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太平湖上臨江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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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太平湖上臨江仙

  詩會臨場出題,可以避免有人提前準備,或者出現買詩的情況。

  如此一來,對作詩之人的要求就提高了不少,除了需要文學素養,靈感也很重要。

  湖面經過短暫的嘈雜之後,很快就都安靜下來,開始琢磨沉思,快則半個時辰,慢的兩三個時辰出詩的也有。

  明明湖面樓船如織,卻靜謐幽然,再搭配這皎潔的滿月,別有一番風味。

  寶釵看著遠處的盈盈水波,似有所思。

  「薛妹妹在想什麼?」

  「沒沒什麼。」

  沈沅看了看少女清麗的側顏,溫聲道:「妹妹好似有什麼感悟?不妨說來聽聽。」

  寶釵默然稍許,輕聲道:「這世間女子,是否只能如那水上輕舟,隨波逐流」

  沈沅聞言一怔,還以為寶釵拿了黛玉的劇本,不料少女竟也有這般感傷的時候。

  少女多愁,誰說薛寶釵只有心思玲瓏的一面,每個人本來就是多彩的性格,並非簡單的標籤能定義。

  黛玉的多愁善感是傷春悲秋、寄情於物,是一種浪漫主義情懷。

  而寶釵卻不同,她的善感則是在該如何奮進,如何爭取自己的命運。

  沈沅握著少女的手,緊了緊,柔聲道:「女子的手.也能執起船槳,掌握自己的航向。」

  少女聞言,抬眸看向身旁溫潤的少年,嫣然一笑,芳心暢然,此刻是有人懂她的。

  「外面有風,妹妹小心著涼。」

  沈沅說著,正欲脫下自己的外袍為寶釵披上。

  卻見少女輕搖螓首,握著他的手,並不想分開。

  「沈郎,我們進去吧。」寶釵露著梨渦,嫣然淺笑道:「我恰有所感,想寫下來!」

  說罷,少女牽著少年的手,進了房間。

  「鶯兒,研墨。」

  「啊?好的,姑娘。」

  房內有船家提前準備好了紙筆,待鶯兒磨好墨,寶釵提筆開始在桌案宣紙上書寫起來。

  沈沅有些好奇,在旁邊垂眸打量,當慢慢看完寶釵所書之時,心頭一陣古怪。

  「白玉堂前春解舞,東風卷得均勻。蜂圍蝶陣亂紛紛。

  幾曾隨逝水?豈必委芳塵?

  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韶華休笑本無根。

  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

  這.臨江仙?

  沈沅一時訝然,之前他還在給寶釵的書信中,抄了這最後一句。

  不曾想,這首詞竟在此情此景下,還是被薛寶釵作了出來。

  不得不讓人感慨命運使然,這首詞註定屬於薛寶釵。

  「好詞!薛妹妹,這首臨江仙何題?」

  寶釵想了想,妙眸閃動,落筆題名,緩緩道:「柳絮。」

  【臨江仙·柳絮】!

  沈沅:「.」

  命運這個東西確實奇妙,連詞題竟也與原著一樣。

  「姑娘寫的真好!」

  一旁的鶯兒也不禁歡快喝彩,她雖不識字,也不知詞中何意,但聽著就感覺好。

  這倒並非是丫頭為了討好自家姑娘,出言尬吹。

  古往今來,確實好的詩詞,能讓人感覺到一股韻味,是故民間普通百姓,雖不甚明了那些千古名作之意,卻也不妨礙李杜詩篇口口相傳。

  「薛妹妹這首臨江仙,確實寫的妙極,頗有不拘世俗的颯爽之感。」沈沅看向明媚的少女,微笑道:「似乎還蘊含遠大志向。」

  寶釵被情郎看得有些臉熱,輕聲道:「這最後一句是借用沈郎的話呢。」

  沈沅笑了笑,卻也不好解釋。

  『好風憑藉力,送我入青雲』,這原本就是寶釵的詩,自是表達了她內心的某些想法。

  若是身在後世,這位薛妹妹或許會兼具女強人與賢妻良母的角色,是個完美伴侶。

  「薛妹妹何不落款?」

  寶釵聞言,看著那宣紙左下角的位置,卻是愣住。


  古代詩詞書畫的落款,一般會寫字號,而寶釵身為閨閣女子,既無字,也無號。

  若是直書姓名,又顯淺薄。

  沈沅眸光微動,笑道:「我給妹妹想個別號,如何?」

  寶釵聽了,芳心好奇,嫣然道:「沈郎說來。」

  「蘅蕪仙子。」

  寶釵一愣,這別號倒好,卻讓少女生出羞意,嗔道:「哪有人自稱仙子的?」

  「有何不可?方才還說妹妹不拘世俗,這下又拘謹起來。」

  沈沅說罷,直接拿過寶釵手中之筆,赫然替少女寫下落款:

