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他敬咱,但不畏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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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5章 他敬咱,但不畏咱!

  奉天殿。

  朱元璋跟朱標重新回來了。

  朱元璋雙眸平靜似水,讓人看不出有任何起伏。

  他將手中揉成一團的奏疏,放到桌上,就這麼神色複雜的盯著,最終還是沒有選擇將這份奏疏恢復,而是拿著這團紙團去到了燭火旁直接燒了。

  朱標一怔。

  他知道父皇會因此生氣,只是以父皇過往的脾氣,生氣之後,還是會將這份奏疏給看了,但這一次,父皇例外了,不僅沒有看,而且還直接選擇燒了。

  這很不同尋常。

  而這份奏疏也的確讓父皇生出了厭惡跟不滿。

  甚至

  還可能帶著幾分恐慌。

  這種異常舉動,朱標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

  朱元璋站在燭火旁,皺紋遍布的臉龐上,隨著燭光的閃滅,在一點點變幻著。

  最終。

  這份新送來的奏疏,在父子二人的目光下,徹底化為了飛灰,再也不復存在,除了夏之白,再也沒有人知曉,裡面具體寫了什麼,唯有掃了一眼的朱元璋,或許知曉上面寫過什麼。

  朱元璋仿佛身子已僵住了,他就這麼直挺挺的站著,直愣愣的望著那一點殘灰。

  「父皇.」朱標輕聲呼喚了幾聲。

  朱元璋回過神,他轉過身,重新回到了高台之上,眼中的疲態更明顯了。

  他疲倦的看了朱標一眼道:「老大,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咱還要把這些奏疏處理了。」

  「現在朝堂缺人,咱要是再不勤勉點,朝廷非生亂子不可。」

  朱標拱手道:「父皇,兒臣不累。」

  「兒臣願待在父皇身邊服侍父皇,替父皇分憂解難。」

  朱元璋搖頭,他拿起前面看過的奏疏,朝著朱標點了點,示意朱標將這份奏疏接過。

  朱標面露躊躇,猶豫了一下後,還是伸手接過了。

  他對夏之白的奏疏同樣充滿好奇。

  「拿回去看看吧。」

  「雖然咱不喜夏之白的野心,也不喜歡他的強勢態度,但一定程度上,他的確對天下做過深徹的研究,只是他不是咱,他的眼裡天下太重了,但咱的眼裡可不止有天下。」

  朱標道:「父皇,夏之白究竟想做什麼?」

  他還是問出了口。

  夏之白這個人就十分矛盾。

  一方面顯得十分奸詐,另一方面又十分質樸。

  他的目光著眼都是天下,但卻隱隱又在跟天下為敵。

  他有雄心有膽略,但又顯得很虛浮,讓人不敢輕易相信,卻又縷縷能創造奇蹟。

  這是一個謎一樣的存在。

  朱元璋看向朱標,他繼續取出一份奏疏,一邊翻看著,一邊輕聲說著:「他想造反,但又他不太敢造咱的反,他對咱建立的一切不屑一顧,又試圖通過自己的方式,來規勸咱,讓咱聽他的。」

  「在夏之白眼裡,咱的大明註定短命,也會二世而亡。」

  「他認為咱建立的大明,是歷史上的秦隋。」

  「他敬咱,但不畏咱。」

  「他敬的是咱從一個布衣當上了天子,敬的是咱真正做到了『驅逐韃虜』,敬的是咱真的把『彌合南北』,當成了咱這一生的畢生功業。」

  「但同時」

  朱元璋眼中閃過一抹寒光。

  他冷聲道:「他看不起咱,覺得咱是個農民,根本就不懂治理天下,就算咱看再多書,懂得再多道理,吸取了再多教訓,也終究是在走歷史的老路,他覺得咱這個皇帝當的不行。」

  「他想教咱做事!」

  「他覺得咱的天下就該按照他的想法去治理。」

  「他覺得大明,不該穿新鞋走老路。」

  「他覺得咱既然是農民起身,就該始終心中念著農民,不該是自己當上了皇帝,就直接翻臉不認人,更不該跟過去那個民間的朱重八徹底一刀兩斷,他想要的是咱以百姓為根基,重新梳理天下,為天下定下個新的紀綱人倫。」


  「他要咱當這天下的大聖人!」

  朱元璋把袖子一拂,依舊是很平淡,但語氣卻刺骨寒冰。

  朱元璋這冷冷的開口,朱標頓時感到身上有股刺骨的寒意,一股無形的壓力從朱元璋身上湧現,仿佛屍山血海般朝著大殿傾壓而下,將人壓得喘不過氣。

  舉殿死寂。

  朱標下意識都屏住了呼吸。

  「夏之白飛揚跋扈,鋒芒畢露,也並不安分,但全都是書生之見。」朱元璋嗤笑一聲,滿眼的冷漠跟不屑:「他根本就不知道這天下有多重,也根本不知道治理天下之難,真以為靠著一些異想天開,就能把事辦成了?」

