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 送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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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諭在俄國人的一家醫院中,看到了身上潰爛嚴重的科茲洛夫。

  一進房間門,隔著厚厚的口罩也聞到了一股難聞的惡臭,床上的科茲洛夫幾乎不成人形。

  李諭皺著眉頭,來到他的身邊。

  科茲洛夫虛弱地睜開眼睛,說道:「不知道為什麼,我在進入通古斯地區後,身體情況開始急轉直下,一切毫無徵兆。」

  翻譯捂著鼻子給李諭說了英文意思。

  還好這傢伙並沒有懷疑到鐳水上,——當然了,這件事的真相要多年後才會解開,而那時候俄國已經沒有了,變成了蘇聯,還與白俄打了幾年非常艱苦的內戰,誰還會管這個舊時代的探險家,那時的科茲洛夫早就成了風中砂礫,煙消雲散。

  但李諭還是安撫道:「我猜想,與隕石的出現或許有一定關係,可惜你們沒有測量射線強度的先進儀器。」

  「是射線嗎?」科茲洛夫虛弱地問道。

  李諭點點頭:「此前我在英國時,與一位叫做盧瑟福的教授共同進行了宇宙射線的探測,發現這種射線的強度極大,包含極高能量,足夠破壞人體結構。」

  李諭說的其實沒啥錯,他就是死於射線。

  科茲洛夫說:「可鐳的射線不是能救人嗎?」

  李諭說:「此射線非彼射線,宇宙射線不屬於地球,因此有害;如果地球上本來就有的射線存在危害,那麼還怎麼會有生命誕生。」

  李諭忽悠起來一套是一套,科茲洛夫信以為真,說道:「原來真的是至高者保護了我們。」

  此時李諭沒空和他爭辯科學與宗教的問題,比劃了個十字說:「至高者也會保護你。」

  科茲洛夫說:「那麼你還有鐳水嗎?」

  李諭知道他已經夠量了,隨便拿出一瓶水說:「這些足夠。」

  科茲洛夫說:「如果我是死於宇宙射線,或許也算為科研的進步貢獻了偉大的力量。」

  李諭說:「是的,你就如同俄國的布魯諾。」

  科茲洛夫精神大振:「那麼我就算死了,也是有意義。」

  李諭說:「簡直太有意義了。」

  「我……」科茲洛夫還想說話,突然痛苦呻吟一聲,竟然忍不住開始腹瀉,惡臭的味道更加濃重,科茲洛夫也疼得昏死過去。

  李諭連忙走出房間,長舒一口氣,心想,你可真能多說話。

  離開醫院好遠,李諭才從衣服里卸下了重重的防護服,整個人頓時輕快了很多。

  在哈爾濱待了一天,晚上去醫院問時,科茲洛夫已經徹底煙氣。

  傷心是不可能傷心的,畢竟死在鵝毛和小鬼子手裡的中國人千千萬萬。

  人是分時代的,這時候的鵝毛和小鬼子,很多心裡想的都是如何瓜分東北。

  乘車返回京城,路過哈爾濱火車站時,李諭發現這裡的安保力量明顯更強,每個進入火車站的人都要進行嚴格搜身。

  李諭正排隊進站,幾個士兵突然嘰里呱啦喊了幾聲,把一個人按倒在地上。

  問了一個乘客才知道,今天又有清廷的大官:清廷海軍大臣、攝政王載灃的弟弟載洵以及北洋海軍提督薩鎮冰會在哈爾濱經停。

  好吧,明顯是革命黨人想要刺殺載洵。

  最近革命黨刺殺活動變得越發密集,因為一年前,改良派的梁啓超在《新民叢報》刊文攻擊革命黨:你們革命黨總是煽動人家子弟去送死,自己卻住著高樓華屋,安然自在,不過是「遠距離革命家」而已。

  梁啓超的話深深刺痛了革命派人,的確,梁啓超這一派人雖然也經歷多次失敗和流亡,但至少出了「戊戌六君子」,為了維新而流血犧牲。

  革命派人里的人立刻站出來很多,要讓梁啓超看看革命派的氣魄。

  李諭遇到的這一位,就是其中之一,叫做熊成基。

  李諭小跑過去,趁著清兵還沒到,問向士兵:「怎麼回事?」

  用了英語、日語和德語後,俄國士兵的小隊長才用德語回覆:「這個中國人帶著武器。」

  李諭低頭看了他一眼,大罵道:「混帳東西!你不知道前幾天火車站剛剛發生命案?還敢拖家帶口帶著武器進入火車站?你該不會是有什麼逆反之心吧?哼,諒你也不敢!現在火車站裡俄國士兵、日本士兵圍了好幾層,我大清的警察更是看管了每一個月台,蒼蠅都飛不進去!」


