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裴朱問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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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3章 裴朱問對

  朱厚照聞言愣了愣,「我那是。」

  裴元已經對朱厚照的想法有了幾分把握,於是便問道,「陛下是想把梁儲架在火上烤?」

  「陛下是想讓梁儲高高的擺在那裡醜態百出?」

  「陛下是想要朝中出現一個臭名昭著的大學士,讓內閣的權威徹底淪喪。」

  朱厚照依舊沒說話,好一會兒,才反問道,「不行嗎?」

  裴元長嘆一聲,出於他自身的利益,他真的不想多說。

  可是有些話,卻不吐不快。

  「陛下首先是一個君王,然後才是一個聰明的人。」

  「相比起你高超的政治手段,天下人更想看到的是你的公正和誠懇。」

  「如果你覺得,公道可以為你的權術讓步,那天下就沒有公道了。」

  裴元說到這裡,忽然想起後世一句如同洪鐘大呂般的話,便對朱厚照說道,

  「江山就是百姓,百姓就是江山。」

  「陛下若是以天下百姓大失所望的方式,去治理國家,那天下百姓,心中就沒有陛下了。」

  朱厚照沉默許久,然後才道,「你說話像那些御史一樣難聽,不過有點道理。」

  兩人都無話。

  過了一會兒,朱厚照問道,「那我該怎麼做呢?」

  裴元聞言,心中也有點糾結。

  你要是英明神武了,老子還怎麼挖你牆角。

  天下的人才都在你手中,我只要臥龍鳳雛,這不過分吧?

  裴元終究是不想看到一個群魔亂舞的世道。

  想到這貨離君臨南京,徹底激怒南方士族還有幾年,裴元覺得許多事倒也不必急於求成。

  於是裴元便道,「還是要給這些士人信心,越快越好。」

  朱厚照像是換上了虛心納諫的明君模版,向裴元徵詢意見,「那我立刻撤掉梁次揭和梁宸的恩蔭官如何?」

  裴元否決掉,「不好。天子金口玉言,哪能剛給他們恩蔭官,轉眼間又給他們撤銷掉?」

  「若是讓那些沉默的大多數,覺得天子是搖擺不定的人,就算天子今天站出來支持那些士人,他們也會心有疑慮,擔心出現反覆。」

  朱厚照想了想,又提議道,「那你秘密幫朕找個科道御史上書,然後朕順勢答應下來如何?這也顯得朕能夠虛懷納諫。」

  大意,就是找個台階下。

  裴元心中微動,這裡面其實是有操作空間的。

  若是朱厚照直接決定這麼幹,裴元自然能靜觀其變。

  可現在朱厚照明確的詢問自己,若是自己不能把話說透,只怕以後等他想明白了,未必是什麼好事。

  於是裴元便答,「雖然是個辦法,但是也有弊端。」

  朱厚照不明所以,直接說道,「講來聽聽。」

  裴元解釋道,「如此一來,成就的是御史的威望,付出代價的卻是天子。」

  朱厚照聽了笑道,「原來如此,朕險些吃了虧。」

  隨後他看著裴元道,「我有些明白錦衣衛的好處了。以往那些翰林們教我時,往往從事情的本身考慮問題。而你剛才給我的建議,卻是從朕的立場考慮問題。」

  他滿意的對裴元道,「裴卿愛我,我記住了。朕以後遇到為難的事情,還會找你商量的。」

  裴元聽了朱厚照這話,不但沒有半點欣喜,反倒有些頭皮發麻。

  等等!

  「裴卿愛我」是個什麼鬼?

  歷史上說,朱厚照好像在某種事上不避男女的。

  該不會……

  裴元心中有些慌了。

  好在朱厚照好像還真未多想,就聽他繼續追問道,「既然如此,那裴卿以為該當如何,才能挽回那些士人的心呢?」

  裴元已經有了些大概的想法,於是對朱厚照道,「好辦,仍舊是把事情拆分。梁次揭和梁宸的恩怨,來自於梁儲,我們把這件事獨立出來。然後梁次攄殺人,乃是個司法問題,我們也把這件事獨立出來。」

  「到時候卑職設法找一個親近的御史上書,依舊諫言梁次揭和梁宸的恩蔭事,並且順帶提到梁次攄的殺人案。」


  朱厚照聽了微微皺眉,「這不就和剛才一樣嗎?」

  裴元解釋道,「並非如此。陛下施恩梁儲,乃是為了感謝他的『輔政』之功,本就和梁次攄案無關。有司若是偏袒梁次攄,陛下正可以當眾懲治他的罪行,讓天下人看到陛下的公正與誠懇。」