  「咱這些年殺了這麼多人,尚且壓不住這些狗東西,他又憑什麼覺得自己就能了?」

  「連他自己的鹽鋪,都能被人蹬鼻子上臉,也配在咱面前大言不慚。」

  「愚不可及!」

  朱元璋暴怒連連,字字尖銳。

  但歇斯底里之下,也顯露出強烈的不安。

  因為夏之白揭露出了一個真相,一個對朱元璋而言不願相信,又卻無比認可的真相,就是大明朝的『士人』真的回不去了,這次的『郭桓案』,抄沒的大臣其實數量並不多,但底下的『吏』跟『有身份的地主』,就太多了。

  不然也抄不到兩千四百多萬石的錢糧。

  這已不是一個布政司的問題。

  而是十二個!

  整個大明無一例外。

  這對於朱元璋而言,無疑是晴天霹靂。

  他費盡心思的打擊貪官污吏,宣傳《大誥》,就是想肅正天下由來已久的不正之風,讓天下重回上古之風,但這一次次的清查結果,卻是在一次次的打他的臉。

  只不過他不可能真按夏之白的想法去做的。

  太危險了。

  哪怕是他都控制不住。

  一步到位就是混亂,混亂就意味著不可控,不可控就意味著會出事。

  如今的大明就處在一個尷尬的境地。

  上不上,下不下。

  上?

  天下的不正之風早已泛濫成災,慾壑難填。

  他已如此費盡心力的去遏制了,依舊不見成效,以他對天下各方的了解,地方各級官吏利用舊有等級制度賦予的權力,去攫取財富以滿足其日益膨脹的欲望,已經發展到了驚人的程度。

  也正如夏之白所說,傳統的政治形勢日趨腐敗。

  舊體制的內部結構已經被破壞了。

  他熟讀天下史冊,又豈會不了解這個狀況?

  正因為此。

  他才刻意在天下施行『小政府』,就是在極力減少地方官吏,以最主觀的姿態去遏制蔓延。

  但也只能拖緩。

  而他另一個有力措施。

  就是殺!

  只要殺得足夠快,殺得足夠多,讓這些貪官污吏,還沒來得及威脅到朝廷,就已經全部給清除掉了,如此就能保證大明江山,他朱家的後世子孫能穩坐天下。

  所以夏之白之前說的朱標不類父是對的。

  朱標的確不類。

  他的心太軟,下不下重手。

  也始終不敢真的斬盡殺絕,以及徹底的斬草除根。

  朱元璋收回心神,他淡漠的看著朱標,眼中閃過一抹陰翳,沉聲道:「標兒,你需要始終記住,帝王是不能有任何感情的,除了咱朱家的人,其他人都是能殺、敢殺、要殺的。」

  「沒有親疏。」

  「只有生,或者死!」

  朱標心神一凜,知道父皇在教導自己:「兒臣謹記。」

  「咱不是要你記住,而是讓伱以後這麼去做,咱打下這天下不容易,但坐穩這個天下更加不容易,咱是泥腿子出身,天下沒多少人看得起咱,但咱就要自己爭氣,要將這天下坐出個樣子。」朱元璋道。

  朱標連忙點頭。

  朱元璋擺手:「好了,天色不早了,你就先回去吧。」

  「夏之白寫的這份奏疏,你下去後好好看看吧,他的一些想法固然不可取,但未必不能當成一種其他角度的觀點。」


  「兒臣遵令。」朱標道。

  他望著書桌上還有不少的奏疏,眼中露出一抹憂慮跟擔心。

  朱元璋已無人再開口。

  全神貫注的投入到了奏疏之中。

  站定了一陣,朱標看了眼手中的奏疏,恭敬道:「父皇還請早點歇息,兒臣就先告退了。」

  說完。

  朱標緩緩退出了大殿。

  回到東宮,簡單清潔了一番,朱標去到了書房。

  他眼下哪還有心思睡覺。

  不把夏之白的奏疏看了,他根本就睡不著,他讓服侍的宦官在一旁掌燈,將這份奏疏端正的擺在書桌上,認真的看了起來,這一看便是一宿,直到天色放亮,朱標才依依不捨的將這份奏疏放下。

  他已知曉為何父皇昨夜會那麼失色了。

  因為夏之白根本沒理會當下的社會等級,全都以資產做的區分,這種區分一下將原本上下差距很大的等級,徹底給攤平了,也徹底一目了然起來。

  與此同時。

  也將大明想實現長治久安的問題點了出來。

  就是土地是有限的,但人的欲望是無限的,隨著時間推移,現有地主的胃口只會越來越大,到時定會侵占到百姓的土地,而等到百姓無田無地,徹底淪為長工,或者奴隸時,天下就到了傾覆之時。

  想遏制。

  只能團結最底層的百姓。

  但就像夏之白說的,大明皇室才是天下最大的地主,到時誰又能保證,大明寬撫了這些底層百姓,這些人不會對皇室的東西生出覬覦之心?

  到最後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誰又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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