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5章 功成身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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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大吳憲法草案》全文在邸報上刊載,頓時引發軒然大波,甚囂塵上。

  朝野上下、民間士林、茶館酒肆,但凡讀過書的人無不熱議此事。

  《草案》的核心思想是賈琮提出的三個分離,即:君相分離、政軍分離、權法分離。

  所謂君相分離,即皇帝只作為名義上的國家元首,不再負責具體政務,只對重大國家事務進行簽署表態。

  比如邦交、對外戰爭、訂立法律、任命高級官員等,並對國家機構運行情況進行監督,同時有權提議罷免任何官員。

  相權主要掌握在軍機處手中,六位大學士從天下督撫、六部尚書中廷推產生,每任五年,最多兩任。掌管天下政務、吏治、財政、外交等大權。

  政軍分離,即行政權和兵權分離,行政權歸軍機處、六部等衙門,軍中的事歸軍方也就是大將軍府裁奪,但軍機處可在軍費撥付方面進行制衡。

  權法分離,即事務權和司法權分離,抽調三法司部份人手,組建新的最高司法機構——大吳最高法院、大吳最高檢察院,不參與實務,但全權負責監督審判重大疑難案件,只對皇帝負責,不受軍機處管轄。

  九位大法官由廷推產生,終身任職,終身負責。

  《草案》規定,成立朝廷權力最大的機構,大吳執政議會,由軍機處、大將軍府、各部院、各省督撫、京營各營主官、都中勛貴世爵、宗室王爺等充任,共計三百餘人。

  有權修訂出台法律、廷推或者罷免大將軍、軍機大學士、大法官等,若皇帝失德,甚至有權予以廢立。

  這也是朝野之間爭議最大的點,廢立之事從來都是叛賊奸臣乾的,如今竟堂而皇之寫進律法,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還要不要?

  朝會上,賈琮看著議論紛紛的眾臣,道:「諸位臣工,《草案》正因秉持孔孟之道,故規定廢立之事。

  孟子曰,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可見,在他老先生心中,皇帝若是桀紂之君,別說廢了,便是殺了也是大快人心之事,有何不可?」

  眾臣膽戰心驚,互相看了看,不敢表態,君為臣綱的思想浸淫數十年,一時哪裡改得過來。

  賈琮又道:「諸位別以為廢立皇帝就是謀反作亂,此乃大謬。

  《草案》中寫得明白,皇帝失德,是否廢立,應由軍機處聯名提議,執政議會共同表決。

  若另立新君,須從天家近支中廷推德才兼備者執掌神器。

  此乃公議,並非行操、莽之事,所為者亦是國家萬民之利,非一人之私利。皇帝可廢,還有誰不可廢?

  如此,則天下官吏人人警醒,知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天下無人可凌駕於律法之上,故此法乃聖天子垂拱而天下治的萬世良法!」

  段准率先表態,道:「殿下所言甚是,仆深以為然。」

  「仆等附議。」另外幾大軍機除陳驥外,皆異口同聲表態。

  《草案》本就是他們擬定的,怎會自己反對自己,何況《草案》本身極大加強了文官權柄,眾臣也漸漸回過味來,在維護皇權和自身利益之間,果斷選擇了後者。

  「臣等附議。」眾文武一起躬身道。

  「《草案》呈太皇太后審閱。」賈琮微微一笑,《草案》籌備近十年,他有絕對的信心,任何人都阻擋不了。

  養心殿,太皇太后看到送來的大逆不道《草案》幾乎氣炸了肺,銀牙咬得咯咯作響,這些年她忍辱負重,就是希望熬到孫度成年,奪回皇權。

  沒想到剛看到曙光,賈琮竟來了這麼一手,釜底抽薪,直接想永遠將皇權架空,這個天下還是天家的麼?

