕生,絕不可能讓飛機發揚壯大。

  貝爾說:「你的數據非常新,是不是來自法國的艾菲爾先生?」

  李諭點點頭:「我給龐加萊先生發電報,讓他幫忙要了過來。」

  兩人提到的艾菲爾就是艾菲爾鐵塔的設計師——古斯塔夫·艾菲爾。

  艾菲爾作為土木建築師,雖然不懂空氣動力學,但是他會建造風洞啊!

  而且艾菲爾測量了機翼上詳細的壓力分布,這些數據成了分析空氣動力學的第一手資料。

  貝爾翻了幾頁,然後說:「你的數理能力每次都讓我非常驚嘆,這些複雜的計算就已經難倒太多人。」

  他依然不知道李諭有神奇計算器,在分析數據方面,李諭領先其他人太多太多。

  特斯拉則問道:「你看得懂法文的數據?」

  目前德國科技最強,英法緊隨其後,三國文字不同,很多信息並不能及時同步。

  相當多有價值的研究論文在德國或者法國先搞出來,一兩年後才翻譯成英文。

  而英文資料即便不翻譯,大部分德國和法國研究者也能看懂。

  也就是說現在僅僅懂英文是不夠的。

  李諭說:「數據自然看得懂,法文雖說不太明白,但我夫人的法文水平相當不錯,能幫我翻譯。」

  伊士曼笑道:「太方便了!」

  李諭樂道:「這叫男女搭配,幹活不累。」

  貝爾翻完演算稿後說:「根據後面的力學分析看,你認為硬殼式機身更好?」

  「是的,」李諭說,「從達·文西最先設計出薄翼剖面開始,偏純機械學的設計模式就一直統治飛機設計。但如果多做風洞試驗,就可以發現硬殼式設計下的流線型機身更符合空氣動力學要求。」

  馮如說:「但這樣僵硬的結構,不就脫離了鳥類翅膀輕盈靈動的原理?」

  「你說的就是問題所在,」李諭道,「鳥是鳥,飛機是飛機,完全是兩碼事,不能參照鳥類的特點來造飛機,前人已經在鳥翼機上失敗太多次。而且硬殼式機身擁有更輕的重量、更高的強度,優點很明顯。」

  貝爾思索了一會兒說:「但這麼做會大幅提升成本,而且一旦受到損傷將難以修復。」

  李諭嘆道:「這就是材料學的問題了,我看好一種新材料,不過應用到飛機上不知道什麼時候。」

  「您指的是硬鋁?」馮如問。

  李諭點點頭,然後安慰說:「即便用不上金屬,只是使用木材拼接,也能達到一定效果。」

  馮如相信李諭的判斷:「咱們就用您的結構做。」

  「飛機製造不是太難的事,」李諭說,「我想你更應該快點把那台教練機組裝好,好讓我趕緊考下來飛行執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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