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一燈如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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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這是您需要的地圖。」

  中山的秘書宋靄齡抱著一大摞材料走了進來。

  「靄齡,辛苦你了,」孫先生說,「怎麼不見令尊?」

  宋靄齡說:「父親說收到了各地請求先生前往視察的信函,正在一一回信。」

  孫先生說:「許多地方都要去一趟,尤其樞紐城市。」

  宋靄齡說:「還有,山西的代表要親自來京城迎接您。」

  孫先生說:「這麼迫切?是誰?」

  宋靄齡說:「信上寫明他來自中美同盟會,孔子後人孔祥熙。」

  孫先生說:「我聽過這個人,既然來了,就見個面吧。」

  宋靄齡翻了翻手冊,卻說:「恐怕他要往後排一排。」

  孫先生問道:「為什麼?」

  宋靄齡說:「前清攝政王載灃下了請帖,希望和您會晤。」

  孫先生點點頭:「那就先去趟醇王府。」

  遜清皇室想要與孫見面,是皇室內部高層主動要求,慶親王奕劻在天津給紫禁城寄過去信,詳細囑託一定要讓皇室高層出面。

  因為他們發現孫雖然辭去大總統,卻依然受到如此歡迎,知道他在民眾心中的地位難以動搖。如果遜清皇室不表個態,未免會在今後的政治需求上有所或缺。

  而且皇族出於對自身今後生存條件的考量,認為如果同孫會晤多少可以建立一些感情,日後他總歸可以為遜清皇室說兩句話。

  本來應該是遜清皇室來找孫,不過他決定還是自己主動去趟後海醇王府,以示堅定支持五族共和的理念。

  ——話說醇王府此後又成了孫夫人的故居(準確說是花園部分,王府的一半)。

  在醇王府見完面後,遜清小朝廷還特別允許孫先生參觀了頤和園,孫先生甚至在瀛台落腳休息了一陣。

  次日,載灃又奉隆裕太后的命令,親往孫先生所住的石大人胡同迎賓館答拜回訪。

  這次宴請不同於昨天的家宴,來的人比較多。

  孫先生知道李諭以前接觸過多次遜清皇室,並做過帝師,於是一同叫著前往賓館。

  李諭本來不想去,因為這種宴會沒啥意思,就是純粹的孫先生給遜清皇室一個面子,然後兩邊說各種客套話。

  ——實際上現在遜清皇室已經沒什麼面子了,只不過大家比較客氣,而且人家好歹讓孫逛了皇家私產頤和園。

  去就去吧。

  宴會開始後,果然不出所料,比孫與袁的會面還要更加官場化。

  倒是宴會上的酒菜很不錯。

  論享受,遜清皇室的人高明太多。

  孫先生對載灃說:「1901年時王爺出使德國,曾以御弟的身份向人家賠禮道歉,處在十分尷尬和被動的地位,卻能做到不卑不亢,國外評論不錯,十分難得。」

  「時過境遷,一眨眼已經過去十多年,」載灃感慨道,然後又說,「現在正是由於孫黃兩位先生的奔走宣傳,我們清室才毅然將政權還諸百姓,建立共和政權。希望能賴孫黃兩位先生之力,國基從此鞏固,皇室受福無窮。」

  李諭聽著著實有些搞笑。

  僅僅三四年前,載灃還把孫、黃兩人當成死敵,一定要除之而後快。現在卻坐在一起吃飯,而且從最後一句話透露出的真實目的就可以看出來,態度非常謙卑。

  但也說明載灃至少懂得變通。

  孫先生說:「王爺在辛亥時期自動退位,承認共和,避免國內一場血戰,歷史罕見,實乃明智之舉。」

  載灃一定心想,我倒是想打,但士兵不聽我的怎麼辦?總不能讓那幫子八旗軍上去送人頭吧?

