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兵者,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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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7章 兵者,勢也

  陳三石率眾離去,又行出五十里後,在荒野中一處官道岔路口停下來。

  「許……」

  他實在是喊順口,一時間難以糾正:「拿輿圖來。」

  「誰有輿圖?快!」

  趙康等人翻翻找找,半晌也沒個動靜。

  「大人,我這裡有。」

  夏琮早有準備,他第一時間把輿圖拿過來,恭恭敬敬地在其面前:「卑職有些拙見,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這一路上,他聽得出來,將軍分明是想喊那位被封為臥龍先生的許大人,說明將軍缺一位左膀右臂,他恰好取而代之,日後也好跟在將軍身邊多多學習,成為一名心腹嫡系。

  陳三石看著地圖,頭也不抬地答道:「但說無妨。」

  「多謝大人!」

  夏琮拱手彎腰:「卑職覺得,即便是釋放降卒以後,直接勸降也仍舊沒有作用,一定要先兵,後禮,先打下來一座城池,然後用行動做表率。」

  「嗯,思路沒錯。」

  陳三石看了他一眼:「繼續說。」

  得到肯定後,夏琮面露喜色,把腦子裡早就想好的分析,一股腦兒地全部說出來:「昭通府內,如今還有八千守軍,其中兩千是當地駐軍,六千是其餘地方徵調而來的精銳營兵,再加上百姓相助,直接打昭通肯定是行不通的。

  「所以,卑職覺得,先去攻打距離昭通較近的松林府如何?那裡的敵軍守軍數量不多,本身就遭遇圍困已久,要是再加上三千玄甲軍猛攻,是有很大概率強攻下來的。松林府陷落後,自然會對昭通府造成動搖,然後再去勸降方能起到作用。」

  「不,遠遠不夠。」

  陳三石否定道:「先不說這個代價需要多大,光是時間就不是我們能耗得起的,而且你知道為什麼,一定要在兩個月內,拿下昭通府麼?」

  「除去需要更多的兵力集中攻打永樂府以外,卑職想想……」

  夏琮只覺得像是在參加考試,十分認真地答道:「兩個月後,慶國的援兵很有可能會趕到,保守估計也在五萬以上,而想攔住他們,最好的位置就是在綠嶺山外二十里處安營紮寨,但這就需要繞開昭通府,不把昭通府拿下,就意味著在我方的後路留著一把刀子,指不定什麼時候會冒出來偷襲我們。

  「要是這麼一說……

  「咱們的形勢好像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樂觀!」

  他神色凝重起來,「要是等到綠嶺山外的慶國援兵趕到,我們無法抽調出足夠多的兵力去阻攔的話,就意味著有可能要被迫放棄繼續攻打永樂府,另擇城池駐守。

  「在這種情況下,局面就會從大盛朝圍困敵軍,變回雙方割據僵持。

  「原本慶國在萊州的一盤死棋,就全都活過來了。

  「要是再加上虎牢關外,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現的南徐國援兵……

  「大盛朝在萊州的一切,搞不好都要前功盡棄,收復三州之地會變成奢望。」

  旁側。

  另外兩名玄甲軍千總,蕭諍、游季可聽完以後也是神情嚴肅。

  「你們幾個還算是清醒。」

  陳三石繼續說道:「所以,我們要做的事情,是爭奪時間,時間就是戰機,越快處理掉各個城池的兵馬,聚攏我大盛朝分散在各地的兵馬,才能夠有充分的準備,去應對接下來會出現的變化。

  「而攻城最快的辦法,就是讓敵軍開城受降,要是打起來,即便是再小的城池,也要耗費不少時間和兵力,將近千里的戰線上不知道多少城池,累積起來的時間,我們根本就耗不起。

  「一座松林不夠,一座昭通也不夠。

  「我要的,是除去永樂府之外,整個萊州境內,三十六府,全部望風而降!」

  三十六府,全部望風而降!

  夏琮幾人面面相覷,顯然是有些難以相信。

  而且,軍令狀上。

  只要求他們搞定昭通府,真的有必要搞這麼大嗎?