  「傳靖王!」太皇太后牙齒縫裡冷冷吐出幾個字。

  「傳靖王。」太監忙去傳旨。

  「兒臣給母后請安。」賈琮走進養心殿來。

  太皇太后如今已是年近六旬,青絲中夾雜著不少白髮,眉梢眼角皺紋暗生,兩腮漸漸鬆弛下垂,早已不不復當年徐娘半老風韻猶存之態。

  賈琮暗嘆了口氣,歲月如刀,美人遲暮,總是令人惋惜。

  太皇太后鳳目依舊銳利,審視著賈琮,道:「靖王,這《大吳憲法草案》是何意?」

  賈琮道:「回母后,只為國家繁榮富強,天家千秋萬世。」

  「所以就讓皇帝當傀儡?」太皇太后哂道。


  賈琮道:「母后容稟,非琮忤逆,時移世易,非如此不足以延續國運。

  設若因循舊法,本朝氣運最多不過漢唐之數,看似強盛一時,而今漢唐安在?劉氏、李氏安在?

  即便是漢唐所謂的強盛,與如今的天朝相比亦遜色遠矣。」

  太皇太后嘆道:「你一片為國為民之心,朕自然明白,只是皇權旁落,各地門閥、軍頭豈能不生異心?此亂國之源也。

  如今你東征西討,神威蓋世,天下景從,度哥兒又少不更事,全無威望,不如朕命他禪位於你,亦是順天應人之舉。

  相信在你手裡,天朝不單可以長葆盛勢,更能遠邁漢唐,對百姓亦是好事。」

  賈琮知道她在試探自己,因笑道:「母后,兒臣若想當皇帝,何必等到現在?

  即便兒臣厚著臉皮生受了母后讚譽,沒把國家搞垮了,可兒臣的兒子、孫子,誰能保證他們不是昏聵殘賊之君呢?

  自始皇帝以來,歷朝歷代最多二三百年氣數,本朝何能例外?

  與其墨守成規,因循苟且,不如從我們這一代開始斷然求變,想來再差也不會甚於以往。」

  太皇太后哂道:「《草案》上明文規定,你這個首任大將軍實行終身制,不受任期限制,這豈非是無冕之王?不穿龍袍的皇帝?」

  賈琮道:「母后容稟,非琮貪戀權位,只因此法太過驚世駭俗,琮若兩屆任滿走人,只恐有人意圖復辟。

  畢竟心心念念想當『皇帝』的人別說是現在,恐怕再過一二百年都有。

  故琮不敢輕易撒手,非得眼看著此法打開民智,在世人心中種下『天下未必需要皇帝』的念頭才罷。」

  「你倒想的長遠。」太皇太后顯然不信,認定了賈琮花言巧語,就是想搞政變。

  賈琮早有準備,道:「前兒琮已和度哥兒說了,讓他過了年就微服出宮,巡幸天下,親眼看看這個世界,看看他治下的臣民。

  待他兩三年後歸來時,臣等的輔政顧命大臣差事就交卸了,由他親政。

  而臣的存在,必會影響《憲法》的權威,故臣餘生將以鎮守國朝海疆為己任,遠遠地離開神京,非詔不再返京,請母后恩准。」

  太皇太后一驚,忙問道:「你……要去何處?」

  賈琮笑道:「上年憑藉一紙條約將琉球從尼德蘭人嘴裡奪了過來,那是個極大的島嶼,方圓千里,與福建隔海相望,位置險要,虎視南洋,琮已命人在島上建造城池、府邸,過了年就走。」

  賈琮這是自我放逐?太皇太后把他上下一打量,道:「靖王,天下不可無君,你若遠離神京,萬一都中有變……」

  賈琮搖頭笑道:「《憲法》若能推行,皇帝便再無言出法隨之權柄,都中還能有什麼變化?誰還想造反當空頭皇帝不成?

