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大言不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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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9章 大言不慚

  霍韜見裴元徑直過來坐下,就有點不淡定了。

  這個錦衣衛怎麼還陰魂不散了呢?

  他裝沒瞧見,趕緊低頭吃東西。

  裴元也不和霍韜客氣,從霍韜面前的乾果點心中,分出一碟放在自己面前,又示意雲不閒喚茶。

  霍韜沒敢吭聲,像是一個被小混混霸凌的乖學生一樣,對裴元的舉動裝沒看見。

  在賢者狀態的加持下,裴元對此很是平靜。

  你現在對我愛搭不理,我不挑你的理。

  等到今天朝會的詳情傳來,你踏馬該叫我什麼?

  裴元篤定的等著消息,順便又觀察茶鋪中其他人的言語,想看看有沒有可用之才。

  現在大慈恩寺外的諸多茶鋪,儼然已經成了士人們交換信息的所在。

  不少在故鄉讀書的書呆子,來到京城後,被五湖四海的同類人所帶來海量信息沖刷著,給他們打開了全新的世界。

  他們熱烈的切磋學問,了解著各處的人文,交換理順著彼此的人脈關係。

  加上當今天子崇信佛門,導致很多的高官顯宦也信佛,這就讓京師內最負盛名的大慈恩寺,成為了很多官面消息流出的口子。

  對於這些即將踏入政壇的萌新來說,了解一個成熟官員的態度可能很難,但若是用心觀察他們的家眷、馬夫,可能就有很多意外的收穫。

  比如說哪些人的家眷談得來,哪些人的馬夫不敢湊到一塊。

  再加上偶爾流出的隻言片語,便給他們粗疏的勾勒出了政局的形狀。

  這個奇妙的窗口效應慢慢被很多人關注,就連一些朝廷官員,也會故意在這裡泄露一些政敵的內幕。

  這變相的,又讓大慈恩寺外的鍵政熱情,再次高漲起來。

  作為當前最熱點的消息,不少人也都在談論梁次攄案。

  只不過和上次人人喊打的氛圍不同,已經有些人提出,不要急於做出結論,或許等到最後,真相才會浮出水面。

  正義只是遲到,但並未缺席,嘿嘿嘿。

  在座的士子們,都是那種用幾個字就能摳出一篇八股文的精英,對這樣的表態,不難理解其中的意思。

  ——已經有真相在加緊編了,別他媽瞎說嗷!

  士子們憤然之餘,確實也不敢說什麼了,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就會輕易屈服。

  他們是為了正義嗎?

  並不是啊!

  他們這些小魚自己也在吃著蝦米,怎麼可能是為了正義?

  他們在物傷其類,並積極爭取的,是想讓大魚不要吃他們,大家一起去吃蝦米啊。

  所以,正德七年爆發出來的「梁次攄殺人案」遭遇到了廣泛且堅定的抗爭。

  在原本的歷史中,這個簡單直白的案子經歷了長達一年多的拉鋸,最後才分出勝負,出現了那個近乎荒謬的判決。

  裴元聽著那些不敢明言,卻又包含態度的低聲討論,心中忽然有了個很大膽想法。

  或許……

  自己不該僅僅局限在,利用「梁次攄殺人案」,博取那點雞毛蒜皮的好處了。

  就算他利用這件事的博弈和張璉綁在一起,又成功收了霍韜和田賦這兩個毫無忠誠度可言的小弟,但是這到底會產生多少效果,還要打一個很大的問號。

  畢竟這件事不是沒有代價的。

  裴元只要出手,就意味著得罪了梁儲,而且是往死里得罪的那種。

  與得罪還能掌權很多年的大學士相比,僅僅這點收穫,實在是筆大虧的買賣。

  但是,假如自己換個思路呢?