  蕭諍困惑道:「大人,卑職斗膽,這難度是不是有些太大了?」

  「是啊大人,卑職不是懷疑你,只是……」

  游季可附和道:「勸降一兩座主要的城池,已經是非常困難的事情,三十六府盡數招降,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哼!大驚小怪!」

  朱仝不屑道:「連老子都懂,先這樣,再那樣就行了!」

  「老朱,伱別搗亂。」

  莊毅把他拉下去:「好好聽大人講話就行,你懂個屁!」

  不過鄱陽出來的弟兄,確實反應較為平淡,因為他們絲毫不懷疑自家將軍能夠達成說出口的戰略目標。

  「游季可,有一件事情,你說錯了。」

  陳三石的目光沒有從輿圖上挪開:「有時候,讓一州諸多城池歸順的難度,往往要比單獨勸降一兩座城池容易得多,此為,勢。

  「有人說,兵者詭道也,有人說,兵者王道也,也有人說,兵者先立己於不敗之地,以待敵之敗,最重要的是一個求穩之道,而我說——」

  他在此停頓後,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像敲響一次洪鐘大呂:「兵者,勢也!」

  「勢也?」

  夏琮恍惚。

  他們幾乎是異口同聲地抱拳道:「大人賜教!」

  「天下的一切,不過都是一個勢字。」

  陳三石從戎以來,大大小小也算是參與過不少的戰事,略微有些感悟:「攻城有攻城的悍不畏死之勢,守城有守城的寧死不屈之勢,沖陣有沖陣的陷陣求死之勢,決勝有決勝的不可阻擋之勢,同理,潰敗有一潰千里之勢,就連投降,也有一蹶不振,望風歸順之勢。

  「此勢一旦養成,敵軍自會如同喪家之犬、鬥敗雄雞,不會再誕生出半點反抗的想法,他們只會剩下一個念頭,降。

  「我們要做的,就是打造出『歸降』的大勢。」

  「兵者、勢也!」

  夏琮有些不明所以,他問道:「那大人,我們接下來該如何打造出大勢?」

  「總共五步棋。

  「這第一步,我稱之為圍師必闕。」

  陳三石下令道:「傳我的將令,除永樂府外,各部將領立即停止攻城,並且留一條小路出來,給他們的斥候,留下互相傳遞消息情報的途徑。

  「夏琮,你把原話寫下來,然後用海東青傳達給各部即可。」

  這次他用的,是四師兄的海東青。

  「然後便是第二步,跟我走!」

  「駕——

  一行人全速前進。

  很快就來到。

  最近的,看押降卒的城池。

  武將和陣卒,都是分開關押的。

  其中煉髒及其以上的武將,大部分還會用玄鐵鉤鎖打穿琵琶骨等部位加以控制,防止生出亂子。

  但是陣卒沒這個必要。

  陣卒脫掉甲冑、放下兵器,然後打亂各自的編制,在沒有武將帶領的情況下,就是一盤散沙,跟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區別不大。