  熊成基開始聽了李諭的話還有點莫名其妙,但仔細一想似乎是提點自己。

  他明知今天的計劃不可能實現,只能啐了一口:「俺就是捨不得這把在哈爾濱買的刀。」

  「一邊去!小家子氣!」李諭繼續罵道,「笨也沒你這麼笨的,發生這麼大的事,還來火車站找晦氣?!」

  熊成基撲了撲衣服,把刀子扔在了地上,「俺不要了!火車也不想坐了!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李諭對俄國士兵說:「一把好刀要一個銀圓,估計是他捨不得。但為了配合工作,這不也扔了。」

  俄國士兵還想說什麼,但剛才根本沒有聽懂中文,只能相信李諭說的,「但他必須立刻馬上離開火車站!」

  李諭對熊成基說:「聽到了嘛,兵爺讓你趕緊離開他的視線。」

  熊成基裝作大搖大擺往外走:「俺問心無愧,心裡沒鬼。」

  離開火車站數百米後,熊成基突然感覺有問題,自己八成有可能被人賣了。

  他立刻奔回自己此前投奔朋友介紹的一戶人家,果然看到他在屋中數錢。

  熊成基推門而入,怒喝道:「你在幹什麼?」

  對方大驚失色:「你怎麼回來了?」

  「果然賣我!」熊成基本想動殺心,但手裡沒了刀子,抄起棍子砸了過去,然後溜之大吉。

  歷史上,他本來今年就會因為刺殺載洵事情泄露而身亡,但恰巧遇到了李諭,撿回了一條命。

  不過以現在革命派的危險處境,這些刺殺第一線的人能再活多久實在不好說。

  ——

  乘上火車後,李諭坐在了上等車廂,與載洵以及薩鎮冰的車廂相隔比較遠,並沒有見到面。

  直到在京城下車時,薩鎮冰才看到了李諭,他意外道:「帝師也在這趟火車上?」

  李諭假裝說:「薩提督,我也沒想到您在。」

  薩鎮冰說:「本人與海軍大臣載洵貝勒剛剛考察了歐洲各國海軍事務,然後乘坐俄國的西伯利亞鐵路返回。」

  李諭說:「這麼說,如今的西伯利亞鐵路已經向其他人開放。」

  「沒錯,這趟鐵路實在方便,」薩鎮冰說,「對了,我們在考察海軍時,不少洋人海軍將領均對無線電大加稱讚。用咱們的兵法說,可以料敵先機、知己知彼。」

  李諭說:「軍隊裡的事情我不敢評價,不過無線電哪怕在民用領域,也是非常優秀的。」

  薩鎮冰說:「我會儘快提交奏摺,擴大在海防領域採購無線電,我願稱之為無聲之長城。」

  胖乎乎的載洵此時走過來說:「長城早就廢了,想要戰勝外敵,光靠一點小伎倆有什麼用,咱們大清應是堂堂之陣,正正之旗。」

  李諭說:「貝勒爺,這叫做無線電通信,不是小伎倆。」

  薩鎮冰也說:「無線電在軍事上的優秀作用,於日俄一戰中已經凸顯出來。」

  「是嗎?」載洵訝道,「我怎麼不知道?」

  李諭很無語,根本不想跟他解釋。

  但薩鎮冰卻不厭其煩給載洵科普起了無線電,只不過他也僅僅知道個皮毛,說了個大概。

  即便如此,載洵還是聽不進去,打斷道:「薩提督,這些小事以後不要再跟我提,你自己看著辦就是。」

  ——

  此時的北京城裡很熱鬧,因為停了快一年的慈禧棺槨,終於要運往清東陵。

  慈禧與光緒一起死,導致兩人的葬禮亂作一團。鋪張浪費了一輩子的慈禧,早就安排好了自己的風光大葬。

  在她死後一年,清廷才準備完善。

  清東陵在河北省遵化,路途遙遠,有120來公里。

  送葬隊伍達到了差不多上萬人的規模,需要走五天才能抵達清東陵。

  慈禧的棺材叫做「梓宮」,有一噸多重,光抬棺的就有一百多人。他們還分了好幾班倒,所以光抬棺的估計就有近千人。

  這是京城裡的一件大新聞,不少報社都準備來拍照報導。

  不過清廷卻早早發了聖旨,嚴禁任何拍照行為。

  但越是這樣,誰能拍到照片越能賣出高價,總有人鋌而走險。


  李諭只是遠遠看了看,不是不想近距離,而是湊近了要磕頭。