  於是載灃說:「不僅是我一個人的決策,還有英明的太后。」

  孫先生說:「王爺終究身為皇帝的生父和攝政王。在遜位問題上,你能把國家和民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而把家族的利益擺在第二位,極其難能可貴,這是有益於革命、有政治遠見的愛國行動。」

  載灃無奈地笑了笑,自己當時都沒想到過這些,但嘴上還是說:「孫先生看得透徹。」

  宴席的最後,孫先生讓李諭拿出可攜式照相機拍了一張照片,然後親筆題字「醇親王惠存,孫文贈」,送給了載灃。


  載灃接過照片,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回到湖廣會館時,孔祥熙立刻笑盈盈小跑過來:「孫先生、黃先生,在下孔祥熙,中美同盟會以及山西商界代表,已經在這兒等候多時。」

  「裡面談吧,」孫先生對這種突如其來的會晤早就見怪不怪,對宋靄齡說,「拿出材料。」

  孫先生研究過在山西修建鐵路的事情,就座後直接說:「我聽靄齡說過,你們孔家在山西的生意不小,也經營煤鐵買賣,我想要是修一條鐵路,連接大同以及太原,繼而可以與正太鐵路相接,將山西的煤鐵運到京津地區以及上海,將同時讓多地受益。」

  孔祥熙說:「孫先生高瞻遠矚,這條鐵路的重要性不亞於正太線,修好後,對全國之實業都有難以估量的作用。」

  孫先生立馬叫來詹天佑,繼續研究鐵路大業。

  李諭當然知道,他們所聊的就是同蒲線。

  經常看抗戰片的估計都聽過很多隴海線、正太線、津浦線之類的名詞,可能沒有深究,其實只要是能明白這幾條鐵路,對理解戰爭史幫助很大。

  民國時期,國內無非就是六條主要的鐵路,其中有三條是大動脈,三條是支線。

  三條大動脈是天津-南京的津浦線,北京-武漢的京漢線,連雲港-蘭州的隴海線。

  其中津浦線和京漢線這兩條南北向的已經修好。

  隴海線工程量更大,還要修個幾十年。

  三條主要的小支線是青島-濟南的膠濟線,太遠-石家莊的正太線,還有就是目前尚未修建的同蒲線。

  換句話說,這六條主要鐵路,晚清最後十年已經完成了四條。

  另外還有一條平綏線,北京-呼和浩特(當時北京叫北平,呼和浩特叫做歸綏),也經常出現。

  孔祥熙作為經商鬼才,不可能不懂「要想富先修路」的道理,山西資源豐富,不僅其他省份眼饞,他們也想賣出去掙錢。

  不過此時孔祥熙聊鐵路建設時有些心不在焉,不時偷看宋藹齡一眼。

  半晌後,又有湖北方面派來的人求見孫先生,他帶著秘書宋藹齡離開,孔祥熙才收回心神。

  緊接著聰明的智商又占領高地,孔祥熙對李諭說:「李大學士,我有個賺錢的大買賣,您有沒有興趣?」

  李諭問道:「什麼買賣?」

  「煤油,」孔祥熙說,「現在洋商正在大力推銷煤油,美國的美孚公司甚至推出買煤油就送煤油燈的措施,是個很大的商機。我研究過,不久前美孚還有英國的公司剛在天津建立倉庫,運過來的煤油直接在天津卸貨,不用再經上海轉運。從天津港批發,合下來一斤煤油只要不到一角錢,但在山西以及更西邊的成都,一斤煤油能賣到三角,兩倍多的利潤!」

  孔祥熙邊說邊眼神放光,他的確很會做買賣,而且動作凌厲、果斷大膽。

  李諭說:「嚴格講,這叫做傾銷。」

  孔祥熙畢竟是在美國念過大學的,於是說:「我知道傾銷的壞處,價格早晚會漲上去,但現在這錢不掙白不掙。以後要是咱們也有了石油再說嘛!李大學士的汽車產業離不開汽油,煤油汽油都從石油里來,而且您與美孚的大掌柜洛克菲勒先生有點交情,所以……」