  陳三石勒馬而停,高高舉起手中的令牌,大聲問道:「誰是此地看押降卒的將領!」

  「陳將軍!」

  一名參將早早接到指令,出城迎接:「在下朱七,這裡的降卒都由我負責看押,陳將軍有什麼交代的嗎?」

  陳三石淡淡道:「輿圖。」

  夏琮立即照做。

  「筆墨呢?」

  陳三石補充道。

  「卑職該死,以後時時刻刻備著筆墨!」

  夏琮火急火燎去準備,然後遞來蘸好墨的毛筆。

  陳三石拿起毛筆,在輿圖上勾勒出一條行動路線,吩咐道:「朱參將,你釋放降卒的時候,務必按照我畫出來的路押送,給他們發放乾糧,動靜鬧得越大越好。」

  「這些路……」

  朱七看著黑色的線條:「這不是在招搖過市嗎?我懂了,陳將軍的意思,就是要讓他們所有人都看到,咱們把降卒釋放了,削弱其餘各個城池裡的守軍抵抗意志。」

  「嗯。」

  陳三石頷首:「除此之外,挑選兩千名嗓門洪亮的降卒留下,暫時不要釋放,另做他用。」

  「嗓門洪亮?」

  朱七沒能理解如此安排的意義何在,但他還是點頭道:「我知道了,陳將軍放心吧,我會準確執行,保證不出任何差錯。」


  「出了差錯,要你腦袋!」

  陳三石提醒道。

  「領命!」

  朱七轉身去照做。

  陳三石高坐於馬背之上:「接下來,就是第三步!」

  ……

  昭通府。

  城外。

  崔從義看著最新的命令,久久沒有說話。

  「崔將軍。」

  沙文龍問道:「姓陳的是不是又給咱們下達什麼命令了?」

  他們坐營主將級別,如今卻是要天天等著一個參將的命令行事。

  「嗯。」

  崔從義說道:「他叫我們停止攻城後,每日派人送一封勸降書,外加日夜不停的喊話,然後城外的兵馬,要做到圍三缺一,放昭通城內的探子和斥候出去打探情報。」

  「荒唐!」

  沙文龍實在無法理解:「圍城戰役,要的就是極致的壓迫感,壓迫到城內的敵軍心神不寧,而切斷他們之間的通信,就是製造壓力的最好辦法,放他們出去,不是在給他們希望嗎?」

  憑藉一兩隻黑鷹傳遞的情報,終究是有限的,畢竟只有高級將領才能作為落地。

  更多的詳細情報,往往還是需要依靠斥候打探。

  把所有的斥候鎖死在城內。

  就意味著,在城內守軍的視野當中,除永樂府等少數幾個地方外,其餘是一片漆黑的。

  可要是把斥候放出來。

  就意味著各個城池之間,能夠互通有無,商量對策,給他們一種互相支撐的感覺,堅持下去的信心自然也就越大。

  「這不是在給咱們攻城製造難度嗎,真是胡亂指揮!而且就不怕真把他們放跑了?」

  說到這裡,沙文龍眼前一亮:「我有個主意,不如故意放出去一些人,儘量把損失控制在一定範圍內,然後就說是姓陳的指揮失誤,砍了他的腦袋,如何?」

  「你想多了。」

  崔從義冷笑道:「陳三石有令,讓我們務必控制住缺口的大小,只放斥候不放敵軍,要是有人藉此突圍成功,他先砍我們的腦袋。」

  「他敢!」

  「他有什麼不敢的,大帥給過令牌,你要是敢抗命,他就算砍你都不能還手。」

  崔從義扔掉信箋:「沙將軍,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

  「噁心!」

  沙文龍不得不執行命令。

  「不管陳三石在搞什麼鬼,只要是他真能逼得鄧豐出城投降,也算是好事一樁,先不說父王跟香火神教對我們的要求……」

  曹樊沉思著:「就算是對於整個萊州都是極有利,一者,昭通府的地理位置十分關鍵,關係到後續的局勢走向。二者,鄧豐名氣很高,『鄧青天』,義薄雲天『鄧三爺』等都是他的綽號,此人若是肯降,必然能夠帶動諸多城池投降。

  「可問題是,他該怎麼做到呢?

  「這一眨眼就是將近七日過去,也見不到他的人影,兩個月的時間恐怕來不及吧?」

  自從他放棄競爭首席弟子以後,驚訝地發現,自己對於陳三石的記恨開始迅速減少,反而更多的是欣賞,只是眼下的局面,實在想不通這傢伙在打什麼主意。

  「先按他說的做就是。」

  崔從義隱忍道:「反正要是不起作用,貽誤戰機導致出什麼嚴重的後果,不需要你我負責,索性也就不到兩個月的時間。」

  「崔將軍。」

  雲霄子穿著大盛甲冑,扮成官兵的模樣出,提醒道:「這樣拖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我等務必拿下此城才是!」

