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回來 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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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9章 回來 回來

  那最後一夜,陳易做了個夢。

  夢裡面的畫面朦朧模糊,正如許多夢都是一掠而過,醒來之後便不再清晰,陳易的夢也同樣如此。

  只記得一塊墓碑矗立土地上,方方正正,螢火飄蕩於周圍,墓碑邊生滿斷腸草,土地泥濘濕潤,低頭一看,方知是自己的淚水。

  墓碑上面篆刻著一行行墓誌,唯見打頭之處寫著:【陳易妻殷惟郢墓記】。

  陳易心裡一沉,好像整個世界都碎了一般,什麼話都淹沒在了風聲里。

  最後,他唯有顫顫巍巍地摸出一根簪子,埋入到墓碑下、泥土裡。

  他還沒來得及對她好,她就這樣與他陰陽相隔,永遠別離。

  待他兀然從床榻上驚醒時,才知那只是一個夢而已。

  可那夢太真實了,他喘了許久的氣,仍然心有餘悸。

  真實到,好像下一刻就會發生。

  陳易攥住了拳。

  他已緩緩出了院落,轉過頭去,便見殷聽雪和林琬悺的身影守望著他,陳易只是輕輕一笑,朝二女都揮了揮手。

  接著,他背劍攜刀,離了這暫時歇腳的崔府。

  走了不知多遠,樹影之下冒出一道人影。

  長發尼姑雙手合十成掌,朝陳易微微頷首之後,便走上前來與之隨行。

  「如何了?」冬貴妃佛唱一聲後問道。

  對於這面首,相識不過十來日,冬貴妃也不知要如何與他相處,只能有些生硬地問出這一句話。

  陳易抬起頭眺望皇宮,出聲道:

  「還好,學了些道法,又精進了些武藝,一切都還好。」

  這十來日裡,陳易與周依棠間的聯繫沒有斷過。

  周依棠將許多道法傾囊而授,無論是五雷正法、三昧真火等等術法,抑或是寅劍山的獨門之術,她都事無巨細地一一講述,這對向來少話的她而言,乃是少有之事。

  而陳易也竭盡全力地將這些道法盡數修習。

  以天眼通匯入真氣,數十門道法如同水流般匯入腦海之中,轉瞬間便足以為自己所用。

  自從晉升四品之境以後,陳易便極少用天眼通的這般能力,原因無他,無非是武道四品境界後,學再多的功法,只要無法煉神還虛,都不能躋身三品,正因如此,這般能力便暫時廢棄了下來。

  只是如今情況非比尋常,陳易再度將吸星大法、怨仇陰陽訣積攢而來的真氣匯入到道法之內,短短十日間,便掌握了數十門道法。

  不過,修道者並非是掌握的道法越多便越是殺力強盛,如殷惟郢,她貴為太華神女,所習道法何其多矣,全因結丹境的境界所限,無處施展。

  道法修習雖然簡單,但使用境界卻有門檻,而陳易所習的一眾道法,當然是金丹境能夠施展的道法。

  冬貴妃這些日子來將這些都看在眼裡,她見陳易遠眺皇城的方向,又問道:

  「鬼城之中狀況如何?」

  「不怎麼樣,我師傅探明了楚江王被囚的位置,而先帝鳩占鵲巢,奪占了楚江王的閻王之位。」

  陳易緩聲說著自己從周依棠那裡聽來的情況,

  「我師傅還與玉真元君見了一面,玉真元君之所以來此陰曹地府,是因她卜卦算到徒弟命有一劫,她故此駕臨郢都,為免打草驚蛇,於是便假意相助於先帝,而且…她在混沌身上留了個後手。」

  十來日以來,冬貴妃對於這些事都有一定的耳聞,此刻倒也不算驚奇。

  而她這十來日也並非什麼都沒做,她已察明了皇宮內的情況,開口道:

  「那個齊養間紙人,他若是死了,這秘境就會出現一個缺口。」

  「此事當真?」

  「不錯,你之前說的『以假亂真』之陣倒是提醒了我,每一個陣法都有陣眼,而先帝生前最為器重之人,便是這宮內的秉筆太監齊養間,所以我便猜測,這齊養間假人便是陣法的陣眼。」

  冬貴妃頓了頓,摩梭了下長發的斷口,

  「後來我便尋覓了下這京城秘境的龍脈,更是確定這齊養間定是陣眼。」

  話音落下不久,二人已不覺間來到了東華門外,宮城中一派寂靜,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片刻安寧。


