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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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4章 詔書

  誰都想不到,一個在歷史上名氣並不大的愛新覺羅·良弼的死,就嚇破了宗社黨的膽,更嚇壞了所有滿清權貴。

  一場樹倒猢猻散的氣氛瀰漫著京城,瀰漫著紫禁城,稍微有點辦法的王公貴族紛紛攜帶家小逃往天津、大連或青島。

  偌大的皇宮很快只剩下孤兒寡母的隆裕太后和六歲的小皇帝溥儀。

  那些平日裡養尊處優、口口聲聲滿嘴忠義的皇家成員跑得最快。

  現任恭親王溥偉(鬼子六奕的孫子)跑到了京郊戒台寺。

  而肅親王善耆則在川島浪速的幫助下,帶著全家直接跑到了旅順,從此徹底投入日本人的懷抱。

  幾個月後,明治天皇過世,肅親王善耆竟然以清室貴胄之尊,身著喪服,齋戒素食,為其服喪三天!

  離了個大譜。

  更讓人瞠目結舌的是,三年後大正天皇即位,肅親王善耆在寒風中登上旅順白玉山,拜謁日本侵華將士的亡靈!

  已經不是離譜了!這是人幹的事?

  總之,善耆到旅順後完全成了川島浪速手下的一個傀儡。

  就是為了拉近與川島浪速的關係,善耆才把自己六歲的女兒顯玗送給川島浪速做養女。

  顯玗從此更名川島芳子,被送往日本接受軍國主義教育,成年後返回中國,長期為日本做間諜。

  從她的經歷便很容易理解為何一個鐵帽子王后人、愛新覺羅皇室公主會死心塌地為日本人效勞,她從小就被灌輸了日本軍國思想,內心可以說已經是個日本人。

  總之現在朝廷完全被袁世凱所控制。

  不得已,隆裕太后讓袁世凱全權與南京臨時政府磋商清帝退位條件,希望袁世凱看在君臣關係的份上能多爭得一分是一分。

  南京方面對袁世凱的退讓明顯很大。從歷史上看,臨時政府的成立是以承諾自己即將消亡為前提的,也能當作一個嚴重弱點。

  李諭並沒有去南京,但沒幾天就在上海的惜音堂見到了從南京來到上海的張謇和蔡元培。

  李諭對政治不關心,但這兩位還是可以多接觸的,他們一個是臨時政府的實業部長,一個是教育部長,都是與李諭比較有關聯的部門。

  張謇在風雲變化的時節眼光蠻犀利。早在袁世凱接任內閣總理大臣時,為了提高內閣聲望和籠絡東南人心,袁就想請張謇出任江蘇宣慰使和農工商大臣。

  那個時候各地剛開始起義,江蘇一帶情況複雜,不僅有軍政府的陳德全都督,還有吳淞的李燮和都督,鎮江的林述慶都督,無錫的秦毓鑾總司令,以及在清江浦獨樹一幟的蔣雁行都督。

  他們都各行其是、不相統率。

  鬧了半天,後世江蘇十三個市號稱十三太保,互相不服,網上還有挺多梗,原來早在大清剛沒的時候,就開始了……

  張謇人緣很好,袁世凱希望通過他整合一下江蘇。

  只不過張謇那時已公開宣布贊成共和,不肯再接受清朝任何官職。

  而且清朝人心已失,大勢已去,在這種情況下「尚有何情可慰?尚有何詞可宣?」

  至於讓大清發展農工商業,更無從談起。

  張謇對形勢的判斷十分明智,順應歷史潮流實現了一生最大的轉變,從立憲轉向了共和,同時明顯地提高了他的聲望。

  南北議和時,張謇作為「中介」,發揮了不少價值,清廷願意繼續聽他的進言;革命黨人也歡迎他的轉變,並且對他蠻尊重,不僅因為他明確表示贊成共和,而且他不同於康梁,從未與革命黨人有過直接衝突。