  「道長放心吧。」

  崔從義說道:「就算拿不下此城,太子殿下交代的事情也一定會辦妥當,不會耽誤大事的。」

  「貧道也只是提醒。」

  雲霄子說道:「而且定成敗的地點,最好還是能在京城以外的地方,」

  「這個就很難說了。」

  崔從義皺眉道:「眼下的情況來看,三州之地,還真不一定有多大的把握收復,總之事不成的話,再另擇時間地點。」


  「好吧。」

  雲霄子沒有再多說,悄悄退下。

  ……

  昭通府,城內。

  持續四十餘日的慘烈攻防戰之下,城牆之上早就變得滿目瘡痍,屍體堆積如山,將士和民夫們更是衣衫襤褸疲憊不堪。

  但在這一天,一切戛然而止。

  城外的敵軍忽然間沒了動靜,只剩下寥寥兩三個人騎著馬匹在城牆下面勸降喊話,偶爾射到牆頭上的箭矢,也都攜帶著勸降書。

  「城裡的慶人和慶軍聽著!」

  「早早開城投降,饒爾等一條性命!

  「否則的話,城破人亡,一個不留!」

  「爾等何必苦苦死守!」

  「你們是等不到援軍的!」

  「……」

  城牆之上,趁著戰事停歇修補工事的民夫和將士們都是半信半疑。

  「大將軍!」

  慶國將領匯報導:「盛朝的兵馬全部退回到營寨之中偃旗息鼓,看起來短時間內不會再繼續攻城,不僅如此,我們這次派出去的斥候,也終於成功突圍出去,很快就能帶回來附近其餘城池的戰況,這是不是說明城外的敵軍放鬆警惕,咱們要不要找個機會試試突圍?」

  「不可。」

  玄象境圓滿的昭通府城大將鄧豐,此時正在親自搬運滾石,他平靜地說道:「這圍三缺一的手段,大概率是在誘騙我們出去,城外必有埋伏,繼續守城就是!」

  「三爺,我、我們還能守多久?」

  「是啊,這樣打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兒?」

  「據說永樂府那邊也被團團圍住,萊州是不是要完了?」

  「唉,如今已經是一月份,眨眼之間我等就離家數月,至今連一封書信都沒有辦法送給家裡。」

  「是啊是啊。」

  「……」

  將士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城內的百姓同樣是苦不堪言。

  比起守軍,他們每天死人才是最多的。

  「大人……」

  「您給個準話吧,到底啥時候才能結束。」

  「是啊,多久能把城外敵軍打退。」

  「我爹的屍體,從城牆上摔下去,到現在還沒機會收屍呢……」

  「……」

  「砰!」

  鄧豐忽然間把懷中巨石拋下,發出一聲巨響,他的聲音鏗鏘有力:

  「你們問本將,要守到什麼時候?實話告訴你們,至少也還要六十日!你們要是實在不願意繼續守下去,可以去開城投降,去啊,本將不攔你們,只要——」

  他刻意頓了下,然後加重語氣,「你們敢相信盛人的話!」

  「這……」

  將士和百姓們面面相覷,啞口無言。

  是啊。

  盛人的話,能信嗎?

  據說當初攻打雷山府一帶的時候,也曾說過類似的話,然而當地百姓的結局如何,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足足五府之地,變成人間煉獄!

  「看來,你們還不算愚昧!」

  鄧豐走上高處,用他雄渾有力的聲音發問道:「另外,你們再想一想,盛人明明已經攻城月余,為何如今突然停下來?

  「沒錯,就是因為他們發現攻不下來,不得不放棄!

  「勸降書不該是使我等動搖的東西,而是他們即將潰敗的憑證!」

  「將軍說的有道理!」

  眾人恍然大悟。

  「他們停下來,正好說明他們打怕了!」

  「怪不得,之前跟瘋了一樣,結果忽然間停下來。」

  「咱們可不能上他們的當,一旦打開城門,盛狗們肯定瘋狂地展開報復!」

  「是啊!就算他們不殺百姓,也不會放過咱們這些卒子。」

  「要是當了降卒,倒霉的直接當成奴隸,或者乾脆被當成畜牲虐殺!」

  「盛朝有個女將軍叫榮灩秋,據說她每天都要殺十幾個活人,不然的話睡不著覺!」


  「就算運氣好,接受他們的收編,得到的糧餉、藥材,也是最差的,將來上戰場必須要衝在最前面給他們當擋箭牌!」

  「而且,還要跟家人分離!」

  「……」

  「諸位弟兄,父老鄉親們!」

  鄧豐的聲音在氣血的加持下,響徹方圓數里:「你們不要恐慌,如今城內糧草充足,兵力稍微遜色,但是有十幾萬百姓!