  陳易自言自語道:「我一定要回去了。」

  「當然要回。」冬貴妃側過臉又問道:「但…有多少把握?」

  陳易淡然一笑道:「便是真的齊養間來,我也照殺不誤。」

  「不必誇張。」冬貴妃搖了搖頭。

  她話剛說完,便見陳易已越過了他,朝著宮門緩步而去,好似並不在乎招惹到什麼紙人,更不在乎前方到底是誰。

  冬貴妃看著他,眼角餘光捕捉到一個細節,他不是抽刀,而是默不作聲,緩緩地抽出了背上的劍。

  那是一柄沉重的劍。

  那是活人劍……

  ………………

  下一剎那,他的身影就高高躍起,縱身跳到宮牆之上,隨後冬貴妃感覺到身後有罡風襲來,便見他一手掐訣,另一手提劍,腳步踏空,竟然御風而行!

  御風術!

  皇宮內廷,幾乎同一時間,察覺到陳易的逼近,一道背負劍匣的身影踏著皇城的瓦礫而起。

  齊養間本尊在此也不會多說廢話,更何況紙人,他二話不說,屈指敲擊劍匣。

  一劍騰空而起,攜著威勢無匹的劍罡,卷著狂風直撲陳易!

  陳易御風而行,單手又變換了手訣,那凝聚於心湖的真火湧起,來到嘴邊,他直接吐火而出。

  火舌席捲,焰光轟轟烈烈朝那一劍而去,那席捲出狂風的一劍,雖然破開了火浪,但在火光之下竟漸漸變形,扭曲,最後抵達陳易面前之時,已然綿軟無力。

  陳易一劍橫掃。

  齊養間那一劍頓時如破紙一般灰飛煙滅。

  冬貴妃遠遠看見這一幕,為之咋舌不已,紙人一物,往往被道士用來對付武夫,只因它提供了道士所沒有的近身搏殺能力。

  但紙人若用來對付道士,特別是境界越高的道士,就越是捉襟見肘。

  紙人哪怕再強也終歸是紙人。

  而紙從來懼怕水火。

  齊養間眼見這一劍輕而易舉便被化解,並不曾後退半步,紙人難以對付道士,先帝如何不知,只見那宮城之中,數位道士紙人齊出,三人為齊養間掐金光護體訣,另外兩人則以雷水火襲擾陳易。

  齊養間身上籠罩起一層金光,而飛騰於半空中的陳易時而被雷霆、火焰、水箭襲擾,狂風好似被煮沸般撲騰起來。

  陳易從懷裡摸出數張紙人,輕吐一氣。

  一眾紙人侍女從手中冒出,落在了地上,朝著那數位紙人道士殺去。

  而遠處的冬貴妃亦是起身,快步踏著宮牆躍入皇城之中,為那一眾紙人侍女掠陣,哪怕宮城裡已有密密麻麻的其他紙人包圍過來。

  陳易御著風步步逼近,齊養間輕輕一敲劍匣,由一劍掠起,再屈指一敲,還有一劍,三彈之後,又是三劍盡出!

  今日二月初七,關鍵之日,金光護體之下齊養間力求速戰速決,毫不拖泥帶水,三彈之後,已是三劍摧山的成名之技。

  三劍一前一後皆掠而去,而且威勢更甚先前,沿路的亭台樓閣皆因勁風的搖晃舞動,甚至瓦礫齊飛,迸裂有嘶鳴之聲。

  劍氣沖霄!

  一劍破開你千般殺招,壓得你毫無還手之力。

  一劍破入你橫練得來的堅韌體魄。

  最後一劍,齊養間自行取你項上人頭!

  劍與劍氣極致凌冽!

  冬貴妃昂頭看見三劍威勢驚人,瞳孔驟縮。

  轟!

  下一刻,煙塵炸裂而起。

  漫天塵埃激盪,濃霧伴隨破碎的瓦礫如雨落下。

  冬貴妃看見,逸散的劍氣如潑墨般灑下。

  陳易的嘴角處流出了鮮血,周遭雷火交加。

  他的身軀被攪出了拳頭大的窟窿,血液泊泊滴落下來。

  一切發生得太快,冬貴妃甚至看不清具體發生了什麼。

  她只記得先是雷、而後火,最後陳易的身影連閃了數次,倒掠不知多少丈,一路煙塵爆鳴炸響,而他在不停的劍舞,路數是寅劍山的活人劍!

  而齊養間的那三劍遲遲遞不到陳易身前,劍氣飛快潰散,三劍之中唯有一劍刺入到陳易腹部!