  正因為此,天家才可真正千秋萬世,受人尊奉,東瀛就是這樣,他們的天皇傳了兩千多年,號稱萬世一系,正是為此。母后不必擔心。

  至於軍中,有琮在想來沒人敢炸刺。」

  「你真的決意要走?」太皇太后道。

  賈琮點點頭,道:「群龍無首,天下大吉。琮在都中,難免讓所有人縛手縛腳,事事顧慮我的意思,軍機處亦難盡展其才。

  琮走後,正好給所有人施展才華的機會。

  母后放心,琮人雖不在都中,眼睛卻會一直盯著這裡,看看《憲法》究竟是好是壞,若有弊端,咱再修改便是。」

  太皇太后嘆道:「既然如此就這麼辦罷。」

  形勢比人強,賈琮不造反當皇帝已經是客氣的,她也無可奈何。

  「謝母后恩典,國朝將來千秋鼎盛,母后之賢明必定彪炳青史。」

  賈琮躬身道,旋即話鋒一轉:「只要不被陳氏私利所累。畢竟母后是國朝的太皇太后,非陳氏女也。」

  太皇太后沒好氣白了他一眼,道:「你倒教訓起我來了。」

  賈琮笑道:「兒臣不敢,只是《憲法》推行後,軍機大學士都得執政議會廷推,以陳國舅之才德功勳,未必有多少人望。

  屆時希望母后不要介懷,畢竟鐵打的朝廷,流水的官兒,尋常事也。」

  太皇太后自然知道執政議會中大部分都是文官,文官打壓外戚是應有之義,陳驥落選是必然之事。


  因說道:「如此倒是真正的士大夫治天下了。」

  賈琮知道她心有不甘,勸道:「母后不妨看開些,您和度哥兒就好比是大東家,士大夫就好比是掌柜。

  掌柜把生意管的再好,終究是為天家做活計。

  何況皇帝也有權任命和提議罷免大學士,您若瞧誰不順眼,廷推結果奏上來時不用印就是了,大可打回去命他們重新推選。」

  太皇太后心中好過了些兒,覺得這權力也不小,因笑著啐道:「你倒會安慰人。」

  賈琮道:「兒臣絕非虛言安慰。度哥兒少不更事,不知世事風雲變幻,波詭雲譎。

  近些年還須母后操勞監督國是,穩定朝局,如此琮在萬里之外亦心安了。」

  太皇太后聽他如此說,倒真有幾分相信他確無謀逆之心了,因說道:「你走後朝中若有急難,何人可用?」

  賈琮道:「牛繼宗。兒臣已叮囑了他,將來若有危急之事,威脅天家和朝局,母后直接下詔命他平亂便是,京營數十萬將士必齊心用命,捍衛天家和朝廷。」

  太皇太后點頭道:「怪道你讓牛繼宗提督京軍,倒是伏了一手好棋。」

  如今賈琮已將大將軍府改組,其下分為京軍部、邊軍部、海軍部、地方衛所部、內務部、軍需部、人事部、參謀部、情報部、軍工產業部等。

  各部主官稱都督,互不統屬,直接對大將軍負責,既強化大將軍權威,又明確劃分職權,互相監督制衡,避免上將擅權。

  賈琮笑道:「若說兒臣有些成算,皆是母后教導有方。」

  太皇太后笑罵道:「你粘上毛比猴子還精,我才懶怠教你。」

  「母后保重,兒臣告退。」

  「你此去琉球,山長水遠,亦宜好生保重身子,別仗著年輕力壯就胡作非為,閨幃之中須嚴謹些。」太皇太后也關懷道。

  賈琮老臉一紅,忙道:「謝母后掛念,兒臣明白。對了,此去兒臣想接大姐姐一同前往,闔家團聚,請母后恩准。」

  「這……宮中原無此例。」太皇太后遲疑道。

  賈琮笑道:「宮中嬪妃甚多,少一個也算不上什麼大事,就當她病故罷。」

  太皇太后瞪了他一眼,道:「罷了,依你。元妃倒是好福氣,還有你記掛著她,能回家安度晚年。」

  賈琮笑道:「母后倒不必羨慕大姐姐,度哥兒不是常伴您膝下麼?