  『蘅蕪仙子詞臨江仙,己亥年中秋,書於應天太平湖上。』

  戌時三刻,太平湖,那三層高大樓船之上。

  此時,距出題已過去約半個時辰。

  周邊陸續有樓船靠近高船,不一會兒,就有人通過長杆竹夾,將所作詩詞傳遞上去。

  很快,便有人高聲誦讀。

  「【凌波暇贊】

  水波蕩漾照晴空,波光粼粼映蒼穹。微風拂面水波涌,魚躍龍門落彩虹。

  ——趙靈雲。」

  李守中搖了搖頭,示意念下一首。

  這詩確實有點口水話,勉強算作一首打油詩。

  所有的意思都表達在字面上,毫無意韻可言。

  很快,便是下一首。

  「【泮水】

  思樂泮水,薄采其芹。王侯戾止,言觀其旂。

  其旂茷茷,鸞聲噦噦。無小無大,從公於邁。

  思樂泮水,薄采其藻。將相戾止,其馬蹻蹻。

  其馬蹻蹻,其音昭昭。載色載笑,匪怒伊教。

  ——吳顯忠。」

  李守中聽聞,略微咀嚼,隨後撫須頷首,示意可以留下待評。

  其他樓船上眾人聽了,紛紛議論起來。

  「此詩甚好,古早詩體,頗有先秦之文風。」

  「不愧是金陵四大才子之一的吳顯忠。」

  「如今已經很少有人用先秦詩體了,足見其文底深厚,遠非我等能及」

  正在眾人對此詩不吝讚美之時,離高船不遠處的一艘二層樓船上,兩個唇紅齒白的纖柔少年,憑欄站著。

  「這詩文縐縐的,感覺一點都不好,你說是吧,湘雲。」說話之人,正是男裝打扮的江秋兒。

  少女在家待不住,便跑來太平湖上賞月。

  身旁那個年歲更小些的少年,是她的閨中好友史湘雲,此時也著男裝打扮。

  史湘雲此時正寄居於叔父史鼎家中,同為官宦家眷,她與江秋兒相識,並不為奇。

  湘雲點了點螓首,對好友的話深表贊同,大咧道:「就是,堆砌辭藻,像在賣弄學問,一點感情都沒有。」

  沈沅的船離那高船也不遠,剛才那幾首詩也聽得清楚,卻有些疑問。

  「這幾首詩,好像都與中秋無涉?」

  「以往確是有要求,所作詩詞除了要切合主題,還需與中秋相關。」寶釵解釋著:「後來,李老先生覺得如此,限制太多,難出佳作,便從去年開始,不再要求詩詞強合中秋之意,只要切題即可。」