  最後…

  飄飄紙絮,如雨落般灑下。

  在齊養間紙人碎裂的那一剎那。

  天空之處,撕裂出了一個缺口。

  由那裂口可以看見,

  黃泉河水倒流而去,浩浩蕩蕩順著混沌的殘軀朝著更高處奔涌。

  像是天開一幕……

  而陳易的身影已朝那裂口沖了過去。

  他要找到她!

  ………………………………

  ………………………………

  她好像重活了一遍。

  那是一個出生在景王府里的孩子。

  成婚多年,景王終於得子,王府上下沉浸在歡慶之中,紅雞蛋、紅饃饃遍布王府上下,清晨時便聽到接連不斷的鞭炮齊鳴。

  殷惟郢迷茫地睜開眼睛,她恍惚間回到了出生的時候。

  老媽子抱著被布條包裹著的她,朝著生產後的王妃走去,王妃很虛弱,但還是露出了笑,殷惟郢也想笑一笑,可她哭了出來。

  淚水嘩啦嘩啦地流。

  這時,景王走了進來,那時她的父王還沒那麼老,眉頭上還沒有皺紋。

  「王爺,是女孩,足足有八斤啊。」

  老媽子興奮地說著,

  「是女孩好,是女孩好!八斤,哎,大胖閨女!」

  景王大聲笑著,而殷惟郢哭得更厲害,他初為人父,頓時手足無措,看了看王妃,看了看老媽子都沒主意,想了想,他怕被孩子討厭,只好跟殷惟郢一起哭。

  景王眉頭皺著,淚水嘩啦地流下。

  殷惟郢不停哭著,她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看見父親哭的時候,也哭得更厲害了。

  她記得,那時很幸福。

  出生之後,她一天天長大,許多人家都怕孩子中途夭折,故此會取賤名,王府雖不至於此,但也成天憂心這嫡長女不小心就生個病,又或是遭遇什麼不測。

  可都沒有,她從出生以來,半點病都沒生,而是健健康康地長大,不一會就出落成了少女,那時她聽了許多神仙故事,從八仙過海,到搜神記、封神演義等等,她總是喜歡聽,就纏著母妃,母妃講膩了,就讓老媽子給她講。

  每個聽故事的孩子都想當故事裡的人,後來她就去採集荷葉上的朝露,把米飯搓成糰子當金丹,就想著哪一天能成仙。

  再後來,仙鶴的一聲鳴叫來到了王府之上,一位面容慈祥的仙姑攜鶴而來,指名道姓要收她為弟子。

  殷惟郢那時躲在父母身後,偷偷探出了頭,朝那仙姑露了個靦腆的笑臉。

  她知道,後來,仙姑就成了她的師傅玉真元君。

  再後來就是到太華山去學道修行,那不過短短三年,只是這三年的山上生活,卻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那些人騰雲駕霧而來,騰雲駕霧而去,見她好奇,玉真元君便攜她到了雲上,御雲而行,領著她在那山間環繞。

  身旁是仙鶴,她還給其中兩頭取了名字,一頭叫玉露、一頭叫金風,取自金風玉露一相逢之意,那兩頭仙鶴都高興,撲扇著翅膀跳來跳去。

  三年山上生活,回歸王府在家修行,她不曾攜帶,終日苦修,極為刻苦。

  如今看來,後來刻苦雖說刻苦,可山上生活,倒也養就出了些眼高於頂。

  畫面一點點地掠過,逐漸失去了顏色。

  殷惟郢直到此時才驚覺,原來不是什麼重活,不過都是一幕幕走馬燈!

  耳畔邊是河水涌過的聲音。

  漫天遍野的河水擠滿了所有的視野。

  先是昏黃黯淡,逐漸濃郁,越來越多的河水湧來,浪花躥動,夾雜風聲的嗚咽,把殷惟郢越推越遠。

  輪迴轉世的河水淹沒了她,並沒有想像般嘈雜,水流間唯有靜謐,深深的靜謐。

  她仍怔怔望著那方向,可直到被河水淹沒時,都找不到那先走之人的身影。

  他是不是早已輪迴轉世了?