  若是想念熾哥兒,兒臣調他回來便是,如今西域局勢也穩定了,他也能脫身。」

  太皇太后搖頭道:「他志在疆場,隨他去罷。」能讓親兒子掌握一支雄兵,她怎會傻到放手。

  賈琮道:「今後皇室中人也可讀書從軍,只要自己有本事,做文官當將軍都行。」

  「果真?」太皇太后道。

  賈琮道:「那是自然,前提是真有本事。所以母后大可不必擔心熾哥兒的前程,憑他的功勳,在西域也罷,在朝中也罷,都有他的立足之地。」

  太皇太后笑道:「如此也好。若他回來,你封他個什麼官兒?」

  賈琮笑道:「讓他提督邊軍部如何?」

  太皇太后滿意地點點頭,邊軍部管著上百萬邊軍,絕對是實權部門,因說道:「這匹沒籠頭的馬在外胡孱了十餘年,也該回來了。」

  「兒臣遵旨。」

  太皇太后神色複雜地看了賈琮一眼,道:「你堂堂大將軍,卻要去海島上戍邊,可苦了你了,你家裡的那些姑娘們,可怎麼受得住?」

  賈琮笑道:「母后勿憂,南國風光別有意趣,若她們不服水土,大可坐船回金陵歇著,兒臣正好能保養身體。」

  太皇太后嗤一聲笑了,啐道:「你倒想得開,打發了她們你正好胡混才是,反正你這個天下第一風流才子也不缺美人兒。」

  賈琮忙道:「琮早已洗心革面,金盆洗手,退出花叢,往日浮名,早已成過眼雲煙。」

  太皇太后笑著搖頭,一副不信的樣子,又道:「將來有急事如何知會你?」

  賈琮道:「琮會命女真健兒在宮中建立信鷹聯絡站,都中若有緊急要情,可以海東青傳訊,數日間便可至琉球。」

  「原來是海東青,怪道你總是消息靈通,快人一步。」太皇太后嘆道。


  賈琮笑道:「這可是兒臣的身子換來的,總得有些回報不是。」

  「去你的,口無遮攔。還不快去了。」太皇太后笑罵道。

  「兒臣告退。」

  次日,太皇太后簽署《大吳憲法草案》,並下詔書,命天下臣民一體遵行。

  該法史稱《永康憲法》,被譽為天朝擺脫封建皇權統治,進入現代政治文明的先聲,也是賈琮攝政生涯中又一不可磨滅的政治遺產。

  不過後世史學家肯定該法進步性的同時,也批評該法存在階級局限性,維護了精英治國的利益,並未給與廣大百姓太多政治權利。

  讀書人、門閥世家依舊是統治階級、特權階級,升斗小民依舊是被統治階級,這卻是賈琮所不知道的了,即便他知道,想來也不過一笑置之。

  又過了月余,賈琮見都中局勢平穩,該廷推的重要官員都推選出來了,陳驥果然落選。

  段准、江風等人年邁,本想請辭,但在賈琮以「配享太廟」為餌力勸下,決定拼老命再干一屆,實現《憲法》穩定過渡。

  永康十一年春,賈琮上表請辭攝政職司,請求移駐琉球,永鎮海疆。上不許。

  三辭後,太皇太后方才下詔應許,並賜賈琮半套天子儀仗,以彰其功。

  這日晚,賈琮下衙回府。

  楚嬋正指揮丫頭、媳婦、婆子收拾東西,見他進來,迎上去笑道:「家裡已收拾的差不多了,笨重的傢伙已先搬上船了,還剩些輕巧的,明日一同上船。」