  「只要陛下按照我先前的思路,當眾分剖說明此事,那眾臣一定會稱讚陛下的明斷。」

  「陛下為梁次揭和梁宸的恩蔭的事情,也就不再是一件錯事。」

  「不是錯事,自然就不需要改正。」

  朱厚照聽了此言大喜。

  他是少年繼位。

  那些老臣們為了馴化這個天子,時常便縱容他做一些小的錯事,然後再上書指責,藉助太后的壓力,讓天子退讓。

  朱厚照也時常被那些老臣搞得狼狽不堪。

  所以這一次,朱厚照才興致勃勃的一直盯著此事,想看梁儲的笑話。

  只是沒想到他欲擒故縱的法子剛剛施展,還沒來得及把梁儲架起來,那些反對梁儲的火苗就險些被他撲滅。

  本以為又迎來一次失敗的嘗試,沒想到聽完了裴元的這番話,卻讓朱厚照如撥雲霧而見青天。

  原來只要把「錯的事情」,變成「不是錯事」,就不需要那麼狼狽的去改正了啊。

  朱厚照那聰明的腦子立刻開始學以致用,反覆思索著過去的那些事情,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做點「錯的事情」,然後親自來試一試了。

  裴元卻沒察覺朱厚照的心情變化,繼續給朱厚照說著後面的事情,「我聽說上次當堂審訊梁次攄的時候,只有刑部郎中張大麟痛斥了梁次攄,結果他還因為此事,被降了兩級。」

  朱厚照笑道,「刑部尚書是張子麟,我不把張大麟留在他跟前礙眼了。那張大麟沒做錯什麼,沒必要為此降職,我回頭問問梁儲,吏部或者禮部有沒有什麼郎中的官位,讓張大麟暫且換個地方吧。」

  裴元聽了暗暗佩服。

  朱厚照不愧是大明那些最聰明的人教出來的,這手段果然了得。

  張大麟剛被從刑部郎中的位置上拿下來,要是立刻再弄回去,這裡面的對抗意味就太強了,基本上相當於朱厚照要親自下場了。

  若是朱厚照親自下場,在當今天子沒什麼大錯的情況下,那梁儲就只能告老還鄉了。

  但是朱厚照要的可不是梁儲告老還鄉啊。

  他要的是一個又髒又臭的大學士梁儲,立在內閣之中,讓那些總想搞事的文官們理虧氣短。

  所以朱厚照將張大麟挪往吏部和禮部做郎中,一來可以恢復他的官階品階,稍微的表明態度,二來也能振奮士人之心。

  偏偏這個操作讓梁儲來完成,卻又給了梁儲另一種暗示。

  既是讓梁儲有了向外展示容人之量的機會,另外還變相的把張大麟這個強硬派調出刑部,減少了審案的變數。

  梁儲應該也會感恩戴德。

  朱厚照掌握的信息顯然比裴元全面,他又自顧自補充道,「三司會審之後,朕曾經詢問大理寺卿張綸,他一力堅持要懲罰梁次攄。而右都御史王鼎則說,情重律輕,難以用常例判斷,有包庇回護之意。」

  朱厚照說完,自己琢磨了片刻,就已經有了決斷。

  他張口道,「張綸可以恩蔭一子,入國子監讀書。至於右都御史王鼎……」

  朱厚照頓了頓,開口道,「之前因為都察院左都御史洪鐘年邁,朕一直讓他暫掌都察院的事務。既然他為了諂媚上官,就如此不堪,就免掉他的右都御史,讓他回家讀書去吧。」

  裴元聽得一震,堂堂正二品的右都御史,就這麼沒了?

  要知道陸完能夠統領那麼多兵馬作戰,依靠的可不是他兵部侍郎的正三品銜,而是右僉都御史的正四品銜。

  後來陸完名義上打贏了淮北一戰,把霸州叛軍趕到河南,這才正經加了右都御史。

  王敞想卸任南京兵部尚書要換個總督、巡撫的官兒,現在急需的,也是這個右都御史的加銜。

  可想而知,這個右都御史的含金量有多高。

  可是就這麼一個位高權重、不知道要經營了多久才爬上來的官員,就被天子一言拿掉了?