  念頭如火星掠過時,殷惟郢已經被河水吞沒了。

  黃泉河,靜得像是死了一般,她的魂魄從軀殼中脫離而去,匯入到這承載人魂魄的河水裡。


  河水很深,哪怕是在逆流,此刻也深得發指,人的魂魄在其中小如芥子,彼此在河水間失散四處。

  她也不過是其中一條小魚。

  它還很靜,一種天地未開時的寧靜,粘稠的寧靜,不僅吞沒了你,還容納了你所有的聲音。

  你想說什麼,沒人聽到。

  殷惟郢承受著黃泉的洗滌,心裡忽然有種混沌交錯,她不知道自己沉入到了哪裡。

  只見所有色彩都在逝去,一切都不過是好似走馬觀花。

  「惟郢,再見…」

  耳畔邊忽然掠過聲音。

  殷惟郢回過頭,看見河水之間,母妃朝她擺了擺手,流淚地跟她道別。

  那像是錯覺…

  殷惟郢想要抓住她,可是她的身影剎那便被河水衝散了,漸行漸遠。

  越來越遠。

  還不待殷惟郢緩過神來,

  「傻孩子…你我下輩子再當師徒。」

  玉真元君的臉浮現了出來,她輕嘆一聲,在河水中轉身離去。

  水流涌過,授業恩師像是煙波般潰散了。

  這時,殷惟郢又看到了一張臉龐。

  那是王長子殷幸。

  「姐姐、姐姐…你怎麼就這樣走了?」

  王長子的身影忽然出現,他朝殷惟郢招著手,喚著她回來,殷惟郢想大喊一聲,但黃泉河水瞬間又將他們衝散了。

  殷惟郢好像流出眼淚,她也分不清楚,魂魄會流淚麼?

  只是若真有眼淚,也淹沒在了這深深的河水中。

  河水裡有哭泣的窸窣聲。

  她看到了好多好多張臉。

  記憶里一個個認識的人,也在逐漸模糊。

  每個人都好像在跟她告別。

  連她的父王也出現了,

  景王好像竭力在河水裡掙扎,想要抓住殷惟郢:

  「惟郢、惟郢!等等父王!」

  可最後浪濤把彼此都越推越遠。

  殷惟郢聽到了沙啞的嗚咽聲。

  「再見…」

  這一句話,好似撬動了殷惟郢的神經,她猛地回頭,看見那一道道身影越來越遠,終於成了一個個不可追溯的黑點,伴隨著她此生的過去,都與她告別分離了。

  浪濤翻湧,猶帶嗚咽之聲。

  殷惟郢掙扎了起來,她好似一條游魚,竭力地要逆水行舟。

  她想回去!

  她不想就這樣輪迴轉世!

  殷惟郢拼命地掙扎著,芥子般的魂魄與奔涌的河水激撞,一簇簇浪花掠過身旁。

  攜著玄黃之氣的河水沉重無比,重重砸在殷惟郢的三魂七魄之上,她的掙扎在洪流面前不堪一擊。

  她感受到魂魄在河水間一點點地分崩離析。

  可她真的好想回去!

  黃泉河水無窮盡也,奔騰洶湧,像是在朝殷惟郢怒吼,又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像是在問她,多少魂魄不願輪迴轉世,那又如何?!

  不息的黃泉河水沖刷而來,將那小如游魚的殷惟郢翻來覆去,三魂七魄都在激顫,她好似終於支撐不住。

  砰…

  她真的支撐不住了。

  殷惟郢的身影往後倒去,黃泉河水將她擁裹,推著她的魂魄去向下一世。

  殷惟郢的身影越來越沉,她恍惚間想到那煙消雲散的幽魂女子。

  那時幽魂女子伸出了手,而眼下,她也伸出了手。

  二人是多麼相像……

  她心沉沒了下來,好像過去都死了,一個冰冷的事實擺在了面前,訴說亘古不變的道理…

  原來是這樣…

  原來如此…

  原來輪迴轉世,真的要分離。

  殷惟郢的身影隨著黃泉河水漸漸崩潰,越來越單薄,她是那條掙扎到最後已經無力掙扎的小魚。

  河水奔涌之間,她闔上了眼睛。


  她有好多好多的不舍……

  「再見…」

  她喃喃自語,不知在對誰說。

  一個身影卻在激流中破開河水而來!

  那本應煙消雲散的手,兀然間被抓到了某人的手心。

  原本隨河水遠去的身影,卻兀然止住了去向,反而在一點點被扯回。

  殷惟郢睜開眼睛,耳畔邊聽到了那熟悉的嗓音:

  「回來!」

  他喉嚨里迸發出了聲音,

  「殷惟郢!」

  他抓住了她。

  在她瀕臨破碎的時候。

  他的身影同樣在河水間搖晃,跌跌撞撞,但他仍然抓住了她的魂魄。

  殷惟郢再也止不住,這條悽苦的小魚朝他而游去,擁抱住了他,她終於哭了出來。

  「你回來了!」

  或許,

  輪迴轉世不是為了要分離,

  而是為了再相聚。

  本來想寫一大串修煉探秘情節的,但是感覺不好,會把那一口氣斷掉,所以就省略了。

  更何況這本書也不是傳統仙俠玄幻文,寫那些也吃力不討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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