  「外面的崔從義、沙文龍,對於我鄧某人來說,不過是蠅營狗苟之輩,不值一提!

  「只要我們二十萬人齊心協力,城外的區區三萬人,何足道哉?!

  「而且還有一個大好的消息要告訴你們!

  「最多再有兩個月,我大慶皇帝陛下就會御駕親征!到時候,昭通府非但能活下來,還能立下大功,守城的所有將士和百姓,都重重有賞!

  「免稅三年,不,五年!

  「我鄧豐在此承諾,此戰過後,整個昭通免收稅糧五年!

  「另外傳令下去,開倉放糧,接下來的兩個月里,白米飯、大白饅頭管夠!」

  五年!

  免稅五年是什麼概念?

  意味著這五年,百姓們很可能吃飽肚子,說不定還能攢下來一些余錢,再也不用過那種,每年春耕時節,還要借高利貸買種子的日子。

  一通演講下來。

  十幾萬人再次重新燃起希望。

  一句話,守下去,不僅能活,還能免稅!

  相反,如果開城投降,死路一條。

  他們士氣空前高漲,紛紛加快動作鞏固防禦工事。

  然而等到當天下午的時候。

  城牆之上,有一名慶國的士卒眯起眼睛眺望起遠方,他指著空曠的平原上:「你們快看,那邊穿著紅衣服的,好像是我們大慶的弟兄!」

  各國的將士,甲冑、內襯都不相同。

  慶國大部分都是罩甲,裡面是大紅色的內襯,非常容易分辨出來。

  「援兵?是不是援兵?!」

  有人興奮地大喊起來。

  「不對!」

  「你們再仔細瞧瞧!」

  「盛狗們好像不打算管他們!」

  「而且,他們怎麼沒有穿戴甲冑,手裡連兵器都沒有?」

  「狗日的,他們是歸順盛狗的俘虜!」

  「見鬼,俘虜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

  聽到動靜的鄧豐也登上城牆查看,他立即派人去調查什麼情況。

  恰好,先前派出去的斥候匆匆回來。

  「報——」

  「大將軍!城外確實是我們的弟兄!」

  鄧豐壓制著怒意:「他們是不是叛國了?!」

  「回大將軍的話,沒有!」

  斥候跪在地上:「據屬下打聽到的消息,盛朝如今在釋放俘虜。」

  「釋放俘虜?」

  鄧豐蹙眉:「放到哪裡去?」

  斥候結結巴巴地說道:「放、放回咱們大慶了。」

  「你放屁!」

  鄧豐懷疑自己聽錯,他一把扯起斥候:「你再說一遍,」

  「大將軍,千真萬確啊!」

  斥候自身都有些不敢相信:「據說盛朝要把抓來的兩萬降卒,全部通過鬼門峽谷放回大慶境內,他們不僅放人,而且還發放乾糧,腿腳不便的,甚至還配驢車。」

  『荒唐!』

  『他們這一仗豈不是白打的?哪有把敵軍送回去的道理!』

  鄧豐心裡想著,沒敢把話說出來,追問道:「誰下的命令?」

  話音沒有落下。

  他就已經注意到周圍將士眼神的不對勁。

  好生歹毒的計策!

  明顯是在用這種方式,動搖他們的軍心!

  換做孟去疾,肯定會想辦法利用這兩萬人當擋箭牌送死,而不是全部放掉,畢竟其中有著不小的風險,走鬼門峽谷,虧能想得出來!


  斥候哆哆嗦嗦地說道:「聽說,是那個陳三石……」

  「陳三石?」

  鄧豐怎會不知道這個名字。

  他們大慶,就是被此人害慘了。

  此人在兩年前攜民渡江,就已經鬧得名滿天下,就連大慶的百姓都讚不絕口,說他是天下少有的英雄好漢,青天老爺。

  後來奪魁之類的自不必說。

  在明州的四渡洪澤河,更是天下皆驚,無一不知無一不曉,搞得大慶進退兩難,落到如今幾乎快要丟掉萊州的局面。

  休說是大慶,就是南徐和北蠻子,恐怕也早就在研究四渡洪澤河了。

  此人……

  居然也派到萊州來,一上來就用如此毒計!