  裴元這時候也有些共情那些滿朝的文武官員了。


  皇權對政治生態的破壞性實在太大了。

  朱厚照說完,很誠懇的徵求裴元的意見,「裴卿,你覺得如何?」

  裴元再次虎軀一震。

  這豈不是意味著右都御史王鼎的去留也在自己的一念之間?

  這樣的政治生態,實在是穩固又可控啊!

  裴元飛快的權衡了一下。

  現在河道總督的位置暫時不能指望了,給王敞謀求山東巡撫的事情,就箭在弦上。

  那有資格競爭的右都御史,自然越少越好。

  於是裴元贊同道,「聖明無過陛下,有此決斷,必能使天下歸心,使梁次攄一案,幽而復明。」

  朱厚照鬱悶了一晚,總算得到了裴卿的高度評價,不由面露喜色。

  「甚好。既然如此,你可儘快安排御史上奏。」

  說道這裡,朱厚照不免又有些疑惑了,「你一個錦衣衛官,怎麼還會有相熟的御史?」

  裴元被朱厚照問的又是一頓。

  或許是裴元的卡殼,讓朱厚照意識到了什麼。

  他也像是瞬間變機靈了,牙尖嘴利的問道,「不能說嗎?」

  「這個……」裴元迅速的組織著語言,開口道,「其實也不是和卑職親近,乃是因為卑職有一個小妾,和那御史的女兒有些交情。是以說過幾句話。」

  朱厚照聽得也覺古怪。

  這裴元是什么小妾,還能和御史的女兒成為朋友?

  他索性直接問道,「是哪個御史?」

  裴元這次就不用遲疑了,直接說道,「是監察御史張璉。」

  朱厚照「哦」了一聲,「是他啊。這次彈劾梁儲,就是他起的頭吧。嗯,由他來做此事正好。我記得他……」

  朱厚照說到這裡頓了頓,臉上有些古怪,「我記得他,好像得罪過壽寧侯張鶴齡啊。」

  裴元心道,就連士人們這樣小範圍的活動,朱厚照都能聽到動靜,何況是當年鬧得沸沸揚揚的那件事。

  裴元答道,「確實如此。當初張璉彈劾壽寧侯張鶴齡橫行不法,兩人之間……,有些齟齬。」

  朱厚照微覺尷尬,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那張鶴齡雖然是他親舅舅,但是朱厚照也覺得他真不是什麼好東西。

  當年壽寧侯張鶴齡和長寧伯周彧爭地,兩家直接各帶了幾百號人,就在京城的鬧市中血拼,以至於「喧傳都邑,上徹宸居。」

  結果這件事引來了六部尚書和都察院的集體彈劾。

  後來張鶴齡還囂張到在宮城強姦宮女,這件事讓宮裡的太監都看不過去了,跑去孝宗面前告狀。

  至於其他草菅人命的事情,乾的更是不勝枚舉。

  結果就因為張氏的袒護,但凡是狀告張鶴齡和張延齡的,百姓無不慘遭橫死,官員多被罷黜。

  朱厚照自己都恨得牙痒痒,可惜太后卻一直袒護。

  御史張璉家千金的事情,當初不但在市井傳開了,朝中官員也大多耳聞。

  朱厚照很是慚愧,偏又奈何不得張鶴齡,於是便想給張璉的兒子蔭官作為彌補。

  結果張璉深以為恥,把幾個兒子都趕回了老家讀書。

  裴元這會兒說起張璉,朱厚照也不好再接話了。

  轉而又向裴元問道,「張璉身為御史,怎麼會讓女兒與你的小妾來往?」

  裴元也不隱瞞,坦誠道,「卑職的妾室,乃是前大學士焦芳的孫女,並不比張御史家的千金差到哪裡。」

  朱厚照聽的愕然,「焦芳的孫女?」

  他古怪的看著裴元,不太好說傷害裴卿的話。

  不是,就你也配?

  裴元看重焦妍兒,自然不想說那些多餘的事情,便把當初告訴張璉的那些言辭重說了一遍。

  朱厚照極為聰明,見裴元含糊其辭,便知道其中有些內情。

  只是他想的,遠沒有現實那麼複雜。

  只以為是裴元在兵荒馬亂時,挾恩圖報,強占了焦芳的孫女。焦家又不肯承認,只能不明不白,給裴元做了個妾室。

  這麼一想的話,感覺這個大明第一深情,也不是那麼深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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