  況且此時的工商界已經凝聚成一股強大的社會力量,是各方都要拉攏的對象,張謇作為工商界頭面人物,南北雙方必須賣點面子。

  李諭來到惜音堂時,張謇剛剛剪去辮子。

  李諭說:「季直兄也改頭換面了。」

  張謇把辮子裝在一個盒子中,說:「這一剪刀徹底斷絕了我與大清的臣屬,老朽活了快60歲,終究是一生之紀念。」

  蔡元培說:「季直兄千萬別後悔。」

  「老朽剪辮絕非虛偽表態,我這個年紀,不會再做違心的事了,怎麼會後悔?」張謇又對李諭說,「看報紙上講,袁項城是在疏才幫忙張羅的一家理髮館剪去的辮子。」


  李諭說:「在下不過幫著推進一下剪髮潮罷了。」

  蔡元培說:「我還聽說,疏才的理髮店有狀元陸潤庠題的匾額。」

  李諭笑道:「陸狀元為了這事,登報抗議過。但後來袁項城理完髮後,他就沒再說什麼。」

  張謇摸著自己的腦袋說:「將來我也開個理髮店,我這狀元題的字,說不定也能值個幾兩碎銀。」

  惜音堂主人趙鳳昌說:「我為季直準備了一頂荷蘭帽,要不要感受一下?」

  張謇擺了擺手:「洋人的帽子得配洋人的衣服,我還是戴咱們自己的便帽更舒服。」

  蔡元培接著給李諭介紹了一下趙鳳昌。

  在南北議和過程中,趙鳳昌其實是個很有影響力的人物。

  白天北方代表唐紹儀和南方代表伍廷芳在租界匯中飯店議和。但到了晚上,伍廷芳就會來到趙鳳昌的惜音堂與其他革命黨人商量重要議題。

  有人回憶,「伍廷芳名義上是南方總代表,實際上做不出什麼決定,真正代表南方意見,能當事決斷的倒是這個趙老頭子」。

  這個說法可能有點過了,但反正趙鳳昌的確是議和中的一個神秘人物,他不僅在南北雙方穿針引線,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左右了南方的意見。

  趙鳳昌拿出一台電報機:「疏才做的東西確實好,上次義大利領事館的人看到了我這台電報機,羨慕得不得了。他說他們義大利的馬可尼無線電報機根本達不到這樣的傳輸穩定性。」

  「疏才兄弟在科學以及實業上都是第一等,」張謇說,「我被任命為實業部長時,第一個想到的便是疏才兄弟。可鶴卿(蔡元培字)卻說你淡泊明志,不愛做官,所以只能斷了這個念頭。」

  趙鳳昌說:「如今通信方便,袁項城因政見不和又把北方和談代表唐紹儀辭退,一切事情都要直接用電報發給他。」

  蔡元培說:「他是要遠在京城遙相指揮。」

  張謇說:「按照約定,孫先生辭職後,他必須來南京赴任。這邊沒有他的北洋根基,總歸可以起到權力制約之作用。」

  革命黨人對這個方案還是很放心的,不過袁世凱不是個按常理出牌的人。

  張謇又說:「疏才不愛官場,鍾愛教育界,鶴卿兄來到上海,立刻把你叫來了,可不是求你當官。」

  李諭笑道:「承蒙抬愛。」

  蔡元培說:「教育為當下之本,十多年前的戊戌年間,嚴復先生便認為首先必須興辦教育,開通民智,然後才能救復中華。」

  張謇說:「自從武昌首義後,各地報紙均在大聲呼籲教育救國,《申報》說,『亡國亡種,人人不必居其罪,惟教育者之罪;強國強種,人人不得居其功,惟教育者之功。無他,教育者進化之的也』。」

  蔡元培說:「沒錯,我們現在最缺的甚至可以說不是錢,而是人才。」

  李諭當然同意他們的看法:「南京政府似乎已經頒發了義務教育法令。」

  蔡元培說:「義務教育是好辦法,我在德國留學時多有接觸。光緒末年便頒發過『強迫教育』章程,但執行起來有諸多困難。」

  所謂「強迫教育」,自然就是義務教育。

  李諭說:「免費上學,怎麼會有困難?」

  蔡元培解釋道:

  「義務教育這種新鮮事兒地方官員根本沒見過,官府也沒好好跟老百姓解釋,只是翻來覆去強調幼童不入學,將罪及父母。後來警察直接出動挨家挨戶上門調查統計適齡兒童數目。

  這麼一來,硬是把一個好好的政策變成鬧劇。家有孩子的父母全打起了退堂鼓,擔心警察挨家挨戶上門會不會把孩子鎖起來,押去學堂?