  「假的!」

  鄧豐很快做出反應:「弄虛作假,目的就是亂我軍心!外面的降卒,都是假扮的,一身紅衣服而已,難道還不好找嗎?」

  「將軍、說得對!」

  眾人連聲贊同。

  「盛人最為奸詐!」

  「以前通商互市的時候,就屬他們最喜歡騙人!」

  「但是,剛才不是說,是陳三……」

  「……」

  「都別愣著了!」

  鄧豐高聲打斷,不讓他們再繼續這個話題:「忘記我之前跟你們說的了嗎,他們明顯是慌了,連這種低級的小伎倆都用上了,我們只需要再堅守最後兩個月,不,用不到兩個月!

  「你再派一隊人馬出去,想辦法通知其餘各個城池,也讓他們不要中計!」

  「……」

  「是!」

  ……

  永樂府。

  「啾——」

  一隻黑鷹從萬丈飛如永樂府城池之內。

  這些傳遞情報的異獸,不僅僅能夠精準定位目的地,還能夠在高空中規避敵方的箭矢,基本上不可能被敵人射落。

  唐王李恭站在作為中軍指揮處的大宅門前,伸出手臂任由黑鷹落下,然後取下上面的情報,旋即臉色便露出喜色。

  「王爺。」

  副將知道有好消息:「快說呀,讓弟兄們高興高興。」

  「陛下來了!」

  李恭把紙張交給他們自己看:「陛下率領七萬大軍御駕親征,再有五十日左右就能夠抵達綠嶺山,再有八十日左右,南徐國的十萬大軍也會抵達虎牢關!」

  「太好了!」

  副將以及其餘幾名大將為之一振:「七萬大軍一到,盛人的兵馬就要被迫放棄蠶食各處的部署,把所有的兵馬聚攏到一起,永樂之圍,解矣!」

  「還有一個關鍵的節點!」

  李恭鄭重道:「通知鄧豐,叫他務必堅守昭通府,給其餘各個城池做好表率,只要在陛下趕到之後,我們保存下來的兵馬足夠多,就完全可以自己應對盛人,不需要再放南徐入境!」

  南徐國答應出兵幫忙。

  一方面是唇亡齒寒,另一方面自然也是想趁機索取好處。

  「王爺儘管放心!」

  「鄧豐忠勇無比,他肯定沒問題的!」

  「……」

  「對了。」

  李恭轉移話題道:「陳三石的卷宗你們查清楚了嗎?」

  「查清楚了,末將就是來送卷宗的。」

  副將說著,遞上一張紙:「他這兩年名聲太盛,身世背景非常好查,不過沒什麼特殊的,就是一個從窮苦之地走出來的窮苦天才罷了。」

  李恭看著上面的字跡:「顧心蘭,這就是他的妻子?」

  「王爺要查他的家室?」

  「不是我要查,是陛下要查,本王可沒這個閒工夫。」

  李恭念道:「顧心蘭,賤籍出身,是陳三石父親買回家的童養媳,就這?沒了?哪一年,哪個地方,什麼原因入的賤籍,都沒有?」

  「沒了。」

  副將尷尬道:「王爺,兵臨城下,實在是做不到事無巨細,這些東西還是四度洪澤河消息傳來的時候收集來的。」


  「我知道了。」

  李恭沉默著,思考皇帝陛下為什麼會對別人的家眷感興趣。

  ……

  「所以大人,第三步到底是什麼?」

  夏琮吃力地追上來。

  「第三步。」

  陳三石一字一頓地說道:「攻城掠地,蓄勢待發!」

  「攻城?大人,您不是說咱們以勸降為主,不攻城麼,好吧……」

  夏琮不敢質疑,拿出輿圖:「咱們走出半個月的路程,如今在萊州最貧瘠的東北區域,這裡去年遭大旱,顆粒無收,今年打起來以後,就連此地最大的城池興化府糧草都夠用,需要依靠其他府城調過來,即便如此,糧草也還是很緊張,最多也就再支撐一個月左右。

  「我知道了!