  賈琮看著空了許多的府邸,頓生幾分不舍,嘆道:「是該走了。」

  楚嬋抿嘴一笑,道:「琮兒又捨不得都中繁華了麼?」

  賈琮笑道:「我所不舍的不是繁華,而是這些年白手起家的點點滴滴。

  誰能想到當初東路院不得寵的庶子竟能得姐姐垂青?命運之奇,不外如是。」

  楚嬋笑道:「我看你感嘆我是假,嘆寶姑娘、林姑娘是真罷。」

  賈琮大笑,摟著她豐腴的腰肢,道:「都一樣。此去琉球,遠離都中紛擾,不過與夷人斗,想來也不會讓我寂寞。」

  「蠻夷怎是琮兒對手?」楚嬋在他耳邊膩聲道。

  妖精,三十幾了還怎麼勾人,賈琮心中一盪,笑道:「攘外必先安內,今晚先和姐姐斗上一斗。」

  楚嬋掩嘴笑道:「要不叫上藍薇和千凝妹妹,人家早想和她們討教。」

  賈琮啞然失笑,道:「她們也這麼和我說呢,看來你們真是英雄相惜了。」

  楚嬋嬌聲一笑,面帶得色,論當妖精的「專業素養」,闔府里只有她敢挑戰藍薇、郁千凝等幾位大家行首。

  這時柳五兒進來,見賈琮正摟著楚嬋親昵,忙紅著臉轉過身去。

  楚嬋忙推了賈琮一把,低聲道:「有人。」

  賈琮抬眼一看,笑道:「五兒何事?」

  柳五兒這才轉身過來,呈上一封書信,道:「適才二門上的小子來報,說龐先生走了,只留書一封。」

  賈琮一驚,放開楚嬋,道:「先生去哪裡了?」

  柳五兒搖了搖頭,道:「不知。」

  賈琮忙拆開信看了一遍,嘆道:「龐先生辭歸了。」

  楚嬋安慰道:「如今琮兒大功告成,龐先生也有了春秋,此時功成身退,必是青史上一段君臣相諧的佳話。」

  賈琮深吸了口氣,道:「話雖如此,我總要送送龐先生。」

  因快步而出,喝道:「備馬!」

  多年不曾飛馳的千里一盞燈毫無老態,似感受到賈琮的急切心情,嘶鳴一聲,無須揚鞭自奮蹄,如一道白電在長安街上閃過。

  「開城!」賈琮指著守城軍士喝道。

  朝陽門本已落鎖,忽聽有人要出城,城門官正待喝罵,抬眼卻見來人身披蟒袍,威風凜凜,竟是靖王,嚇得慌忙跪倒磕頭,又忙叫人抬開拒馬,打開城門。

  再抬眼時,賈琮早已風馳電掣而去。

  踏著月色,賈琮堪堪趕到通州碼頭,正好碰見龐超走下馬車,正待登船。

  「先生留步!」賈琮大聲道。

  隨行眾人見他親至,慌忙拜倒。


  龐超一愣,顯然沒想到賈琮竟追了來,忙拱手道:「殿下何必如此。」

  賈琮上前攜著他手登船,笑道:「先生勿驚,琮特來送先生一程。

  當年先生曾與我講了『蕭何月下追韓信』的典故,今日『賈琮月下送先生』想來亦可傳諸後世了。」

  龐超心中感慨莫名,道:「王爺愛重,仆……無地自容矣。」

  賈琮與他進艙房坐下,道:「先生嘔心瀝血輔佐琮多年,功莫大焉,如今離去與來時一般,人不增一口,銀不增一兩,先生光風霽月,兩袖清風,琮於心何安?」

  龐超笑道:「王爺言重了。當年仆所以出山,只因王爺胸懷天下,壯志凌雲,此天賜超一展抱負矣,豈為金銀財帛乎?

