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咱什麼時候當過地主?(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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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2章 咱什麼時候當過地主?(第一更)

  「資產階級跟無產階級?」朱元璋挪了挪身子,嘴裡低聲念了幾句。

  他原本還有幾分睡意,但在夏之白這鞭辟入裡的奏疏下,已是徹底清醒過來,雙眼炯炯有神,神色更是無比嚴肅,他已意識到,夏之白這份奏疏的不同尋常。

  這不是簡單的奏疏。

  這是一份重新梳理天下的奏疏。

  若是之前,他對這類奏疏,根本是不屑一顧。

  對天下,誰人能比自己更了解。

  但現在。

  他已有些不確定了。

  因為夏之白這份奏疏,給出了一個新的思路,一個新的方向。

  夏之白根本不管什麼『道德廉恥』,也不管什麼『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忠孝勇恭廉』。

  他只看義利!

  從義利觀出發,重新解剖天下。

  這是一種全新的角度,是朱元璋過去從來沒有想到的方向,甚至根本就想不到的方向,僅僅是『義利觀』三個字,就讓朱元璋有種醍醐灌頂的透徹感。

  朱元璋抬眸。

  他看向朱標,催促道:「標兒,去給咱將放大鏡看來。」

  「這份奏疏,咱要仔細看,慢慢看。」

  朱標點頭。

  他去到朱元璋近前,在一旁的大案上,仔細的翻找了一下,將一個裝盛在錦盒中的放大鏡,遞給了朱元璋手中。

  朱元璋伸手接過,讓朱標掌著燭火,仔細的看了起來。

  「縱觀天下,過去各個歷史時期,幾乎都可以看到社會完全劃分為各個不同的等級,看到由各種社會地位構成的多級階梯。」

  「僅以資產有無來劃分,則有些太過籠統。」

  「因而需對大明各個社會階層,作進一步大致了解,才能對其進行具體的劃分。」

  「洪武元年正月初四,陛下在南京登極稱帝。」

  「八個月後,大明攻入大都,元順帝北走,一場天翻地覆的改朝換代,就正式拉開了序幕。」

  「新朝也在動盪中徹底建立起來。」

  「大明是一個由漢族地主階級建立起來的帝國。」

  「在建立之初,便已展露出華夏曆朝歷代等級社會的諸多特徵。」

  看到夏之白這麼評價大明,朱元璋眉頭一皺,面露不悅,冷哼道:「咱什麼時候當地主了?咱是徹頭徹尾的貧農,咱起家時連身合身衣服都沒有,咱爹娘下葬時,甚至連裹全身的草蓆都沒有,咱還能被稱為是地主?」

  「天下有咱這麼落魄的地主?」

  「真是胡說八道!」

  朱元璋也是被氣笑了。

  他這麼多年,被人各種詆毀謾罵,他都沒放在心上,唯獨夏之白這個『地主』,讓他有些惱火,這根本就是胡說八道,他當年最落魄時,身邊就只有一個破碗,什麼時候當過地主?

  朱標緊張的瞟了眼朱元璋,並不敢張口說任何話。

  朱元璋壓下心頭火氣,繼續看了起來。

  「新朝建立,本質是由當今陛下及周圍的一批新貴,取代了元朝的舊貴族。」

  「然新朝與舊朝並無太多實質變化,依舊是一個由皇帝為核心的皇室,外戚與功臣勛貴組成的貴族集團依舊是新朝的最高統治者。」

  「其次便是代表皇帝,去體現這種皇權統治的一大批等級分明的官僚。」

  「官僚統治一直滲透到地方府、州、縣和軍隊中的衛所;」

  「而在地方州縣以下、軍隊衛隊以外的基層社會當中,則由縉紳地主(即有身份地主)、無身份地主、農民、商人、手工業者、城市居民及軍士、軍餘等等構成了社會的主體。」

  「這是華夏曆來都有的等級劃分。」

  「大明立國之後,便對天下戶籍做了明確區分,將明朝人戶分為軍、民、匠、灶以及商籍等戶籍。」

  「但這種戶籍上的區分,並非是為了區分階級。」

  「更多是便於朝廷對各類人戶的管理,如賦役編派等,這只是一種人身依附屬性的體現,就事而言,並不能夠反映出社會真正的等級結構特徵。」


  「天下真正的階級依舊籠統沿襲著『士農工商』四個大類。」

  「若是真的詳細的論,大明其實是有五類。」

  「士農工商軍。」

  「然九個多月的北疆奔走,以及對軍戶制的詳細了解,讓人不得不放棄『軍』,大明的軍戶,真實身份地位跟社會等級,其實是跟一般的民戶差不多的,甚至在身份上還要略低一點。」