  「大人就是要趁著糧草不足,攻打興化府,據我所知,興化府城內的守將馬虎,僅僅通脈小成,城裡有四千守軍,而城外我軍有八千人,外加一名通脈參將,興化府的地理位置一般,打下來以後的意義不大,但好歹也是個府城,大人主要是想造勢,倒也算是合適。」

  「不打興化府。」

  陳三石坐在馬背上,用長槍指向一旁,在輿圖上顯得十分渺小的城池:「先打梅子縣。」

  「梅子縣?」

  夏琮更加困惑:「大人,梅子縣是萊州腹地的小縣,要糧沒糧,要人沒人,裡面的守軍不過百餘人,主要還是用來維持秩序的,戰鬥力很低下。」

  陳三石補充道:「所以好打,不是嗎?」

  「好打是好打,基本上不會有傷亡……」夏琮問道,「可是打下來有什麼用呢,這座縣城的位置,簡直就是毫無作用。」

  陳三石沒有無止境的解釋下去,只是淡淡說道:「出發吧,天黑之前,我要拿下梅子縣。」

  ……

  梅子縣。

  薄薄的城牆之上,七八名面黃肌瘦的士卒,拿著鏽跡斑斑的長矛眺望,一陣寒風吹過,竟然是硬生生地吹爛牆垛上的砂石,吹出一個豁口來,士卒身上破舊的甲冑也跟著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

  「噠噠噠——」

  馬蹄聲響起,由遠及近後可以看看清楚,大概是十幾名騎兵加上二十來步卒,他們打著大慶紅甲軍的旗號,穿著精緻的甲冑,各個生得高大強壯。

  當首一騎,縱馬上前,高聲喊道:「還愣著做什麼?速速打開城門!」

  「怎麼又是興化府的人?」

  負責瞭望的士卒皺起眉頭,一邊吩咐人開城門,一邊說道:「快去把王巡檢喊來!」

  「吱呀——」

  城門打開。

  紅甲軍湧入城內。

  梅子縣巡檢王峰,急匆匆地趕過來迎接:「杜百總,你怎麼又來了?」

  「糧草!」

  杜百總沒有下馬:「興化府急需糧草,來你們縣裡徵調。」

  「又來調糧草?」

  王峰苦著臉說道:「杜百總,幾個月前,我們梅子縣糧倉的糧食就讓你們興化府搬乾淨了,如今哪裡還有糧草?」

  「少廢話!」

  杜百總十分急躁地說道:「王巡檢!盛人大軍兵臨城下,沒有糧草,我們怎麼守城!興化府城要是告破,你覺得你們底下這些縣城守得住嗎?盛人殘暴!到時候湧入境內到處屠城,男女老少一個不留,相比之下,這點糧食算得了什麼?!」

  「唉~」

  王峰長嘆一聲,實在沒有找到反駁的理由:「不久前,才從百姓手裡又強征了幾百石糧食,就在縣衙的糧倉裡面,你去取吧。」

  杜百總質問道:「只有幾百石?」

  「這些已經是百姓的口糧了!」

  王巡檢無奈地說道:「城裡每天都有人餓死,武館和鄉紳也死活不肯再捐,四百石已經夠多了,再多實在是沒有了!」

  「好吧。」

  杜百總沒有再繼續苦苦相逼,率人把四百石糧草裝車,然後火急火燎地出城而去。

  「杜百總,你們能不能調些人馬來梅子縣?」

  王峰追在後面問道:「我們這些的人手實在太少了,萬一盛人殺過來,根本抵擋不住,城裡好歹也有將近萬餘的百姓呢!」


  「放心吧,盛人都在興化府城外,再說了,你們梅子縣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盛人吃飽了撐得來打你們?」

  杜百總說完,就頭也不回地押送著糧草揚長而去。

  「去你娘的!」

  王峰在後面唾罵:「就知道搶我們的糧食,不管我們的死活!」

  他唉聲嘆氣的來到城牆上。

  兵荒馬亂,餓殍遍野!