  如今王爺功德圓滿,超亦老邁衰朽,正該歸隱泉林,含飴弄孫,著書立說為樂,如此各安其所,豈非美事?」

  賈琮心中感動,握著龐超枯瘦的手掌,道:「先生……琮固知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只是驟然離別,心中既痛且愧,先生助我良多,而我卻無一物以報先生。」

  龐超擺手笑道:「王爺多慮了,仆得王爺信重,言聽計從,優容有加,不使平生所學荒廢,這已是最大的恩典。

  超與孔明相比,已幸運太多,此生再無所求,也請王爺以國家大事為重,勿以超為念。」

  賈琮點點頭,沉默片刻,道:「筆墨伺候。」

  旁邊童子忙捧來紙筆。

  賈琮微一沉思,緩緩寫下一首詞,蓋上隨身印鑑,道:「今日分別,琮無物相贈,這闋詞聊作紀念罷。」

  龐超雙手接過,連聲贊道:「好詞好詞,得王爺贈詞,榮於華袞。」

  賈琮嘆了口氣,命人取來酒水,與龐超對飲三杯,又解下腰間鏤空雕刻的「靖」字羊脂玉佩,遞給龐超。

  「先生出身書香士族,想來族裡人才濟濟,將來貴家若有奇才,可憑此舉薦,琮必重用之。琮若不在了,繼承人亦必重用之。」

  龐超忙雙手接過,道:「多謝王爺厚賜。」

  這塊代表靖王權威的玉佩,等於是賈琮送龐家的護身符了,比丹書鐵券還好用,象徵的是龐家和賈家密不可分的私人關係。

  若用之,足可使龐家興盛數十年,若不用,足可保家族平安,誰都不敢冒犯。

  賈琮長身而起,拱手道:「先生一路順風,琮去也。」

  「承王爺吉言,王爺慢走。」龐超將他送下船來。

  賈琮也不拖泥帶水,翻身上馬,喝一聲「駕」,快速消失在夜幕中。

  龐超目送賈琮遠去,嘆了口氣,返身登船,看著桌面上那張紙箋,懷想往事,終於忍不住老淚縱橫。

  詩云:訴衷情·贈別龐公載

  當年忠貞為國酬,何曾怕斷頭?如今天下已定,江山靠誰守?業未就,身軀倦,鬢已秋。你我之輩,豈將夙願,付與東流?——

  次日,賈琮舉家啟程南下,準備先去金陵接了寶釵、黛玉等人,然後赴琉球定居。元春記掛寶玉、老父,願長留金陵,賈琮也不強求。

  通州碼頭上,都中有頭有臉的官員、勛貴、宗親全部趕來送行,將碼頭擠得滿滿當當,閒雜人等全部被錦衣衛攆到遠處。

  賈琮與眾軍機吃了一杯酒,笑道:「諸位中堂,朝中大事就交給諸位了,琮一介武夫,還是去南洋戍邊痛快些,如此也算人盡其用了。」

  段准道:「殿下不計名利,忠義無雙,真國士也!請受仆等一禮。」說完,撩衣拜倒。

  眾人忙跟著拜倒,頓時碼頭上黑壓壓跪了一大片。

  賈琮忙將年過七旬的段准扶起來,道:「冷石公快快請起,如此大禮琮怎麼當得起?」

  段准顫巍巍起來,嘆道:「自古來成功易退身難,老朽拜服者非為殿下之功勳,而是功成之後依舊不為權勢名利所蒙蔽,毅然決然急流勇退,只為國家千秋萬世計,真乃誠摯君子也,足以為天下官吏表率。