  但李諭選的地方視野太好了,當他好整以暇拿著個小望遠鏡和呂碧城嗑著瓜子時不時看一眼時,幾個人突然在他們不遠處開始架設照相機。

  李諭對呂碧城說:「我們離遠一點。」

  這群人從天津來,他們是一家叫做福升照相館的人員,明顯想要搶頭條。

  按說很難操作,但他們偷偷賄賂了端方。

  看到天津福升照相館的舉動後,又有一夥京城照相館的人準備過來架設照相機。

  天津福升照相館的人不悅道:「你們是哪家照相館的?」

  京城照相館的人說:「我們是守真照相館。」

  天津福升照相館的人說:「這地方你們不要呆,去別的地方。」

  京城守真照相館的人說:「憑什麼?這裡莫不成是你家的地?」

  「嘿!」天津福升照相館的人生氣道,「你們怎麼敬酒不吃吃罰酒?」

  京城守真照相館的人不甘示弱:「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們嚷嚷什麼?」

  另一個京城守真照相館的人說:「季新,別吵了,你看,太后的棺槨要來了。」

  兩個照相館的人連忙開始手忙腳亂弄設備。

  李諭卻感覺是不是太巧了,季新正是汪兆銘的字。

  兩伙照相館的人剛按下快門,照相機隨之升起了一陣煙。

  送葬隊伍中立刻有人看到,大喊道:「有人拍照!」

  兩家照相館的人頓時慌了。

  「季新,拍到了嗎?」

  「我還沒來得及看取景框!」

  「別拍了,趕緊跑吧!」

  他們顧不上管照相設備,撒丫子就竄。

  而天津福升照相館的人捨不得剛拍到的膠捲,晚了一步,被清兵抓個正著。

  小德張隨後也趕了過來,看到幾人後,問道:「你們是怎麼把設備帶到這麼近的地方的?」

  照相館的人嚇壞了,如實招供:「我們假扮為直隸總督端方大人的家僕,一直跟著隊伍。」

  小德張眼睛眯了眯:「原來是他。」

  然後對清兵說:「抓起來,收監!」

  雖然嚴加防範,不過還是有洋人拍到了慈禧送葬的照片。拍攝者是時任荷蘭《電訊報》駐京記者,一名德國人。

  他把照相機藏在了皮箱中,用的是類似於美國柯達公司新出的小型照相機。

  送葬完成後,清廷開始懲處偷拍事件。

  因為慈禧太后的葬禮沒上頭條,反而天津福升照相館幾人被抓成了當日頭條。

  革命派隨之刊文批評:「按歐美各國君後之相,遍地懸掛未嘗以為褻也,今滿政府則拍照一相而實行監禁。專制國,專制於此,足見一斑矣!」

  事情鬧得越來越大,攝政王載灃不得不親自審理,怎麼說都牽扯到了直隸總督端方。

  本來載灃想著儘量大事化小,不想讓現在滿清貴族裡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個稍微有點能耐的人被革職。

  但小德張此前與端方結下過冤讎,聯合上李鴻章的孫子李國傑,一起以「妨害風水、破壞靈道、偷照御容、故意褻瀆」為詞,想要置端方以死地。

  隆裕太后現在也想擴充自己勢力,她感覺端方是攝政王一邊的人,於是也贊同嚴懲。

  端方趕忙四處求情,最後是軍機處大臣徐世昌、奕劻等人覺得因為這點事判大臣死罪過於嚴苛,所以奏議只革職。

  也算在載灃與隆裕之間達成了平衡,兩邊最終都贊同了軍機處的決定。

  好在李諭當時眼疾手快,遠遠走開,不然自己說不定也會受到一點牽連。

  過了幾天,西屋電氣的創始人威斯汀豪斯終於來到京城,準備擔當李諭工廠的技術負責人。

  作為一名商人,他還帶來了柯達公司的上百台小型手持照相機,這東西絕對好賣。

  李諭看著這些設備尷尬笑道:「不知道該說它們來的是早還是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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