  裴元立刻想起了當初因為前途不明,憂慮不已,卻被焦妍兒意外點醒的那次了。

  焦妍兒告訴自己,焦芳能夠硬撼朝中最強大的江西幫,不是因為他本身有多強大能量,而是因為他能代表更廣泛的反江西幫的勢力。

  而焦芳之所以能得到那些廣泛、鬆散的力量支持,那是因為焦芳的立場無比的鮮明,發出的信號極度強烈,讓所有支持他的人,根本不擔心焦芳會背叛。

  當時作為官場萌新的裴元,曾經為自己切入大明官場的方法,總結出了幾點。


  ——首先,要立場鮮明的擁有一個對手。

  你在選擇了對手的時候,就有一些天然的盟友開始注視你。

  ——其次,這個對手,要有著廣泛的敵對基礎。

  這樣就可以讓自己儘量站在最終的贏家這邊。

  ——再者,這個廣泛的反對聯盟要十分鬆散,他們反對的基礎,最好是務虛的,意識的,這樣可以就避免他們太過緊密抱團,便於裴元從中施加控制。

  ——最後,這個對手要有一定的強度。

  這個強度要不大不小,最好能讓裴元和他的反對聯盟,在敵對中伴隨著成長,最終形成一個堅實的政治勢力。

  當裴元想到這些時,立刻發現堂堂的內閣大學士梁儲,居然無比的契合這些條件!

  現在,只要裴元在所有人面前站出來,立場鮮明的推動法辦梁次攄,那麼立刻就會成為內閣大學士梁儲的死敵。

  因為這是殺子之仇,梁儲和裴元已經沒有任何妥協的空間。

  那麼,梁儲的反對基礎廣泛嗎?

  實在是太廣泛了!

  金字塔的塔尖開始要吃中產的小地主小豪強,這個信號在已經經歷了幾輪土地兼併的大明,無疑是恐怖的。

  這意味著小魚對小蝦米做過的那些事,大魚也要在他們身上來一遍。

  作為使用過同樣遊戲規則的小地主小豪強來說,他們如何能夠沉默的接受?

  如果內閣大學士梁儲的兒子和前南京工部侍郎戴縉的兒子,殺人分地的事情得不到懲罰,那麼這將成為頂尖士族向中小士族拔出屠刀的標誌性事件!

  光是從這次舉人們的反應來看,就證明這件事有著極為廣泛的反對基礎。

  甚至就連前途無量又和梁儲有些瓜葛的霍韜、田賦都跳了出來堅決反對了。

  這兩人之所以反應如此激烈,那是因為他們的家族和梁次攄這條食人大魚,關在同叫廣州府的籠子裡,這恐怖已經超過了他們對梁儲提攜同鄉的期待。

  那可是一夜殺光二百多口,讓幾戶人家死絕的梁次攄啊!

  其他士人們,或許只能用深表同情,感同身受之類的詞來形容,但是霍韜和田賦已經開始戰慄了。

  那這個反對聯盟務虛嗎?意識嗎?

  答案同樣是肯定的。

  他們要針對的本質問題不是「梁次攄殺人案」,而是要擊退「大魚們」對「小魚們」的覬覦。

  從這個角度來看,這些小魚們的敵人,廣泛、務虛、意識,又強大!

  裴元想著想著,幾乎也要戰慄起來了。

  這、這簡直是一個完美的敵人。

  就在裴元激動的想要大吼宣洩的時候,就聽外面街道上傳來囂張粗豪的聲音,「我梁次攄又來了!」

  「哪個不長眼的混蛋,想要污衊我們梁家,滾出來!」

  裴元的目光縮了縮,拳頭不自覺的攥緊了,瞳孔中的陰翳似乎有急速擴散的徵兆,但意外的,並未徹底壓垮裴元的理智。

  裴元明顯的察覺到對面的霍韜身子往下縮了縮,其他士人們議論的聲音,也霎時間低了下去。

  就聽那個粗豪的聲音在外大叫,「人呢?!」

  「敢做不敢當的小人!」

  「給老子滾出來。」

  「哈哈哈,廢物!」

  別說沒有士人敢從茶鋪中出來直面梁次攄,就連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都因為梁次攄的聲聲暴喝安靜下來。

  大慈恩寺外往來的,雖然是高官勛貴之家,但是大學士梁儲無疑是處於食物鏈最頂端的幾人之一。

  沒有人願意在這時候,因為一時之氣就跳出來和梁家結下死仇。

  梁次攄一出現就先聲奪人,以氣勢輕易壓倒瓦解了那些潛在的反對者。

  接著又將矛盾對準了個體,一個個的恫嚇那些挑頭起事的人。

  如霍韜、田賦之輩,依靠鼓譟眾人,裹挾輿論才能和梁家對抗的,等到眾人噤聲,無人附和的時候,哪敢跳出來面對梁次攄。

  裴元這會兒也越發清晰的感受到當初田賦的那種絕望。

  ——「當日梁次攄以一夫之勇,叫囂於大慈恩寺外,百餘舉子避於茶社,面面相覷。田某當時心如死灰,失魂落魄,才知道往日顧盼自雄,皆為泡影。」


  ——「若是當時,能有一壯士,攘臂而起,怒目而前。將其撲敲於市閭,頓首於階前。使天下人意氣舒張,讓世間明白還有公道在。如此行為,才稱的上大義。」

  田賦的恐懼,豈不就是在場所有士人的恐懼?