  有殿下珠玉在前,想來自此以後,再無人敢貪戀權位。」

  賈琮笑道:「琮世受國恩,已得到太多,豈敢再有奢求?如今能為國家略盡綿薄,亦生平快事也,冷石公過譽了。」

  說完朝眾人拱手道:「諸位同仁,時候不早了都回罷,莫要為孤耽擱了公務。」

  「臣等恭送王爺啟程再回。」眾人躬身道。


  賈琮點點頭,對眾軍機一拱手,又看向軍方各上將,道:「軍中之事,照老規矩辦。若有糾紛難決之事,報與孤知。」

  「末將謹遵王爺諭旨。」眾將忙道。

  王子騰道:「殿下放心,軍中各部要事末將定及時派人呈送王爺訓示施行。」如今他掌著內務部,專司監察各部,充當賈琮的耳目。

  賈琮又與薛蟠、馮遠、忠信、徐清等老熟人一一告別,正待轉身登船,忽見溫振並莊青走上前來,身後還跟著幾個校尉,推著一個罩著黑布的大籠子。

  兩人請了安,莊青揭開黑布一角,稟道:「這兩條狗如何處置,請王爺示下。」

  旁邊眾人一看,無不心驚肉跳別過頭去。

  原來籠中有五六條大狗,還有兩條光溜溜、遍體青紫傷痕的「人彘」,手腳齊肘膝而斷,並被閹割了下體,刺聾了耳朵,挖了雙目,割了舌頭,正有氣無力趴在籠中,臉色一片死灰。

  賈琮看了一眼,嘴角浮起一絲獰笑,道:「險些忘了故人,你們平日裡怎麼伺候的?」

  莊青道:「回王爺,卑職命人三日一小刑、五日一大刑伺候,確保不傷其內腑性命,想著他們喜歡雌伏於人,故還專門為他們尋了數條猛犬服侍。」

  賈琮大笑,道:「好好,就關在衛獄罷,讓他們長命百歲的活著。」

  「卑職遵旨。」

  諸事了結,賈琮一甩大氅登船,站在甲板上揮手道:「諸位請回,孤去也。」

  眾人齊刷刷跪送,叩首道:「臣等恭送王爺。」

  賈琮擺擺手,返身回艙,看著碼頭上眾人漸漸縮小,心中也不禁湧起幾分惆悵。

  別了,神京。

  眾女見他神氣鬱郁,都圍上來開解。

  賈琮看了眾人一眼,笑道:「我沒事,只是想著以後再難回到寧榮街、大觀園,有些離愁別緒罷了。

  好在你們在身邊,否則我真要以為過往種種都是南柯一夢了。」說著過去摟著妙玉。

  如意笑道:「這有何難,咱到了琉球命人照著兩府、園子的布局再造一個寧榮街便是。」

  賈琮笑道:「好主意。從此天高皇帝遠,咱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妙玉啐道:「你想當昏君麼?」

  賈琮大笑,道:「諸位夫人這麼賢德,為夫想昏也昏不起來啊。」

  眾女皆笑。

  楚嬋莞爾道:「現在我總算明白琮兒說的『監督』的重要性了。」

  賈琮笑道:「正是,有你們時時耳提面命,為夫也可以多活幾年,俗話說『家有賢妻夫不遭橫禍』」

  「你知道就好。」如意輕哼一聲。

  在蒸汽機推動下,船行甚速,數日後賈琮一行抵達金陵,接了寶釵、黛玉等人繼續沿著海岸線南下。

  吹著腥鹹的海風,看著海天相接,碧波萬頃的壯美景色,眾女會師一處,無不歡欣雀躍,三五成群飽覽海景。

  賈琮懶散地斜靠躺椅上,看著諸女歡喜的樣子,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眼前景象就是自己穿越而來的最大成就。