  確實,臨場作詩,如果限制太多,很難有好作品出來。

  就在兩人說話間,忽聞房外有爭吵聲傳來。

  「鶯兒,你出去看看。」寶釵吩咐道。

  鶯兒應聲出了房間,來到露台,便見船家與另一艘樓船上的人起了爭執。

  「船家,發生了什麼事?」

  「鶯兒姑娘,湖面現在樓船有些多,發生了擁堵,後面的船隻叫咱們讓行。」

  鶯兒聞言,四下看了看,發現自己這船離那高船很近了,而且左右還有船,後面的船讓他們讓路,簡直是無理取鬧。

  丫頭便也來了氣,俏聲道:「不用理他們,有本事他們就自個兒飛過去。」

  這話被對方聽了去,便見那邊有個小廝嗆道:「也沒見你們遞詩過去,若只是看熱鬧,就離遠點,別擋了我們馮公子遞詩。」


  「風公子也好,雨公子也好,總要講道理,是我們先來的。」

  「誒,哪來的野丫頭,連馮公子都不知道,伱」

  那小廝還要呵斥,卻被一華服公子抬手阻止。

  此人正是金陵四大才子之一的馮潛,字書明。

  馮書明隔著船,兩丈遠的距離,打量了眼鶯兒,見鶯兒生的頗為好看,便微笑道:「在下馮書明,方才多有唐突,還望姑娘見諒。」

  鶯兒並不認識此人,只簡單應了一句,就欲轉身回房間。

  對方那小廝知曉自家公子的風流習性,便開口幫腔道:「我家馮公子,可是金陵四大才子之一,多少姑娘想見而不得.」

  卻見鶯兒並不理會,俏聲道:「那也得先來後到。」

  丫頭可不傻,豈能看不出馮書明眼中的貪婪。

  馮書明聞言,怔了一下,臉色冷了下來,瞟了身旁的小廝一眼。

  小廝見狀,故意提高了嗓門,大聲喝道:「自己寫不出詩來,卻還阻撓我家馮公子遞詩,好生無理取鬧!」

  這一聲大嗓門,一下便吸引了周圍樓船的目光,紛紛朝他們看來,就連高船上的李守中等人,也被驚動,視線投向這邊。

  很多人不明原委,只以為是沈沅他們的船,故意擋著不讓馮書明遞詩,便有人開口指責起來。

  「豈有這般道理,看熱鬧的擠到了主角前面。」

  「就是!趕緊讓讓,別耽擱了馮公子遞詩。」

  「不知馮公子今天會拿出怎樣的佳作?」

  「去年馮公子可是拿了樓船詩會第二,今年想必也不會差。」

  「大家都著急看馮公子的詩,前面的那船,快些讓讓吧。」

  圍觀之人,你一言,我一嘴,都將矛頭對準了沈沅他們這邊,這些人並不關注事實是什麼,只相信他們自以為的。

  在他們看來,金陵四大才子的話,就是比一個小丫頭的話可信,馮書明也是看清了這點,才將事情鬧大,讓這不識抬舉的丫頭難堪。

  文人雖不說髒話,卻也『口誅筆伐』,鶯兒被淹沒在輿論聲中,委屈的差點哭出聲來。

  「鶯兒。」

  這時,沈沅的聲音從房內傳出。

  鶯兒聽到熟悉的聲音,收回心神,強忍著眼眶中打轉的淚珠,進了房間。

  而外面的人見狀,指責之聲越來越大。

  很快,鶯兒手中拿了一張宣紙從房中走出。

  丫頭站著露台上,將手中的紙高高舉起,芳心底氣十足,扯了扯嗓子,俏聲道:「是我們先過來遞詩的,憑什麼讓!」

  眾人聞言,指責之聲戛然而止,看了看鶯兒手中的宣紙,又看向馮書明。

  吃瓜群眾的腦子終於開始轉動。

  馮書明被眾人用懷疑的眼神盯著,嘴角不禁抽了抽,沒想到前面這人還真拿出了詩。

  一旁的小廝見狀,心思電轉,眼中閃過狡黠,高聲道:「他們不過是臨時湊了一首,來應付大家的!」

  此話甚為狡猾,沒人能證明沈沅他們是臨時湊的,但普通人的詩,水平肯定一般。

  只要念出來大家一聽,跟個打油詩一樣,大家多半會相信是臨時胡湊的。

  圍觀眾人心中的傾向,又開始反轉,這些人本來就欠缺思考,極容易被人引導。

  卻見此時,鶯兒一點不慌,這詩好不好,她難道還不知?

  並未理會那些牆頭草,她讓船家靠近了那高船一些,然後用竹夾將手中宣紙遞上。

  很快,高亢洪亮的聲音,在萬眾矚目下響起。

  「【臨江仙·柳絮】

  白玉堂前春解舞,東風卷得均勻。蜂圍蝶陣亂紛紛。

  幾曾隨逝水?豈必委芳塵?

  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韶華休笑本無根。

  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

  ——蘅蕪仙子。」

  朗讀之聲停止,仿佛似有魔力一般,牽動了所有人的思緒。

  一時間,整個太平湖上,萬籟俱寂。

  李守中撫著茶杯的手,忍不住顫動了下,旋即眸光大盛,腦海中迴蕩著剛才的那些詞句,胸中澎湃之意翻湧。


  其他幾位儒師同樣面色異變,目露驚然。

  某個樓船中,江秋兒和史湘雲同樣心潮澎湃,腦中似有共鳴之音迴響。

  其他圍觀之人,盡皆呆若木然,誰敢說這是打油詩?誰能說這是臨時湊的?你湊一首這樣的試試

  馮書明主僕二人則是面色蒼白,神情明顯有些慌亂,接下來該如何圓場.

  眾人震驚,不僅驚於這首詞的超強意韻,更驚於此詞的署名,蘅蕪仙子.

  這分明是哪位女子的別號吧?

  女子?

  在宣揚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當下,此間真有這般奇女子?

  眾人感受到的是灑脫,是颯然,是不拘世俗,且蘊藏遠大志向.

  這能是一個女子嗎?

  正在所有人怔神間,卻見這邊鶯兒露出傲然一笑,清聲開口,如鶯囀啼鳴。

  「這裡還有一首,是我家公子所作。」

  說罷,再次用竹夾將另一張宣紙遞上。

  高船上的人接過,掃了一眼,瞬間眸光大亮。

  又是一首臨江仙!

  迎上眾人好奇的目光,他高亢洪亮的聲音再次響起

  「【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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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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