  田賦的期盼,豈不就是在場所有士人的期盼?

  裴元覺得自己被強控了,這個強控不是來自于田賦那神秘手段,而是另外四個字。

  「利令智昏」。

  而風險……

  沒有風險。

  朝會的結果,是既要又要的朱厚照,會表露出死保梁儲的姿態,但會把梁次攄丟出來,維護天子的公正。

  然而這對梁儲的威信,無疑是個致命打擊。

  沒有人會相信天子會一邊看重梁儲,一邊殺死他的兒子。

  到時候,就算是最懦弱的士人也敢跳出來斥責梁次攄。

  裴元現在要做的,就是抓住這個時間差,成為一瞬間的英雄。

  然後等到梁儲展開反撲的時候,讓那些再次顫抖的士人們,想起他!

  裴元猛然站起,在霍韜那不可思議的目光中,像是一隻猛虎一樣沖了出去!

  外面梁次攄的叫囂聲戛然而止,隨後傳來一陣陣混亂嘈雜的聲音。

  驟然響起的驚呼,掩飾了長街上正發生的事情,霍韜和茶鋪中的其他士子都紛紛跑到門窗前,扒著往外看。

  就見長街正中,兩個異常強壯的傢伙,正在像怪物一樣搏殺。

  裴元在衝出來前,就對梁次攄的武力有些預估,上手之後覺得……

  還行。

  梁次攄有些武藝功底,強壯的身體,也蘊含著不弱的力量。

  若是之前的裴元,同樣吃數據的情況下,面對這貨可能真占不了多少便宜。

  但是裴元這一年多的打生打死,幾乎完全是靠搏命活下來的,他的身體在一瞬間就刺激的亢奮,狀態直接拉滿。

  面對凶神惡煞的梁次攄,裴元仍舊有一種隨時可以將他打垮的自信。

  只不過裴元的真正目的,卻不是直接當街格殺梁次攄,而是為了藉機炒作,把自己的個人形象立起來。

  於是裴狗的方針就很明確了,把場面搞大點,打的好看點。

  至於梁次攄,對真有人敢出來招惹他這個大學士之子,還是有些意外的。

  他在家鄉囂張慣了,也不信真有人敢在京城,得罪梁家。

  誰料交手幾招,梁次攄不但沒占什麼便宜。

  反倒被裴元拳拳到肉,打的口鼻流血。

  梁次攄摸一把臉上的鮮血,立刻氣急敗壞道,「哪來的狗賊,你知道我是誰嗎?」

  裴元等的就是這句話,他伸手架開梁次攄的勢大力沉的一拳,接著一個側踹將他打的踉蹌。

  裴元抓住這寶貴的機會,大聲的喊道,「我乃錦衣衛千戶裴元,從好兄弟監察御史張璉那裡得知,梁次攄虎狼成性,草菅人命的惡事!」

  「如今朝中大學士無視公理人心,只知一味包庇!然而縱使天子容他,朝廷容他,我這匹夫卻不容他。」

  「今日我裴元,便以匹夫之怒。使天下人意氣舒張,讓世間明白還有公道在。」

  裴元此言一出,立刻讓那些瑟瑟縮縮的躲在各個茶館裡的士子們,仿佛血管中有一股熱流涌過。

  不少血性尚在的士子,甚至還大著膽子從各個茶鋪中走出來,給這個錦衣衛義士遙做聲援。

  一些覺得裴元此行魯莽的人,也心中感佩,說不出掃興的話來。

  甚至就連最懦弱的那一些士人,也在內心慚愧一句「我不如也」,然後默默關注。

  躲藏在遠處的田賦,心情最是複雜,他雖然用出了一些縱橫家遊說的手段,想用險惡的陽謀算計雙方,但若裴元是心中沒有義理的人,又怎麼能這麼義無反顧的站出來?

  此人,真義士也,真壯士也!

  裴元抓住時間,連聲大喊了幾遍。

  梁次攄氣急大怒,他也感覺出有些打不過,便呼喚左右道,「大言不慚,都給我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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