  李諭這才聽出來,孔祥熙是想讓自己幫他說幾句話。

  李諭說:「洛克菲勒先生幾乎不再管具體業務。要是找他,談談教育基金恐怕會更加感興趣。」

  孔祥熙笑道:「他是錢太多了,否則我不信有人不愛掙錢。」

  目前的情況,國內的汽油與煤油完全依靠進口。

  李諭絕不會傻到告知地質學家國內幾個大油井在什麼地方,這種戰略級的資源,還是等49年以後再問世吧。

  所以即便知道煤油、汽油市場要被洋商壟斷,也是沒辦法的事。

  李諭自從穿越到這個時代,早就更加透徹地明白,落後國想要追趕必須做出一些不等價的犧牲。

  但只要是能從中也獲得一定對自己有利的收益就好。

  電燈的普及肯定更難。

  說到油燈,過往國內點燈用的主要是植物油,然後再加上棉線捻成的燈芯。這種燈亮度很差,所謂「一燈如豆」。

  看過《三國》之類的老電視劇的必然很有印象。


  而且使用時需要經常剪去燒焦的燈芯,用起來比較麻煩。

  李諭說:「你要是想做洋人的代理商,只需要資金充足就可,現在內地沒有人經銷煤油,不會存在競爭。」

  孔祥熙說:「我先找美孚公司問問看。」

  此後,孔祥熙代理美孚沒多久,就發現英國和荷蘭共同運營的亞細亞火油公司利潤更豐厚,於是轉而當了他們的山西總代理,大賺了一筆。

  除了這兩家,還有一個德士古公司,三家洋商一起壟斷了國內的煤油行業。

  他們三家簽了協議,按照一定比例瓜分中國市場,防止互相之間競爭,同時打擊其他競爭者,包括後來的一些民族企業,也根本活不下來。

  這種套路屢見不鮮。

  三家公司低價傾銷幾年後,已經讓許多縣城用上了價格比較便宜的煤油燈,——早期大部分煤油燈都是贈送的,所以好多人稱呼煤油燈為美孚燈。

  民國初年,國內的煤油需求就已經達到每年2.6億加侖(接近10億升),數量很大。

  李諭起身說:「不好意思,我得先回去了。」

  孔祥熙問道:「不等他們回來?」

  李諭說:「孩子咳嗽,我需要帶著去看郎中。」

  陳其美正好聽到李諭說的話:「會館裡就有個一流郎中,你直接帶回家豈不正好。」

  李諭問道:「哪位名醫?」

  陳其美說:「黃興先生的客卿,別看年紀不大,我們同盟會中但凡有人生病都找他,比醫館裡的老郎中都厲害。」

  李諭拱手道:「還望先生引薦。」

  陳其美喊了一聲:「今墨!快過來!」

  一名30歲冒頭的中年人走過來說:「部長叫我?」

  陳其美說:「李大學士的公子有點小恙,你幫個忙。」

  李諭問道:「大夫尊姓大名?」

  「在下施今墨,哪敢在您面前說什麼尊姓大名。」施今墨客氣道。

  這位先生是北京四大名醫之一,幾十年後在中醫界可是絕對的頂流。

  不過目前他也投身仕途,做了黃興的客卿,幫著制定陸軍典章。

  一點小咳嗽就讓他出手,李諭都有點不好意思:「其實孩子毛病不大。」

  施今墨說:「先生對我們有大恩,您的事在我看來就是大事。而且施某才疏學淺,僅僅略通醫術,如果不能藥到病除,還望不要怪罪。」

  李諭說:「有先生出手,自然放心。」

  施今墨好奇問道:「李大學士在科學之道上冠絕天下,而且我聽聞您在上海幫著興建了哈佛中國醫學院,引進西醫;同時又招來德國拜耳公司建立西藥廠;並且兩年前與西醫伍大夫共同在東北防疫。我一直以為你只信西醫,原來並不排斥我們的醫術?」

  李諭說:「老祖宗的東西,自然有傳承千年的道理。而且有些疾病,西醫並不比我們的中醫好用。」

  施今墨說:「如果有時間,我也研究研究洋人的醫學,看看有什麼不同。」

  李諭說:「區別可大了,而且需要投入的精力不會少。」

  施今墨說:「我是想試試我們的醫術與洋人的醫術結合而用、雙管齊下,會不會有更好的效果。」

  李諭笑道:「我雖然不懂醫術,但大體曉得二者在本質上很不同,所以我不認為二者可以真正結合。但相輔相成絕對可以做到。」

  施今墨嘆道:「那就太可惜了。」

  李諭拿出車鑰匙,帶著施今墨一同回家。

  孔祥熙專門出來看了看李諭的汽車,喃喃道:「汽油價格雖然比煤油高三四成,可惜銷量太少,不然真是個好生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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