  偏偏這仗又不得不打。

  敵國入侵,跟土匪沒有任何區別,一旦城破,他們這些當兵的先死絕,然後就是一城的百姓遭殃,就算是撐不住,也要硬撐著。

  雷山府等幾個地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噠噠噠——」

  「你們怎麼又回來了?」

  王峰眼睜睜看著,才離開不久的杜百總等人,又驚慌失措地逃了回來,而且剛才拉走的糧食也不見了。

  他忙問道:「杜百總,什麼情況?!」

  「快開城門!快!」

  杜百總滿臉驚恐地喊道:「盛人,盛人的兵馬來了!」

  「你剛才不是還說不會有人來打梅子縣嗎!」

  王峰臉色煞白:「多少人!」

  「三千以上,而且是盛朝最精銳的玄甲鐵騎!」

  杜百總聲音都在發抖:「領頭的是個拿長槍的年輕將軍,他們打著陳字將旗,還有二十里就要到了,快開城門,發動全城的百姓上城牆助陣!」

  「鐺鐺鐺——」

  梅子縣的大街小巷都響起銅鑼。

  由於太過倉促,趕過來的百姓不多,而且來不及準備滾石檑木,只能胡亂拿著菜刀鋤頭,石頭瓦片,基本上沒有任何殺傷力。

  「玄甲軍,三千人!」

  王峰著急地不停跺腳:「精銳三千人,領頭的起碼也是個通脈,怎、怎麼就奔著咱們來了!」

  「還能是為什麼?!」

  杜百總說道:「發泄!再窮地方,也有銀子和女人,盛人打進來,不就是為的這個嗎!」

  王峰目眥欲裂,決絕地抽出腰間戰刀:「弟兄們!今天就算是死絕了,也不能讓盛人踏進城門一步!」

  「殺賊!」

  「拼了!」

  「……」

  梅子縣的士卒們都是當地的駐軍,即便手在發抖,也不得不硬著頭皮舉起各自的兵器。

  遠方響起震天的馬蹄聲。

  很快,潮水一般的玄甲軍就來到城門外五百步的位置排列開來。

  出乎意料的是,他們沒有直接攻城。

  而是派來一員將領,縱馬來到城牆下喊話。

  「梅子縣的人聽著!」

  「我們是大盛朝懷遠將軍陳三石旗下的玄甲軍,特來招降爾等!」

  「只要老老實實開城投降,我們陳將軍保證,不但不傷百姓一根毫毛,還會給你們發放糧食!」

  「反之。」

  「如果爾等不識好歹,負隅頑抗,城破之後,男女老少一個不留!」

  「選擇哪條路,你們自己選吧!」

  「……」

  城牆之上。

  王峰等人聽得真切。

  他們互相對視著。

  「真的假的?」

  「不屠城就不錯了,還說什麼秋毫不犯。」

  「還發糧食?」

  「不可能,一聽就是在騙人!」

  杜百總咬著牙說道:「你們當盛人是來打仗的,還是做善事,施功德的?!」

  「等等!剛才這人說什麼,他們領頭的將軍是陳三石?!」

  王峰壯著膽子喊道:「你們的頭兒,是哪個陳三石?」

  「還能是哪個陳三石!」

  夏琮聲音洪亮:「自然是攜民渡江、四渡洪澤河的陳三石陳將軍!」

  攜民渡江的陳三石!


  城牆上方的眾人一下子炸開鍋。

  攜民渡江的事跡,早就在一年多的時間內傳遍天下,很多飯館茶樓裡面的說書先生,最喜歡的就是這一個橋段。

  不是因為那一仗有多難打。

  而是因為,有一個將軍,他寧願冒著自己去死的風險,也要護送老百姓先渡河,這是千古未有的奇聞。

  對於兵家來說。

  四渡洪澤河,或許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壯舉。

  但對於老百姓來說。

  攜民渡江,才是更加值得他們記住的。

  別人的話他們不信。

  但陳三石這樣一個愛民如子的將軍說出來的話,會不會是真的?

  「陳三石在哪裡!」

  王峰扯著嗓子問道:「讓我們見見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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