  「軍戶本質上就是在軍衛管理下從事生產而已。」

  「他們跟農戶無異!」

  朱元璋蹙眉。

  他沒想到夏之白對軍戶的看法這麼低。

  不過他在想了一下後,也是表示了認同,軍戶跟農夫最大的區別,的確是在不同的官署管理。

  他繼續朝下面看去。

  「若以資產來重新劃分階級。」

  「這必須要審視一個很重要的部分。」

  「土地!」

  「如今天下,是由皇室,外戚與功臣勛貴組成上層社會,掌握了大量地方資源的官僚階級組成中層社會,其次便是縉紳地主、無身份地主、農民、商人、手工業者、城市居民及軍士、軍餘等構成下層社會。」

  「而無論是上層,還是中層,亦或者下層,都必須依附於土地。」

  「因而比起改朝換代的政治變動,土地的重新分配,才是大明站穩天下的真正原因。」

  「改朝換代的政治變動,只是一批新貴取代了原來的統治者,而土地的重新分配,造就的是一大批新生擁有一塊屬於自己耕作土地的農民,即多出了一大批自耕農。」

  「然農亦有區別。」

  「在當今陛下的心目中,無論是那些占田頗多的地主,還是不僱工、不出租,自己從事分散零星個體經營的農民,亦或者是耕種官田的國家佃戶,或者自行開耕荒田占為己田的自耕農戶,他們都是農。」

  「也都被朝廷視為無身份者。」

  「大明真正的特權階層,有且只有,且只能是『官』。」

  「當今陛下想打造的天下,是一個由大量國家佃戶和自耕農民構成的上下分層社會。」

  「官是官,民是民。」

  「唯有兩極。」

  「這種簡單粗暴的等級劃分明顯是錯誤的,也是十分荒謬的,然陛下不以為忤,反以為榮,為了避免地方地主享受特權,大明在天下推行各種嚴猛政策,許多被列為『奸頑豪富之家』,在數年之內,都紛紛破產。」

  「北疆荒蕪,亦沒放過。」

  「遊歷北疆時,便有不少當地人言:地方巨姓享農之利而不親其勞,數年之中,既盈而覆,或死或徙,無一存者。」

  「這些被朝廷有意針對打壓的富戶,在官府一連串針對下,全都破產淪為了耕種官田的國家佃戶,亦或者直接被針對至死,鮮少有其他狀況。」

  「若認真解剖,則能發現,這一切都是陛下有意而為的。」

  「陛下從微末起家,深知地方小鬼多的厭惡,因而立國之後,使用的是『小政府』,在這種管理模式下,元朝江南地區的『天高皇帝遠,民少相公多』的情況,的確一去而不復返。」

  「陛下意欲用強權,壓縮天下階層,繼而減少中間的漂沒。」

  「以全天下之『農』供養『官』這一級。」

  「只是陛下設計的體制,在真正運行時,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問題。」

  「便是士!」

  「陛下不喜士,厭惡士,就跟根本原因,就在於士在不斷破壞,陛下設計的體制。」

  「但大明治理天下,卻不得不用士,大明立國之初,陛下嘗試過『廢士』,即在西北之地,直接用『大字不識』的武官治理地方,只是最終鬧得地方民怨民沸,不得不將武官撤回,這次嘗試也宣告失敗。」

  「而後陛下又試圖通過舉薦制等諸多方式,來壓制『士』的啟用。」

  「無一例外也失敗了。」

  「陛下後續又頒布《大誥》,意欲教化天下民眾。」

  「陛下想要的是。」

  「薦紳以文章政事、行誼氣節為常。」

  「求田問舍之事少,而營聲利、畜伎樂者百不一二見之。」


  「逢掖以嗶帖括、授徒下帷為常,投贄干名之事少,而挾倡優、耽博奕、交關士大夫陳說是非者,百不一二見之。」

  「軍民以營生務本、畏官長、守樸陋為常,後飾帝服之事者少,而買官鬻爵、服舍亡等、幾與士大夫抗衡者,百不一二見之。」

  「婦女以深居不露面、治酒漿、工織紝為常,珠翠綺羅之事少,而擬飾倡妓、交結姏媼、出入施施無異男子者,百不一二見之。」

  「但大明真正的實際卻是:『開國以來之紀綱,唯有日搖一日而已。……於是民間之卑脅尊、少凌長、後生侮前輩、奴婢叛家長之變態百出,蓋其由來已久矣』。」

  「或許陛下想不明白,為什麼天下會這樣?」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為何會跌落的如此之快。」

  「陛下後續似想到了一些,以為是商人及商品經濟,蠱惑了人心,因而開始了嚴厲打擊。」

  「但根本的原因,不在『商』。」

  「而在於大明本身開國功臣身份就不『純正』,陛下又信奉五湖四海,在原本純粹的官僚隊伍中,驟然間,混入了一大批三教九流之輩,他們趁著亂世,很快居於高位,並掌握了朝中相當的權利。」

  「這些官僚本就不是『士』。」

  「陛下卻強行用過往『士』的義利觀,去試圖讓這些功臣去接受改變。」

  「又如何能行?」

  「若是陛下的觀念,還不發生改變,這種社會潰決的洪流,只會愈發一發而不可收。」

  「大明的官僚體系本質上就不是士組成的。」

  「而是地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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