  鳳姐兒從艙里出來,見他沒事,便走過來坐在他身邊,笑道:「二妹妹、三妹妹、四妹妹並岫煙妹妹傳訊來,說等我們安頓好就來看咱們。」

  「好。」賈琮笑著點頭。

  在他的主持下,三春等人數年前便成婚,迎春嫁給了蘇燦,探春嫁給了趙凌空,惜春嫁給了牛繼宗的嫡子牛大寶,岫煙嫁給了薛蝌,倒也各得其所,和樂美滿。

  「如意、寶釵、顰兒她們呢?」賈琮眼睛一掃,忽然發現少了幾人。

  鳳姐兒笑道:「我剛才聽到她們正在艙里說什麼《憲法》的事。」

  賈琮奇道:「她們也關心這個?我去看看。」說著起身進去。

  果見三人正商議著什麼,賈琮笑道:「早知你們對《憲法》感興趣,我該先聽聽你們的意思。」

  如意傲嬌地道:「那是,難道你以為我們都像你不學無術不成?」

  賈琮笑道:「是是是,不知三位才女有何見解?」

  黛玉抿嘴笑道:「先不提這個。我們方才猜著一個謎,與你有關,如今恍然大悟,才知道玄學一道自有奧妙。」

  賈琮忙問端的。


  寶釵笑道:「你還記得當年大婚時欽天監給你的四句批言麼?如今想來句句切中要害。」

  賈琮一愣,道:「批言?好像是有這麼回事,我早忘了。」

  黛玉道:「第一句是『莫道三春無雨落』,應的是南安太妃妄圖使三妹妹和藩,行李代桃僵之計,當時三妹妹可是淚如雨下。」

  賈琮想了想,點點頭,道:「第二句是什麼?」

  寶釵道:「第二句『須防六月有寒時』,應的是大姐姐被人陷害穢亂宮闈,當時正是閏六月。」

  「是有這麼回事,第三句?」賈琮道。

  「雲散一天星斗現,自然是指你平定霍、董、戴權之亂,擁立新君,仿如廓清漫天烏雲,忠臣良將便如星斗一般各歸其位,建功立業。」如意道。

  賈琮撫掌笑道:「倒是貼切,如今朝中人才濟濟,濫竽充數者一定混不下去,建功立業麼?古往今來也沒有更大的功業,倒也不算自吹自擂。」

  黛玉笑道:「第四句,風平四海波浪清,豈非正應在此時。」

  賈琮大笑,道:「說的是。四海的平靜是暫時的,既然是大海,終究會捲起驚濤駭浪,為夫自有定海神針,憑他怎麼動盪,都能降服。」

  三女雖早為人母,麵皮依舊很薄,聞言臉色微紅,啐道:「下流東西。」

  賈琮一愣,攤手苦笑道:「究竟是誰下流?」

  「就是你。」三女異口同聲道。

  「得,好男不和女斗。」賈琮起身欲走。

  「回來。」三女齊聲道。

  「怎麼?欺我定海神針不利乎?」賈琮道。

  如意啐道:「呸。說正事。」

  「何事?」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在朝里推行《憲法》,咱家裡也該有一部《憲法》才是。」如意道。

  賈琮心中咯噔一聲,乾笑道:「此言何意?」

  「意思就是如今家裡人口多了,有些規矩該立起來才是。所以我們三個剛剛商定了一部家法。」如意道。

  賈琮小心翼翼地道:「此法要旨是?」

  「自然是清正家風門風,以使家人和睦,子孫上進,下人明禮。」黛玉掩嘴笑道。

  賈琮鬆了口氣,道:「理應如此,有勞三位賢妻了。」

  如意眼中閃過一絲狡黠,道:「那是自然,就怕你這大將軍不依呢。」

  賈琮忙表態,道:「既是為家裡考慮,我怎麼不依?」

  「好,你聽好了。第一條便是從今以後,非我們三人點頭,你不得再納新人。」如意道。

  「好。」賈琮一口答應。

  「第二條,以後非特殊情況,你不得召兩個以上姐妹侍寢。」寶釵道。

  賈琮想了想,道:「也罷,細水長流也好。」

  「第三條,以後每月你須得齋戒七日,不許與姐妹們同房。」黛玉道。

  賈琮倒吸了口冷氣,終於回過味來,道:「不是說為家裡定的法麼?我聽著怎麼都是管我的?」

  寶釵抿嘴道:「琮兒,你是一家之主,自應率先垂範。」

  賈琮苦著臉道:「好罷。敢問你們這法總共幾條?」

  如意壞笑道:「現在草擬了九九八十一條,其中八八六十四條是專門為你量身打造的。

  嘿嘿……等草案定稿,咱們可以請姐妹們『廷推』,此乃《憲法》之精神,你不會反對罷?」

  賈琮臉色一白,忽然想到一個詞語——「多數人的暴政」,頓時神色慘然,不知是憂是懼。(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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