  左鄰右舍一商量,大家還是把孩子送進了私塾避一避。

  所以強迫教育的結果竟然是各處私塾人頭攢動,私塾先生趁機提價,倒發了筆小財。」

  李諭聽了很無語:「真是荒唐,好事也能辦壞。」

  蔡元培說:「我在教育部下發的法令中,已經明確規定初小、師範、高等師範免收學費,教育、科學、文化之經費占比不得少於預算總額15%;地方則要更高。但具體能施行到什麼水平,我自己都沒有多少把握。」

  李諭作為穿越者,知道蔡元培的願景在民國基本無法實現,和很多命令一樣,都執行不下去,僅僅流於紙面。


  「義務教育花費非常大,只能政府推動。」李諭說。

  張謇聽後笑道:「蔡部長現在可是南京政府里最窮的一個,連辦公地點都沒有。」

  李諭尷尬道:「教育部連辦公地點都沒有?」

  蔡元培說:「我向孫先生要過,他說『此須汝自行尋覓,我不能管也』。若不是江蘇都督府內務司長馬相伯先生借了三間屋子,我只能像個算命先生一樣在大街上支棚子。」

  張謇說:「我記得鶴卿還是自己坐著人力車去孫先生那兒領了教育部的大印。他的教育部加起來一共三十個人,包括鶴卿在內,每人的薪水都是每月30元,是臨時政府里最精簡、開銷最少的一個部。」

  蔡元培的理念一直帶到了此後的北京教育部。

  「萬事開頭難,」李諭說,「蔡部長,在下有個請求。」

  蔡元培說:「疏才太見外了,還『請求』?伱直接建議就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肯定會辦。」

  「很簡單,只要有大印,能發布命令就足夠,」李諭說,「我在上海的大學各方面都準備妥當了,立馬就可以開辦,希望教育部頒發一道《大學令》,准許我們這些民間人士興辦大學。」

  蔡元培輕鬆道:「原來只是發個命令,那就好說了!我教育部現在唯獨還不缺的只剩紙和筆。」

  歷史上,這道《大學令》要年底才出台。也正是蔡元培的《大學令》,鼓舞了一大批高校出現。

  談話間,趙鳳昌收到了一封電報,看後對張謇說:「季直兄按照兩邊的意見擬好《大清皇帝退位詔書》了嗎?」

  張謇說:「基本擬好,南京已沒有意見,可以發給袁世凱。只是南京方面建議把名字改一改,清室立馬消亡,談不上『大不大』,乾脆不叫『大清皇帝』,直接稱為清帝。」

  趙鳳昌點點頭:「沒有問題。」

  張謇又說:「為了再給清室找補回一點顏面,南京方面認為可把『退位』二字改成『遜位』。遜位有主動讓出之意,好聽一些。」

  趙鳳昌說:「想得很周全。」

  就像此前提的,現在能找出一個南北雙方都接受又有足夠的社會地位、同時文采足夠好的,貌似只有張謇。

  所以擬定清帝退位詔書的任務落在了他的身上。

  身為前清狀元,張謇寫清帝的退位詔書,心中還是挺感慨的。

  但不管怎麼說,不流血就可以完成革命,是他們做夢都希望看到的局面。

  雖然辛亥沒有徹底解決所有問題,以後該流的血還是得流,但推翻帝制這一條就足以封神。

  趙鳳昌立刻安排人發出了電文。

  清帝退位詔書字數不多,只有三百多字。

  雖然看名字,詔書應該出自宮廷,不過隆裕太后早就沒了權力,詔書全文都是在南北雙方商定後,由張謇代筆寫出,清廷作為待宰羔羊,一點都沒參與。

  短歸短,這封詔書每個字都很重要,尤其最後一句:「仍合滿、漢、蒙、回、藏五族完全領土,為一大中華民國,予與皇帝得以退處寬閒,優遊歲月,長受國民之優禮」,絕對是全篇精華所在。

  這句話一下就把格局徹底打開了,不僅採納了孫先生的五族共和理念,同時要求維繫領土完整,對今後絕對是綱領級的指導,意義非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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